天色渐晚,暮色披挂在我们身上。
上山的路迢迢,为了抚慰可怜的六珈,我给他唱了一首歌: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
风仿佛在梦中轻叹,
路和人茫茫。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六珈轻轻一笑,道:"你唱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哈哈,六珈,以后我们到南方的海边去,那里的人都这么说话呢。"
六珈点头,正要答话,突然停下脚步。
我伸长脖子去看,六珈脸色凝重,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一阵海风吹来,丝丝凉意。
我深呼吸一口,竟然闻到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我心一紧,轻轻叫了声:"六珈。"
六珈突然起身,几个跃步向前,飞快的跑上山。
越往上走,血腥味越浓,似乎还有丝丝哭声隐约传来。
六珈脚步不停,我心上象压了一口石头,喘不过气来。
山路越来越宽敞,村庄近在咫尺,我越发感到不安。
前面山路一个转弯,我心里不知为何,气血涌上,大叫了一声:"六珈,别进去!"
六珈脚步一顿,紧接着跑过弯路。
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哭声象刀一样迎面刺来。
六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从他背上慢慢滑下来,拉住他的手。
六珈的手在不停发抖。
暮色下的村庄,大量的血浑着泥土干涸,大地已成暗红色。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在搬运。
一些小孩和妇女围坐在尸体旁嘤嘤哭泣。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这么多鲜血,胃里一阵翻滚,胸口也堵得难受,只好咬咬唇忍住。
"四公子?是四公子吗?"一人从地上站起身来,踉跄着跑到我们面前。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有人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四公子回来了!"
六珈身子一震,开口问道:"师父呢?"
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边哭边道:"叶师父他,他......"
我心猛地沉下去,六珈拉起我的手冲出人群,踏着血迹跑过村庄。
"四儿!"一声厉喝传来。
六珈募地停下脚步。
前面站着一人,浑身血污,面容憔悴,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左右的模样。
"曾叔--"六珈唤道。
曾叔双眼带血,怒道:"四儿,英潜心的夫人是不是你杀的?"
我跟六珈均是一怔,我心里叫道,原来是英潜心来报仇!
六珈扑通一声跪下去,低头道:"是。"
曾叔浑身颤抖,手指着六珈,踉跄着走过来,道:"你你你,为何这么沉不住气?你可知你给碧水云天带来了灭顶之灾!"
说完,一阵摇晃,站立不稳,六珈扑上去扶住。
曾叔一甩手,一个响亮的耳朵打在六珈脸上。
我心里着急,又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在旁边干看着。
"曾叔,师父呢?"六珈低头问道。
曾叔双眼大睁,似乎要瞪出血来,嘶哑着嗓子道:"你师父?你进去看看吧。"
说完,浑身力气似乎被人抽去,跌坐在地。
六珈半天不动,回头看了我一眼,冲进前面的一扇门里。
我抬头一看,有一牌匾,上书四字:清心颐园。
我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身后围上来的村民。
有人上前扶起曾叔,小声劝慰。
还是进去找找六珈吧,我绕出人群,走进颐园。
我一心只找六珈,庭院虽好,无心浏览,走过两重院房。
看见六珈的身影,低头跪在地上。
我轻轻走过去,六珈身前停放着两具尸体,都是浑身布血。
一具是中年男子,面容清净,神色淡雅。
一具是半大孩童,五官端正,眉头紧锁。
我眼前有些发黑,只能张口无法出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曾叔带着一些村民进来了。
我缩缩身子,心里极度不安。
"四儿,你离开四海之后,去了哪里?"曾叔站在尸体旁边发问。
六珈身子一晃,低声道:"我--"
"你明明知道英潜心是个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人。你杀了他的夫人,为何不立即回碧水云天来告诉你师父?你到底去了哪里?!"曾叔的表情吓人,双眼喷火。
我咬咬嘴唇,六珈在哪里,自然是和我一起。
六珈埋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请曾叔责罚。"
曾叔大声吼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六珈不答话,只是不住磕头。
曾叔气急,手掌一翻,就要拍下。
我吓得大叫一声:"别--"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
曾叔一愣,问六珈:"他是谁?"
六珈看了我一眼,脸色痛苦焦急:"是四儿的朋友。"
曾叔略一思索,问道:"你这些日子可是跟他在一起?"
六珈埋下头去,并不言语。
曾叔见状一愣,冷笑一声道:"这个人倒是了不起,你师父师弟加上曾叔也比不过。"
说罢,拿眼瞟了我一眼,眼神里恨意重重。
我一哆嗦,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六珈突然拉住曾叔的衣袖,道:"曾叔,是四儿的错,不关他的事。请曾叔杀了四儿吧!"
我心猛一抽,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冲过去跪在六珈旁边,拉住他的手。
六珈脸色大变,大力把我的手甩开,在我肩上猛拍一掌。
我肩头一痛,倒向一边。
曾叔突然大笑三声,从旁边一人手里拔出一柄长剑,道:"四儿想死,曾叔可不能成全。碧水云天就剩你一个弟子,灭门的大仇还等你去报。只是现在,我要杀了这个人!"
说罢,剑锋一抖,直直的向我刺来。
我大惊,反应不及,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咣"的一声,两柄剑在我眼前擦出金星。
"四儿!"曾叔怒吼。
六珈扔掉手中的短剑,又扑通一声跪下:"他不是江湖中人,请曾叔饶他一命。"
曾叔大喝:"为了他,你置碧水云天满门不顾,招致如此大的祸事。我曾晋波不能留他!"
"曾叔,四儿曾与他发誓,死也要死一起。曾叔若杀他,四儿必不能独活!"
我心里一酸,咬着下唇,眼圈一红。
曾叔气的不行,手举着长剑,仍恶狠狠的盯着我。
六珈见他不肯甘休,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又俯身捡起那柄短剑。
我心一紧,涌起极大的不安,轻轻唤了一声"六珈。"
六珈转头直直的盯着我,眼中似有泪珠闪动。
片刻之后开口道:"我,叶六珈,今日在碧云山顶立誓。"顿了顿,接着大声道,"我叶六珈与易闲之,今生今世,永不再见!若违此誓,当如此指!"
说完,将短剑一挥,鲜血四溅,一截断指从空中翻转,落在我的面前。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胸口象被狠狠打了一拳,眼冒金星。
"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我耳中嗡嗡作响,突然爬起来冲过去,拾起长剑就往脖子中抹去。
冰凉的剑锋刚碰上肌肤,一声疾呼过后,长剑被人夺去。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闲之。"
我抬头,六珈在我面前蹲下。
"闲之,我们来生再见。"
六珈微微一笑,一滴清泪滑落下来。
44
五日之后,我重返故地。
"易公子,京城到了。"
我点点头,回头对两个护送我回来的碧水云天的村民笑了笑。
两个人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现在碧云山上所有人都跟曾叔一样迁怒于我,这两人没把我半途灭掉埋了已经是以德报怨了。
我在城门口立了半晌,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应该去哪,应该去找谁。
旁边飞快跑过一人,狠狠撞上了我左肩。
就在我斜身倒地的一瞬间,一只手迅速掠过我的胸前,一件什物在我眼前一晃。
我虽迷茫,却不迟钝,立刻双手齐上,紧紧抓住偷窃的手,张嘴就咬上。
那人大叫了一声,使劲甩胳膊。
啪的一声,从我怀中摸出去的东西掉在地上。
我松开口,拾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人停止惨叫,正愤愤的盯着我。
我岂能示弱,呲牙咧嘴的瞪回去。
是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衣衫褴褛,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呸,倒霉。"少年往地上一吐口水,白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这才觉得嘴里全是土,是从那少年的胳膊上咬下来的。
我一阵恶心,吐了半天口水,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看手里的东西,是临走曾叔带给我的,六珈的短剑。
这样是不是就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握着短剑,呆呆坐在夕阳下,周遭人群来来往往。
一个身影挡在我的身前,我皱眉抬头。
正是刚才那是偷窃的少年。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咧嘴一笑,挥拳揍向我的脑袋。
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我一句"奶奶的"还没骂出口,手里就一空。
等我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早没了,着急的四处望望,一个破烂的身影闪进人群。
我拔腿就追,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那柄剑。
那少年甚是机灵,从人群中绕过去,突然没了踪影。
我急得快要吐血了,忍不住大叫一声:"王八蛋,你还给我!"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全都停下脚步扭头看我。
只有一个身影继续向前窜去,跑进城里,拐进小巷。
我哪里肯放,一路追去,连连撞到数人,惹来骂声不断。
刚拐进小巷,突然从半空浇下一盆污水,臭烘烘的淋的我浑身湿透。
我立在那里半晌,心里涌上一阵委屈,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
正在巷口,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念念有词。
"喂!"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
我扭头一看,不是那个王八蛋又会是谁!
我对准他的鼻梁就是一拳,他大叫一声捂着鼻子就蹲了下去。
跟着一脚踢在他肩上,他跌了个四仰八叉。
我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找出我的短剑。
刚起脚要走,那少年捂着鼻子,爬起来拉住我的衣服:"喂,你就这么走啦?"
我白了他一眼,打掉他的手,径直走到大街上。
原本围观的人见我凶神恶煞,纷纷四散开去。
我拉住一人问道:"大哥,请问今年科举的那些考生大都住在哪里啊?"
那人嫌弃的掩着鼻子,指指前面:"就前面那一品阁啦,上京赶考的十有八九都住那里。"
我道过谢就要离开,方才的少年钻了出来,嬉皮笑脸道:"你找人还是赶考啊,科举日子早过了。"
我不搭理,把短剑放进怀中继续赶路。
那少年也不再言语,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四周的人见我浑身狼狈,也都绕道走,不时有人冲我指指点点。
一品阁的招牌隔老远都能望见,我几步冲进去:
"我想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做方锦秋的考生住在这里?"
胖胖的掌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皱眉道:"好像有,你等等啊,我找找。"
我稍微送了一口气,正要四处望望,突然余光瞄见掌柜正冲旁边的小二使了使眼色。
我心里一个机灵,暗道不好,立刻冲出客栈,随便挑了个方向就开奔。
"喂喂,你站住,别跑啊,还不快追!"掌柜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更是不敢歇气,一直跑到暮色笼罩下来。
回头看看似乎没人追来,我赶紧拐进一条小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锦秋一定是出事了,要不怎么会一提他的名字就要抓人?
是不是我从大理寺逃出来这事连累了他?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打听锦秋的消息。
从我来到古时,就从来没有一个人过。
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茫然无助。
我从怀里摸出六珈的短剑,死死攥住,开始埋头痛哭。
我不明白,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眨眼间就成了永不再见?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那么爱哭啊?"有点耳熟,是刚才少年的声音。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哭自己的。
那少年拉拉我的衣服:"哭够了没,哭够了我就带你去找方锦秋。"
我立刻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那少年得意洋洋,冲我勾勾手指头:"跟我走吧!"
虽然我再三犹豫,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那少年走了。
就算是个陷阱,是狼窝,是虎穴,我也无所谓了。
那少年带着我在夜色里左弯右拐,来到一处大门前,使劲敲了敲。
我抬头一看,"四季绸缎庄"。
正在纳闷,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头来。
"其叔,是我。"那少年凑上去低声道。
管家一看,满脸堆笑,把门打开一点,招手道:"玉少爷,快进来。"
那少年拉着我就进了大门,走过庭院,到了门厅。
我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想干吗?"
那少年狡黠的一笑,道:"在这等着。"说完,转身离开门厅,进了后面的屋子。
管家给我端上一杯热茶来,眼睛不住打量我。
我心里不悦,瞪了他一眼,看看茶水,也懒得管它有毒没毒,端起来吹吹就喝了。
"小闲?"
我循声去看,那少年带着一个人正走进门厅来。
咣当一声,我摔了手里的茶碗,大声叫道:"宝全!"
45.
宝全也扑上来,一脸激动道:"小闲,你到底是人是鬼?不是被砍了头了吗?"
我憋憋嘴,也懒得分辨,任他对我上下其手摸了个够。
终于等到宝全意识到我是个实体以后,带我进入一个阴森森的房间。
"小闲,这是锦秋给你设的灵堂。"
我下巴掉了下来,仔细看看,昏暗的烛火中间,有一灵牌,上书几个漆金大字:
"方易氏闲之之灵位"
我哭笑不得,指着灵位前一个黑漆漆的小罐子问道:"这里面是不是我的骨灰?"
宝全冲上去把罐子抱在怀里,尴尬道:"原本是的,现在看来不是了,我现在就拿去扔了。本来在刑场上带回来的就以为一定是你,幸好不是,都怪头让那帮混蛋给弄没了,要不一定不会搞错......"
我头都大了,赶紧拦下问道:"宝全,我问一句,你再答一句,而且越简单越好,成不?"
宝全委屈的点点头。
"宝全,这是什么地方?"
"我二叔家。"
"那锦秋呢?"
"被抓了。"
"啊?为什么?"
"贿赂主考官。"
我头晕眼花:"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那宝全你怎么会在京城?"
"你被抓的当天,锦秋就写信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