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大神官难辞其咎了?"杨恺城开门见山,比起什么古代的巴比伦权位之争,他当然更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在巴比伦这个大问题。
"召唤你来这的,的确实是我。"帕扎尔也不隐瞒。
恺城一怔,帕扎尔如此坦诚,他反而不自在。
"大神官你......"碧姬塔却不知为何相当震惊。
"是的公主,帕扎尔动用了禁忌之法。"帕扎尔轻描淡写,碧姬塔的眼泪却已涌了出来。
"禁忌之法?"恺城有些糊涂。
"禁忌之法,是召唤灵魂之术,更是只有历代大神官才能掌握的最高法术,将愿意回到世间的灵魂从黄泉之路召回世间,起死回生。但此术违背天理,被列为禁忌,妄动者视为被判神明,不仅折损寿命,死后灵魂亦永受炎刑之苦。"
碧姬塔带着哭腔,详细解释道,帕扎尔却一脸平静,置身事外的超脱。
"可是,我不是赛米拉斯,为什么你召唤的是我?"恺城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与千年前这个悲情的故事有何牵连,总不至于帕扎尔一时失手,找错了人。
"当时我悲恸万分,不及细细考虑,赛米拉斯是自杀的,这样的灵魂如何愿意回归;但法术已启,我只得去带回赛米拉斯来世的灵魂。"帕扎尔抬起头,紧紧盯着恺城,"那个灵魂,便是你。"
一阵沉默无语,恺城何碧姬塔都是惊呆了。
事出突然,恺城过于震惊,心乱之下只得冷笑,"什么前世,什么来世,我杨恺城只是杨恺城,纵是转世,也与千年之隔的赛米拉斯再无关联。"
"的确,今生即是今生,与过往何干,只是我迷失了心,许多事再也看不清了。"
帕扎尔突然笑了,便如醉了一般,"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看他活着的样子,再见他笑一笑,再听听他说上一句话,便是只有一句也好......"
为什么没有珍惜呢?十年过往,却断送在一次荒唐。
"帕扎尔大神官!你罢手吧!"杨恺城突然有些不忍,虽气他自作主张,但他终是救了自己一次,纵使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至少他还活着,何况如此至情至信的人,若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容,"你不是斯荣的对手。"
"事已至此,如何罢手?"帕扎尔苦笑,"自我下决定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教廷还没有公开与王族作对,你只需发兵对抗元老院,斯荣绝不能向你发难。"杨恺城急迫地看向碧姬塔公主。
碧姬塔会意,也一同劝到:"帕扎尔大神官,你不如不先躲过这一劫,再做打算,哥哥那边迟早会有办法!"
帕扎尔摇摇头:"公主,我的结局自从赛米拉斯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擅动禁忌之法,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些日子每一个晚上,我几乎都能听到死神迫近的脚步,既然如此,有的事情非就解决不可。"
帕扎尔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个人不像是死前会疯狂地做到玉石俱焚的人,更不像为了私人情感就将巴比伦政权交给故步自封的元老院的人。那么他暗地促动元老院兵变的理由......
"大神官,你是说,难道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杨恺城错愕不已。
帕扎尔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斯荣是巴比伦的圣火,他年轻,睿智,英勇,果决,而且野心勃勃,可以说天生就拥有不可比拟的王者气度,他会为巴比伦带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这一点,先王,我的导师以及拉普苏阁下都如此相信,曾经作为斯荣挚友的我,直到现在亦深信不疑。"
他慢步踱向窗边,遥望着王宫方向,把夜空染的彤红的火光。
"这样一个激进的君主会和保守的元老院发生冲突本是意料中事,我原本应该支持斯荣,可是却发现一个始料不及的事情,斯荣的野心太大,这让他对权力的欲望过于贪婪。他试图击溃的并不是元老院本身,而是这个延留下来由国王、元老院、教廷共同执掌政权的制度。这当然也是现在元老院不顾一切反对斯荣的原因,因为斯荣的意愿是完全剥夺他们的权力。杨恺城,你对此怎么想呢?"
"这听起来像是可怕的专制。"杨恺城皱起眉头。
"可怕的专制?我们暂且可以这样称它吧。"帕扎尔浅浅一笑,"那么如果是你会选择什么,延留这种进步缓慢却更为稳固的制度,还是干脆把所有的决定权交到一个更为英明的人手中?"
"我不知道,或许两条路都是困难重重。"
杨恺城诚实地回答,即使在他的世界,答案依然是模糊的,人们一方面呼唤着民主,一方面仍对权力顶礼膜拜。权利与自由依然会被雷鸣般的掌声湮没直至死亡。何况历史中的战乱时代,一个英明专制者所取得的成就往往比僵硬而不完全的民主机构要大许多,尽管在专制者死去后,这种成就比任何东西都更易于崩溃,尽管这种成就极有可能并不值得赞许。
帕扎尔重重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这么多年,我在斯荣与元老院间周旋,却从来就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以现在的形势,一旦我死去,斯荣和元老院之间必将有一场恶斗,如果内战焦灼,会毁了整个巴比伦。这件事必须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有个了断。"
"所以你促动元老院仓促兵变,你选择了斯荣?"杨恺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之所以不等到明天在元老院会议上正式提出废黜斯荣,是因为你要斯荣以最顺理成章的方式除掉元老院,而不受置疑。"
"我的确很想知道斯荣能领着巴比伦走到什么境地,但是对于一个我憎恨的人,我做不到那么伟大。"帕扎尔看向杨恺城的目光极为坦然,"我有意借这次机会让他来个措手不及,杀杀他的气焰。至于元老院,那个地方已经注定要成为历史了,迟早都是一样。"
空气突然振动了,伴着神殿外由远及近的嘈杂声,王军如潮水一般开始在大殿门口聚集。
神殿中的三人感受着躁动的气氛,一个惊惶,一个镇定,一个却是完全的淡然。
当一切安静下来,斯荣健硕的身影独自出现在神殿门前,冷硬的铁制的戎甲还隐隐泛着血色,月色辉映,手中的利剑,萦绕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泽。
"帕扎尔,我来见你。"斯荣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帕扎尔微微恭身:"陛下!"
"王兄!帕扎尔大神官他......"碧姬塔急于冲到前面,试图解释什么,却被杨恺城一把拉住。"已经没有必要说什么了。"杨恺城悲哀地冲碧姬塔摇摇头,"今天这种局面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帕扎尔,元老院的叛军已经失败了,我要求你明日以最高神官的身份宣布教廷从今以后放弃巴比伦的政务决定权。"斯荣全然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
帕扎尔却笑了:"斯荣,你很早以前你就被喻为巴比伦的光辉之焰,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约束,或许终会有一天,你这束火焰会烧毁整个巴比伦。斯荣,只有神灵才不会犯错,你并不是神灵。"
他无所畏惧地走向手执利刃的斯荣,立在他面前:"斯荣,我的确阻碍了你的路,所以并不憎恶死在你的剑下,因为你一直是我钦佩的好君主,即使你将赛米拉斯牵扯进来的事实已经足够让我仇恨你,这种钦佩也还是不曾变过,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允许事态向我预见的危险发展。"
斯荣紧紧地皱起眉头,他举起剑,指向帕扎尔的胸口:"帕扎尔,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逼我杀你。"
狡黠的弧度浮现在,帕扎尔的嘴角,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你爱他们不是么?碧姬塔还有那个叫杨恺城,你明明识破他不是赛米拉斯却仍留他在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斯荣,你非杀我不可,不仅仅是为了巴比伦,也是为了我最后的报复!"
帕扎尔语毕,突然抓住斯荣的剑刃,狠狠往自己的胸腔刺去。
"帕扎尔,你!"斯荣慌忙想抽回利剑,却早已不及,长剑贯穿了帕扎尔的躯体。
血,一滴一滴,滴在的神官袍上,雪白映着殷殷红迹,格外刺眼。
斯荣震骇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瞬间空白,左手只是死死抓住帕扎尔的肩膀,不让他倒下。帕扎尔却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斯荣。恍然间,斯荣手一松,帕扎尔倒退几步,摔在地上。胸口仍插着斯荣手中的长剑。
"帕扎尔大神官!"碧姬塔尖叫一声,连忙向帕扎尔奔去,杨恺城也急急扶住帕扎尔支撑不住的身躯,抬起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斯荣。
帕扎尔以斯荣之剑自裁时,正正背对碧姬塔与杨恺城而立,大殿上除了斯荣与帕扎尔本人,看到尽是斯荣出剑刺杀的帕扎尔的残酷情景。
"哥哥,你为何要杀帕扎尔大神官。"碧姬塔已是泪流满面,曾几何时,这两人还是彼此钦佩意气风发的贵族青年,为什么一转眼,就已变了个相互残杀的结局。
"我......"斯荣想要解释,可是当他看着满手猩红的粘腻液体,突然凄厉地纵声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帕扎尔,这么多年的朋友,赛米拉斯的事我确是亏欠了你,既然你想报复,我就遂了你这最后的心愿。
"巴比伦不需要包藏祸水的大神官!"斯荣说话时一脸的寒意,几乎觉察不到自己的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正在禁不住地颤抖。
"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杨恺城愤然大骂,心中却突然一阵刺痛,从未有过的绝望。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帕扎尔大神官,侧脸看着恺城,却不停呢喃着这个名字,恺城一惊,知道帕扎尔已是神志不清。
一狠心,握了帕扎尔的手:"大神官,我在这里。"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帕扎尔轻声呼唤着,十年过往,恍若隔世,此刻却清晰起来,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
"帕扎尔祭司,你为何又要我做你学生呢?"
"帕扎尔祭司,我们是要去哪里?"
无邪的孩子不解地望着从刚刚就一直牵着他的手的白袍祭祀。
祭祀过后的神殿空无一人,一片神圣庄严的宁静与慈祥。
"帕扎尔祭司,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帕扎尔祭司......你......没事吧?"孩子惊讶地发现牵着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赛米拉斯,人在神灵面前用不着说谎,所以,在这里把面具摘下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论如何,神明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孩子的手贴在祭司的手心里,原来人的体温如此温暖。
睁了眼,对上幻境里那双同样的眼眸,碧蓝地仿佛荒漠里的天空,却是不同的感觉。
"你是......"帕扎尔已是气若游丝,"杨恺城?"
杨恺城和碧姬塔互相望望,回光返照,这个人是再也救不回了。
"......公主也在......"帕扎尔露出一种温柔地近乎歉疚的微笑,"你们......我真是对不起了......"
"大神官,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们。"碧姬塔泣不成声。
帕扎尔却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大了,心思单纯得还是像个孩子。"然后又转向恺城:"杨恺城,把你带到这里,真是抱歉了,只是如果这是天意的话......"帕扎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碧姬塔惊讶的目光中,将食指的一枚古朴的铜色指环褪下,轻轻套在恺城的食指上,金绿的双眼凝聚了从未有过的神采,如同被死亡的光辉所启迪,"如果可以相信的话,我希望你......"
帕扎尔的嘱托中断在这里,杨恺城与碧姬塔在一边等待了很久很久,帕扎尔却再也没有声息。
......
繁花似锦,巴比伦王宫花园的空气从来如此奢靡,白袍的神官穿梭紫丁香从中,急急找寻那个曾经朝夕相伴的俪影。
他有着漫长的金色发丝,迷朦的忧郁眼眸。
为什么离你越近越会觉得不舍?为什么越是想你越是痛彻心扉?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我答应过陪你一生一世呵。"
为什么当时会让你离开呢?朝朝暮暮魂牵梦萦,过往的点点滴滴,却连一丝细节也没有忘记,原来,原来早已把你的一颦一笑刻在了心底。
"帕扎尔大神官。"天籁一般美好的嗓音,仿佛梦魇尽头的曙光。"你终于来了。"
"赛米拉斯?"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源头,清澈的泉水边,十年前的孩子早已长大,却一如既往的皎洁美丽,明净无暇。
"你终于来了。"嘴角扬起笑意,泪珠却已滚落下来。
巴比伦的春天短暂而美好。痴迷的人,赔上一个永恒,只为一场心甘情愿的错误。
第九章
斯荣看着地上的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突然转身向神殿外走去。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分外艰辛。他只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沮丧过。
"王兄,你这么急着离开,难道不见见教廷新任的大神官吗?"碧姬塔的声音突然响起。
杨恺城与斯荣均是一愣,惊愕的看向碧姬塔。
大神官,古巴比伦教廷倍受推崇的最高祭司。拥有仅次于国王的权力。"如果这是天意的话......如果可以相信的话......我希望......"这真的是帕扎尔的决定吗?这是他希望自己可以依靠的信念吗?帕扎尔知道杨恺城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却执意将他深深嵌入这个世界的历史里?
"赛米拉斯既然是帕扎尔大神官的学生,而帕扎尔大神官归天前,将历代教廷最高祭祀的信物给了他,那么眼前这位,理所当然该是教廷的新任大神官。"
碧姬塔缓缓站了起来,直视兄长斯荣的眼睛。
信物?杨恺城惊讶地看向帕扎尔套在自己食指上的铜戒,一时不知所措。
斯荣却在瞥见那枚古朴的指环时面色瞬间惨白,如同被雷电击中,他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可以!"斯荣强迫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碧姬塔,不要任性了,我知道你气我处死帕扎尔,但是恺城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要用你的任性把他卷进事端。"
"帕扎尔神官传位于他,继承王族血统的我可以作为见证;说他不是赛米拉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王兄你可有证据?!"
巴比伦的公主神情肃穆,第一次真正展现出她的威严。
杨恺城却如此悲哀,他看见一位少女的成长,伴随着最丑陋的阴谋与触目惊心的鲜血。此刻,那些简单与纯洁正在离她而去,代替的是那颗心充斥了痛苦与伤痕,绝望与愤怒蔓延上曾经明澈的眼睛。
此刻,她站在那里在质问斯荣,而后者苍白面容上的双眼痛苦不堪。这是斯荣注定付出的代价?
"斯荣,你这样不择手段地追求足够完成自己野心的权力,究竟值不值得?"杨恺城忍不住开口。
他突然开始同情起斯荣,他追求了这么久的权力,如今唾手可得,只是权力这个东西总是会让身边的人不知不觉就疏远起来。恺嘉、恺琳、罗兰与他幼时是何等亲密无间,然而随着岁月一日又一日的过去,当他们长大,他接过了"天间"的首领之位,那些他深爱的人们,却渐渐隔阂起来,当他察觉,已是一道深深的沟渠。当然,他依然可以为他们付出自己的一切,他们也依然可以用生命来爱他,可是彼此却再也没有先前纯粹的感觉,那夜恺嘉与罗兰婚礼的喧嚣中,他如外人一样独自站在街头,从未有过的孤独。
这也是斯荣现在的感觉吗?唯一的亲人的疏离?
"我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君主该做的事情。"斯荣的声音沉痛却没有温度,"恺城,我以为你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