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杨恺城冷笑一声,"帕扎尔从来就没有与你为敌,自始至终是你的野心在欺骗你自己,你杀他的唯一的理由是他是巴比伦德高望重的大神官,拥有着最紧近你的权力,也限制了你的权力。我怎么会明白一个为了权力连朋友性命也不顾及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斯荣僵硬的面部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杨恺城深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恐怕有的事不能如你计划得那样顺利了,我将以赛米拉斯的身份成为巴比伦新任的大神官。"
"你不可以!"斯荣突然愤怒地低吼起来,"杨恺城,你就那么希望成为大神官,就那么希望与我为敌?你答应过,绝对不会背叛我!不要拦在我的路上,不要成为我的敌人!"
成为大神官就是背叛?如果一切不遵从他的意愿就是背叛?在这人的眼里除了臣仆和敌人,难道没有其余更为温和的存在?
"如果你认为我背叛了你,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也杀死?"杨恺城说话时很平静,胸中却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突然拔出仍插在帕扎尔身上的剑,上面满是半凝固的粘稠血液,然后他回过身,他看看碧姬塔公主的方向,又再次转向斯荣,"你已经在她面前杀死了一个朋友,何必介意杀死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外人?""斯荣,陛下,如果你现在不杀我,以后恐怕会很后悔!"
嘲讽的笑意嚼在悲伤的眼睛里,他轻蔑地睨着独自站在那里的巴比伦王。双手捧起沾染血腥的利剑,一步一步捧到斯荣面前。
"住手,杨恺城,你疯了吗?!"碧姬塔担心地冲过来,却被杨恺城挥手拦下。
斯荣看了看碧姬塔,又看了看杨恺城,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
"让我杀你。我在你心中真是那么残酷的人?或者你根本笃定了我不会杀你?"
清寒的风在大殿穿行,神殿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变成天青石的颜色,斯荣久久注视着眼前目光坚定的人,却没有等到他要的答案。杨恺城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回答。
斯荣深深叹了一口气,猛然夺过杨恺城手中的剑,狠狠向一边的花岗岩石柱劈去,铿锵一声,入石三分,剑却断成两段,斯荣手一松,两截断剑叮当落在地上。
"杨恺城,去做你的大神官吧。"斯荣冷声道,"但是记住,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到最后后悔的一定是你。"
丢下这么一句,斯荣转身走了出去。留在神殿外的王军看见国王,顿时呼声震天:"巴比伦王万岁!尼布甲尼撒陛下万岁!"
斯荣看着这欢腾的一切,阴霾的心终于开始沸腾。
权力的征战,元老院的贵族军几乎全军覆没,教廷方面极富威望的帕扎尔也死了,这个损失绝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弥补的,胜利者是他。追求了这么久的权力,他现在已经握在掌中,正如他对杨恺城说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此刻他如同终于摆脱铁索的雄鹰,充斥在心中只有对万里长空的急迫渴望。
去吧!我的巴比伦应该站在最高的地方。斯荣的嘴角挂上一抹孩子般纯净的骄傲笑容。
是的,我的巴比伦......
杨恺城与碧姬塔在神殿里久久地沉默着,直到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也渐渐消失了,碧姬塔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对着帕扎尔冰冷的躯体失声痛哭起来。
"公主,不要再哭了吧,你的眼泪并不能让死人复活。"杨恺城走到她身边,柔声劝慰。
碧姬塔抬起红红的眼睛:"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哥哥和帕扎尔,他们明明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为什么帕扎尔要反对哥哥,哥哥怎么又变得这么残忍......我不明白啊!"
"公主,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总是会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或者信念,其余的东西就很难顾及,也总是会伤了关心他们的人和他们自己。无伦帕扎尔还是你的哥哥,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很愚蠢,但是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说到这里杨恺城叹了一口气,伸手抹去碧姬塔脸上的泪痕。
"不要为帕扎尔哭泣了,先前他生已无欢,现在却死得其所,并不需要用怜悯的泪水来祭奠他的亡灵;至于你的哥哥,真正残忍的人,是不会悲伤的,可是公主,在你哥哥的眼里,我能看见他的悲痛,只是处在他的地位,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来。所以公主,请你不要去憎恨他,要知道,他是那么深爱着你。"
碧姬塔似懂非懂地看向杨恺城:"你让我不要恨他,可是你呢?刚刚不是分明在违逆哥哥,与他为敌?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哥哥他,他对你,对你又何尝不是......"
"嘘!"杨恺城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没有让碧姬塔继续说下去,"公主,以后我不再是巴比伦的过客,和帕扎尔还有你哥哥一样,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原则。所以,有的事情必须埋没,有的心情也只能放在心里,你明白吗?"
"你......"碧姬塔怔愕地看着杨恺城,然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我不懂!"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顺着面颊滑落下来,"你、帕扎尔还有我哥哥,你们的什么原则信念和理想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你们原来明明都是那么关心彼此,结果却都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把大家都弄得痛苦不堪,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别人的心情?根本全是一群莫名其妙自私自利的大傻瓜!"
碧姬塔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神殿。而杨恺城看着她飞奔的背影,默默无语。
神殿外,太阳已经从东方的天空升起,这一夜是何等漫长,而新的一天又是怎样的艰辛......
元老院的叛乱一夜间被镇压,叛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战火依然损毁了大半个王城。同时由于教廷的大神官帕扎尔去世,年轻的巴比伦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掌了原属元老院的全部势力。让教廷手中三分之一的政务决定权形同虚设。
几日后,尼布甲尼撒一道令下,巴比伦开始在旧城的基础上着手修建新王城,亦是希腊诗人荷马笔下著名的"百门之都"。具史料记载,新城可以奔驰四匹马拉的战车的城墙两端起于幼发拉底河畔。河对岸是巴比伦的新城区,一座大桥横跨幼发拉底河,使新城区与主城连在一起。巴比伦由此成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宏伟壮观的城市之一。
巴比伦王下令当天,巴比伦教廷亦进行了有史以来最为简单冷清的大神官继位典礼。在帕扎尔遗体火化的烈焰映照下,杨恺城以赛米拉斯之名,融入了巴比伦的历史中,成为巴比伦第七代的大神官。
而观礼者,除了几位年迈的高级祭祀,只有碧姬塔公主与延留巴比伦的米提亚领主拉普苏寥寥数人。尼布甲尼撒的缺席,使这次典礼成为巴比伦历史上罕有的国王缺席的教廷传承仪式。新任赛米拉斯大神官在继位后亦未按照惯例入宫为巴比伦王祈福,而是一直忙于与对一系列政务的回顾及周边局势的了解。
巴比伦的干燥炎热的旱季在繁忙与寂静中匆匆而过,继而来到的是温和湿润的雨季,以及埃及如约而至迎接他们王子普萨美提克的妻子的使者。
碧姬塔公主的婚礼极尽奢侈,巴比伦与埃及互赠礼物的马队让巴比伦人惊叹不已。刚刚从内战中恢复元气的巴比伦城很快沉浸在婚礼的喜庆气氛里,热闹非凡。
女孩毕生的梦想难道不就是披上美丽的嫁衣,找到那个可以给自己一生幸福的人?
碧姬塔看着身上的白色衣裙,精致华丽,最上等的衣料,金银宝石的滚边。整个巴比伦除了她,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拥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嫁衣。可是,她真的能在埃及找到自己的幸福吗?
"公主,陛下来了。"洛雅走近碧姬塔,轻声说。
哥哥?碧姬塔缓缓合上眼睛,自从帕扎尔死后,自己一直不曾原谅他。现在要去埃及了,兄妹间难道真能就这样形同陌路?
"我去见他。"碧姬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一抬头,却发现斯荣已跟在洛雅身后,来到自己面前。
"你真美!"斯荣冲碧姬塔微笑着。
"谢谢哥哥。"碧姬塔同样也是微笑。
"原谅我了?"斯荣又问。
碧姬塔没有很快回答,她看向窗外,轻轻的风带着几片残碎的花朵打着卷儿落下,"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你和帕扎尔都答应我,我出嫁的那一天,会一起为我送嫁祝福。可是现在,这个承诺永远都不会实现了。"说到这里,碧姬塔看向斯荣,"哥哥,有的事也是永远不能被原谅的。"
斯荣的眼光黯淡下来,一些话噎在心中,堵得难受。然而他终于打起精神,从一边的女官手中接过面纱,走到碧姬塔面前,悉心地罩在她的脸上。然后俯下身,隔着面纱小心亲吻妹妹的额头。
"碧姬塔,你恨我这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让自己幸福,相信我,帕扎尔在他的世界也一定会给你最美好的祝福。"
碧姬塔瞪大了眼睛:"哥哥,为什么你不为我祝福呢?"
斯荣苦笑:"为什么让你恨的人祝福你呢?"
泪水漫上眼眶,碧姬塔这一年留下的泪水,比她其他时间加起来还要多:"哥哥,帕扎尔的死,我真的不能原谅你。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因为,神明作证,我是那么爱你。"
斯荣温和地看着碧姬塔,心里似乎从未如此欣慰过,而脸上也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我怎么能不祝福你呢,碧姬塔,你是我如此美丽如此善良的妹妹,我又怎么能不祝福你呢?"
"二位,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开始仪式了呢?"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碧姬塔惊讶地循声看去,却是杨恺城正微笑着立在门口,雪白的神官袍衬着金色的长发与碧蓝的眼睛,越发的俊美。
"杨恺城,大神官?"碧姬塔惊呼起来,"你?为什么?"
斯荣在一边笑道:"怎么,要嫁人了就连家里的惯例都忘了,王族的婚姻难道不是历来都由教廷大神官住持?"
杨恺城也笑着在一边调侃搭腔:"既然是碧姬塔公主的婚礼,再怎么麻烦的事都要放下吧。"
碧姬塔笑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埃及是否会有自己的幸福,然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她得到了哥哥与帕扎尔多年前承诺的祝福,当然还有那个永远不可能与自己在一起,却必将永远刻在自己心里,会随着时间流转而逐渐淡去,却至死也不会消逝的人......
一股奇异的勇气突然充满了美丽的新娘的内心,她缓缓走到杨恺城身边,低下头藏住绯红的脸颊,声音因羞涩而几不可闻。
"杨恺城,你抱抱我好吗?"她说。
杨恺城愣了一下,便笑了,他轻轻拥抱碧姬塔。如同呵护易碎的水晶。
碧姬塔隔着面纱小心翼翼地将头枕在杨恺城的肩膀,然后她听到杨恺城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公主,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杨恺城的肩膀上,他抬起头向斯荣看去,后者露出一抹感激的神情。
如果无法平复这个女孩受到的伤害,如果无法改变她成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那么至少在她离开的这一天,不要有伤害,不要有争斗。或许以后的路必将曲折而惨烈,但是为了这个在他们心目中值得任何人深爱的女孩,这个曾经单纯任性的女孩,暂且让今天平和美好而充满希望吧。
伴着充满欢愉的丝竹鼓乐,雏菊花瓣飞洒在空中。在国王与大神官共同的祝福与礼送下,巴比伦年轻的公主踏上了远嫁埃及的漫长路途。这位正直美丽的王族新娘是如此被她家族的臣民们宠爱着,送嫁队伍犹如一场盛大的游行。
碧姬塔就这样走出了我们的故事,去了那个古老却依然充满神秘与激情的国家埃及,开始谱写属于她自己的传奇。
斯荣与杨恺城久久驻足在王宫的门口,看着队伍逐渐远去,走出高大的城门,穿过幼发拉底河上的桥梁,缩成天边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广袤的荒漠尽头。
别时容易见时难,海角天涯再无归期。杨恺城看向斯荣,却发现他依旧定定地看着远处,似乎在等待妹妹回来。
摇摇头,转身要走,刚踏出一步却被斯荣伸手拉住:"谢谢你。"斯荣突然说。
原来这个人会说谢谢?杨恺城抬头看看天,好像没有下红雨的预兆:"谢我什么?"
"谢谢你答应我的要求前来送她,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帮助敌人的心胸。"
"你不派人来劝我,我也会来送她,斯荣,我与你一样希望她幸福。"杨恺城平静地说,"而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并不需要成为敌人。"
斯荣苦笑:"可是你成为了大神官,你站在教廷那边。恺城,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支配巴比伦的权力,我本可以跟你分享一切。"
杨恺城摇摇头:"我成为大神官并不是为了与你为敌,更不是为了支配巴比伦的权力。"
"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是身为国王的我也不能给予的吗?"斯荣激动起来, "你究竟是不信任我的能力,还是不肯信任我?"
"我想要的东西,现在的你,并不会理解。"杨恺城安静地微笑,试图推开斯荣的手,"陛下,我要告辞了。"
"别走,恺城。"斯荣抓着杨恺城的手却越发用力,十指几乎要掐进肉里,"你欠我一个回答,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回答?"如果你拒绝,我准许你离开王宫重获自由,不再受我或者教廷的牵制;当然,如果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杨恺城几乎瞬间就记起了那个黄昏斯荣单方面许下的承诺。
"我知道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给你自由,可是恺城,请你告诉我,哪怕只是一次,你可曾想过要跟我在一起?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点,我对你的感觉?仅仅是一点点......"暗色的火焰在斯荣黑色的瞳孔中跳跃。
一种奇异的感觉缓缓浮出心湖,一阵涟漪。杨恺城突然莫名地惊惶,然而他终于沉下语调:"陛下......"
"斯荣!"斯荣固执地纠正他。
杨恺城叹了一口气,重新开口,语调冰冷:"斯荣,你应该知道,那个约定早已经不能实现了......"
"如果不是约定,你就不能回答了吗?"斯荣凝视着杨恺城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脆弱,"杨恺城,连我也不相信,直到今天,这样的立场,我的愿望从来就没有改变过。现在就算是我的请求,你难道不能给我一点回应,就算是谎言也好,帕扎尔死了,碧姬塔也走了,我,我......"
斯荣没有再说下去,然而杨恺城看得见他的孤独,他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权力,却不可避免地挣扎在同时袭来的孤独里。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必将经历这些,即使重来也还是一样的结果,是的,不管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但是至少,他现在如此痛苦,至少他还没有成为一个只会操纵权力的躯壳。
自始至终,杨恺城城沉默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一切都会有答案的不是吗,无伦怎样逃避,答案还是会不知不觉间就浮现在心里......
杨恺城回到宁马赫神庙时,拉普苏与几个高级祭司正在等他。
"大神官,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祭司门见他进来,纷纷恭敬地行礼。
"知道了,诸位辛苦了。"杨恺城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他转向拉普苏,"拉普苏阁下,您真的决定这样做?"
拉普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斯荣这个孩子,我从来就不会置疑他作为君主的才华,但是如果把所有的权力与责任压到他的肩上,身边没有可以牵制他的人,对于他和巴比伦或者米提亚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