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并不辩解。只是又端起酒,看向我,"听我那管家说,兄台姓邦名乔维?我就唤你邦兄,如何?"
一口一个"帮凶",我自己都感觉罪大恶极,"不用客气,叫我乔维就可以了。"我努力扯平面皮,尽量不要笑出声来。
"好。那乔维你那时所穿衣物我从未见过,应该不是我大昭国的服饰吧?"
"不是,那是我家乡的衣物。"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来到这里也并非自愿。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回去。"
"原来如此,"他低头沉思,"那你在掖城可有落脚之处?"
我还是微笑,"此处无根,何以为家。"
"那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我这里虽然比不上皇宫,但还不至于委屈了你。如何?"话虽如此,但他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不相信我?也好,横竖我也没地方去,不如住下。
"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菖善见。"他脸上又挂起了微笑,"皇上是我的三哥,我是这大昭国的八王爷,菖善见。"
知道你就不是常人,年纪轻轻,虽有收敛,却还是盛气凌人。我决定不跟他客气。
"那就打扰了。"我转头看了看月光下的院子,比我原先住的那里不知好上多少。"这里不错,我就住在这院子里,可以吗?"
我清楚的看见他的腮边肌肉轻轻的抽了一下。突然心情大好,我掩口打了个哈欠,"我困了,麻烦您派人帮我收拾间屋子,我的手还不大能动。您也早点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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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不会起名字,所以借用邦乔维的名号。真的不是我偷懒,请你们谅解我。
第四章
虽然嘴上说困,但我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那八王爷特地命人新近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我几乎无寐到天明。
世事无常这种俗话我是听得多了,可这安慰别人是一回事,落到自己头上又是另外的一回事。我从前最妄想的事情就是能与那人白头到老,现在却连能否与他再见都是未知。我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一个人站在无人售票的公共汽车上,没有零钱投币,想要一张一元的钞票,却得到了一张巨额的支票。虽然贵重,却并不是我所需。如果能让我选择,我宁愿回到少年时,不曾与他相遇,也永远没有交集。可是,我没得选择。
人们总是很难做到随遇而安,除非他知道事情本会变得更糟。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多,我正努力变为其中一个。我现在首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我承认,我并没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
不知那人,现在再做些什么?在为我的失踪而庆幸,或者着急?自嘲的笑笑,我想,应该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吧。在人前,他只是我的朋友,就算有多事之人报案,那时他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他,也许就这样断了吧......
问这世间,有何物最是伤人,唯有这情字。轻易许下的天荒地老,却连这一世都无法善始善终,更何况他连"爱"字都不曾说过,我还在期盼什么?人生苦短,白头容易偕老难,如有人能摒弃感情,终能练就那金刚不坏之身。只是这般功夫,我一介俗人,未必能练就到家。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还是好好靠考虑一下自己现下的处境吧。难保哪一天我就要流落街头,不知这里,有没有收留可怜人的伟大组织?
天光刚微微泛蓝,就有人在门外轻叩门板。我没开口,门外的人已推门而入。看来,睡觉不插门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我望向来人,却是昨日我初醒时那名寡言的年轻男子。他走到床前,意外的看到我大睁着双眼,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搞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而且没穿衣服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凭什么弄得像是我对他有不轨举动?我没好气地起身,他便立刻拿起了床头衣架上的衣服,先帮我套上受伤的左臂,然后是完好的右臂,最后弯下腰系好身侧的衣带。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纤长而灵巧,皮肤的颜色和我很相近,黄中透着微黑。我像个木偶似的任他摆布。
我下了床,他立刻转身出去端了洗脸的温水来,趁我洗脸的当儿,开始收拾床铺。我洗好脸,他递上擦脸的方巾,终于开了金口:"主子请你过去早饭。"
待我晃晃悠悠的跟着那男子过去,八王爷已经精神清气爽的坐在桌前,看见我,笑吟吟的开口,"昨晚睡得可好?看你的脸色可是不太好啊!"
我也坐下,那男子垂手立在我身后。我拿起一块点心,慢慢的开口,"我本以为身为王爷,是不用看人脸色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我低估您了。"
他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隐去,"我也本以为你懂得吃人嘴短的道理,但是现在看来,我也低估你了。"
"在下别的不敢说,唯有这自知之明练的是火候十足。"我抬起眼,"王爷有好生之德,但也不会随意收留一个不知来处的流浪汉。我虽不知王爷留我在此有何用处,但既然王爷有兴趣兜圈子,小的奉陪就是了。"
他深深的看着我,嘴上的话却是对着我身后的男子说的:"阿七,等他吃完了,带他到我的书房来。"说罢转身离去。
呵呵~~~~~还真是不经逗。只是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委屈他了。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子,那俊秀的脸没有必要决不会抬起。我问他:"你叫阿七?"没有回答。我招手,"过来和我一起吃早饭好不好?"他丝毫未动。我眯起眼睛看着这根电线杆的先祖,开始不爽了。
"你不吃就算了,"我叹了一口气,"过来喂我,我的手抬不起来。"
他终于抬起了头,"你伤的是左手。"
"没错!"我也承认的点点头,"可是我是左撇子。"
"你可以用右手。"
我晃了晃右手中的点心,"可是我用右手会比较慢,还是说,你的主子比较喜欢等人?"
阿七盯着我的眼睛,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好走过来,端起了那晚粥。我配合的张大嘴,"啊~~~~~~~~"一勺粥狠狠的送进了我的嘴巴。
我嚼了两下,咽进肚子。"既然要喂,就心甘情愿一点。我没有逼你。"
吃过早饭,我跟着阿七穿过半个园子,来到书房门口。不等阿七禀报,我用足尖顶开房门,抬脚而入。
屋内,那八王爷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我身上的所有家当。
我走近,扫视一眼,灰黑色西裤,血迹斑斑的白色衬衣,PLAYBOY的皮带,黑色休闲鞋,深灰色袜子,半盒皱巴巴的希尔顿,手机,一串钥匙,一枚戒指,还有我的ZIPPO。
我拿起手机,它已经没有办法开机。我放下,又拿起戒指,套上左手中指。
八王用两指夹起火机,问我:"这是什么?"
果然,这个东西,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是男人,就会喜欢。
我伸手拿起那包希尔顿,从中挑了一颗看着还顺眼的,叼在嘴上,用ZIPPO点燃,吸了一口,"这个是打火机,用来点烟的。"
我右手夹着烟,指着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没有遗漏,"这是裤子,这是上衣。这根是用来系裤子的腰带。这是鞋子,这是袜子。这是烟--应该和你们这里吸的烟斗一个性质。这是手机,我们那里的通讯用具,但是在你们这里没有办法用了。这是钥匙,开我家门用的。这个--"我慢慢举起左手,"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在寺里求来的戒指。"
第五章 所谓逍遥,心境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平易近人的八王爷陪伴下,深切体会了一番江湖传闻中的疲劳轰炸。以前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但是在亲身体会之下,我不禁向伟大的革命烈士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就像现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最想做的就是在这凉亭里舒舒服服的眯上一觉,而不是陪着王爷大人兜来转去的话着家常。
我抿一口醇甜的桂花酒,尽量让自己的叹气声显得十分的无奈,可是对面的八王爷毫无所察,再次发问,我终于抓狂。
于是我很可耻的忘记了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用不善的口气明白地告诉他:"像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少,但是阅历很浅,知道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没有任何的遗漏。而且我家历代根红苗正,一清二白,从未牵扯到政治,你最想知道的东西我真的不知。何况就算你知道关于我们那里的一切,对于你的大昭国来说也没有太大的用处,那里和这里的发展程度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我们那里有一种专门收治疯子的机构叫做疯人院,你若在如此下去,我建议你现在就组建一座,我会去给你当第一名病人!"
一口气说完,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打定主意他问什么我都不再回答。
那八王扫了我一眼,淡淡的开口,"既然如此,倘若再问下去,倒有几分像是逼问了。你就先安心住下,以后想起什么,还望不吝相告。"
说罢,唤来阿七,"以后,你就跟着乔维兄,他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说,不可有任何怠慢。明白么?"
哼哼,派个跟班来监视我?我好心情的接下了话:"好啊,在下先谢过王爷了。若是王爷舍得,这般清秀的人物,多派几个来,我也是不介意的,呵呵......"
果然,王爷大人的脸色大变。我优哉游哉的喝着酒,看着他拂袖而去。
这小王爷,养尊处优,怕是没见过我这般无赖的人物吧,我先帮他打打预防针,可他不一定会感谢我,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环视亭内,嗯,还算满意。我吩咐阿七:"喂,去帮我拿把躺椅过来,我要睡午觉。"
下午的午觉我一直睡到傍晚时分,还是微微的凉意让我清醒了过来。我眯着眼睛看看依旧矗在一边的阿七,"喂,去帮我拿床薄被来,有点冷了。"
他并不动,低着头告诉我:"马上晚饭,请公子起身。"
我还没睡过瘾,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怎样。我蜷起身子,把脸埋进臂弯里,"去拿被子,我不想吃饭。"
他依言去我房间拿来了薄被。我盖上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迷迷糊糊的告诉阿七,"行了......你先去吃饭吧......我也没什么事......"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明月高悬。夜晚的凉意已经不是薄薄的被子所能抵挡的,所以说,我还是被冻醒的。翻了个身,却看见阿七还站在我身边,好像未曾离开过。
我转身面向他,从下向上看那张值钱的不给人看的脸,"你吃饭了没有?"
他不答话。我知道了。"那我饿了,我现在要吃饭。你去取饭,多拿些过来。"
他转身而去。
我起身,坐在桌前,拿起中午剩下的酒,就着瓶子喝了一口,凉彻心扉。
"王爷好雅兴,独自在这里饮酒赏月?不知这酒,有没有准备我的那一份?"
我闻言转头,看见一人顺着小路向凉亭走来。我定定的看着他,他走到桌前,站定,借着月光看清了我的脸,"你......不是八王爷。"
"我也没说我是啊。"我微笑,年轻帅哥就算鲁莽也不讨人厌。"可是酒就没有你的份了。"
他坐下,细细的打量我,"在下李遣,敢问兄台......?"
"我名唤秋雾,本是千年狐妖,八王爷打猎时误伤了我,于是带我回来疗伤。"我依旧微笑,看着他惊讶的眼睛,"但这几日那王爷似乎钟情于我,锦衣玉食的伺候着,我便舍不得离开了。"
李遣刚张口要说什么,我一眼瞄见了他身后走来的黑影。"啊~~~~~~你怎么这么慢?饿死我了!"
我一路小跑过去,又跟着那黑影走回亭内,看着他把饭菜摆上石桌。我坐下,反过手又拉阿七,想让他坐下,"来来来,陪我吃饭。"
阿七看着桌对面的人:"李大人。"zyzz
我不满他的忽略,拽拽他的袖子,可是他不动。
我仰头看他,"这么多东西,你要是不陪我吃会剩下。我们那里,剩饭的人将来要下地狱,而且十八层都排不上,要去第十九层,那里的刑法比十八层都要恐怖,肠穿肚烂,无论吃多少美食都还是饥饿,无论和多少美酒都还会渴......"
我就不信他有看过聊斋。阿七终于看向我,我再接再厉,"你陪我吃饭的话,就不用喂我了,我自己吃。怎么样?"
"扑哧!"李遣笑出了声。我回头,他立刻忍住笑,我看他忍得辛苦,冷冷的开口:"想笑就笑吧,笑够了就去书房找王爷。你夜入王府应该不是来看笑话的吧。"
李遣显然没听出我的话中第一句是绝对真诚的。他忍着笑,告辞而去。阿七很难得的主动开口,"你不是说你惯用左手?"
"是啊!"我诚恳地点头,"那是以前我右手受伤时练出来的,从那以后我惯用左手。"
看着阿七慢慢窜上火焰的眼睛,我打定主意他不敢把我怎样,"你拿来的饭,你就要负责,就算剩下也是你的责任。粮食来之不易,你就不会愧疚?"
阿七放弃的低下头,坐在桌边。我拎起酒瓶,又回到了躺椅上。阿七再次主动开口:"你不是饿了?"
"可是你好象不想和我一起吃饭,我只好自己喝酒了。"我灌了一口酒,"而且,我现在不饿了。你最好把那些东西吃完。"
第六章 所谓意境,全在人心
既然有人说了不许怠慢我,我也犯不着自己怠慢自己。挑一个黄道吉日,我大摇大摆的走出王府,阿七始终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其实他没必要亦步亦趋,我身上没钱,又不认得路,只要出了门,我自会跟紧他。只是既然他没发现,就让我充当一回大爷,权当是过过瘾吧。
我随着性子乱走,哪里人多我就往哪里钻,不多时,便走到了闹市之上。
街上人来人往,生意人油嘴滑舌,买东西的讨价还价,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民风淳朴。这里卖的是一些平常家里用的东西,我住在王府,这些东西自是用不着的,我也不是很上心。只是这里的点心看起来着实不错,我眼大肚小的都想尝尝,不一会儿,阿七的手里就拎满了各式麻纸包裹、头顶红纸、麻绳捆绑的点心。
突然想起在此这些没有烟抽的日子,我回头问阿七,"你们这里有没有卖烟草的地方?"
阿七随我停下脚步,"前面就有。"
"那就走啊,你前面带路,这些日子真是靠死我了......"我的烟瘾本不大,但是在这里闲来无事,手边没有消遣的东西,我的ZIPPO也没有用武之地。我点烟的姿势是练过的,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帅的地震。
跟着阿七买完烟叶,我抬头看看天上恶毒的日头,气虚的蹲在地上,低下头,不再走了。
阿七站在我旁边,看我就这么蹲着,平平开了口:"公子若是累了,不妨找间茶楼,歇息一下。"
我撇撇嘴,"我要回去。"
阿七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暗暗的隐忍:"可你不是累了么?"
我看看我的左臂,又抬起头困惑的看着阿七,"是啊,怎么办呢?我的左臂还使不上力......又不能让你背我回去......"我刻意忽略阿七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语气更加无奈,"那只好让你抱我回去了......"
"你说什么?!"阿七难得的语气中有了强烈的感情色彩,要不要来瓶香槟庆祝一下?
"都是你家主子,明知道我受了伤,看我出门也不派辆马车,没准他正巴不得我现在横尸街头,就没人知道他打猎时误伤良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