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自己太过入戏?林小风不禁这样问自己,是否可以当它只是一场水月,然后继续游戏人间?
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失去,而不去为自己的拥有欣喜?为什么不能选择忘却?这百年的岁月,说长真长,夜夜禁锢,不得自由;说短也短,三千繁华,日日变幻,看不够,历不尽。
林小风想着想着,心底豁然开朗,说是忘记,却是深藏。有些伤,不如让它沉淀,而笑容,却从不必吝啬。这是个艰难而缓慢的过程,但林小风愿意去努力,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花一上了集市便活跃起来,乌鸦素来喜好收藏亮晶晶的东西,即使修炼成人的小花也不例外。一路下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硬是缠着莫回给她买了一堆首饰,脖子上挂了水晶坠,腰间系了琉璃珠,脚上缀了小铃铛,一路晃,一路响,惹来路人阵阵回眸,看这个赤着双脚一袭黑衣的少女,就连肩上的小黑也时不时眨眨眼,好奇,艳羡,外加口水。
不过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林小风一行人高兴了,可被他们光顾过的小贩们可要倒霉了,收了莫回用叶子变的钱,几天后便会原形毕现,到时候恐怕就只有自拍脑门大喊见鬼的份了。
就此道德问题,林小风还和莫回谈了一下午,却以失败告终,以下是部分谈话内容:
林:你的钱是叶子变的?(想引起某人的愧疚感。)
莫:是啊。(头也不抬继续喝茶)
林:这是诈骗!(一针见血,不怕你不承认。)
莫:怎样才算骗?(终于抬起头来)
林小风拿过一个玻璃杯子:比如这是一个玻璃杯,我却告诉你这是个瓷杯。(我就不信你还能狡辩,哼哼~~)
莫回似乎神情一顿,突然眼光一亮:可我没说那是钱。
按照莫回的说法是,以前他拿了叶子去,别人都不要,后来他将叶子变成了钱,结果就要了,于是得出结论,他损失些法力成全别人有何不可?
至此以后,林小风知道了莫回对凡间的知识非常有限,因为几乎是和爱人在山上度日子,和凡间的接触是少之又少。又加上莫回原本是喜欢孤身一人的,后来多了小花陪伴也就更深居简出了,只是尘间匆匆而过为了寻找,从不曾做太多的停留。
这种生活放到林小风身上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对于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都是种折磨。但莫回不同,在他心里,生活从来只有两种,一种孤独,一种陪伴,从不需要第三个人,所谓友情,所谓团结,他从不曾拥有过,即使那位仙人,也只是个过客。对他来说,唯一的温暖便是那个人给他的,唯一的快乐和安心只向着那个人,即便开怀一笑,也只有在那人眼前或是梦中。从一滴露到一个人,从无心到有情,没有第三者,只有他。
巫蓝
每天逛街游玩,流连于各个地方的名胜古迹,心情一点点地转变,视野一天天地宽广.小黑又开始活蹦乱跳,每天虚心求教,累了就望着小花构思美好未来,而林小风则时时督促莫回修炼,好早点帮他早个身体.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如果忽略小黑对林小风的躲避和尴尬,忽略林小风偶尔的失眠和深夜惊醒.
鉴于莫回对饮食的挑剔以及对环境的高要求,一路下来,他们住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客栈,最幽静的客房,就连平时用餐也是挑了最安静的雅间.一个月下来,除了在路上,他们几乎没怎么与人接触,所以,当一枝纤细短小的竹箭穿过纸窗射进来的时候,四人都吃了一惊,小花倒还反应快些,立马跃到莫回身前,双脚一扎,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门外大声喊道:"哪个王八蛋这么不长眼?!给我站出来!"
只听门外扑哧一声,似乎带些隐忍的笑,接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位锦衣公子,剑眉星目,好一派丰神俊朗,却是对着四人轻轻一揖,温润的声音道,"方才是我家小蓝得罪了,但并非有意,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小蓝?谁是小蓝?" "小蓝?!谁是小蓝!!"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是一字不差,前一个语气疑问,出于小花之口,后一个则语气愤怒,人还未见,竹箭先到,直直刺向那锦衣人,小黑还来不及惊叫,只见那锦衣公子身体一偏,掀起袍袖,引着竹箭转了几圈,再看时,竹箭已经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中.这人丝毫没有被袭击的愤怒,反而是轻轻一笑,转过身来对着四人又是一揖,"请各位别见怪,他就这牛脾气,总改不了."
啪嚓一声,门被粗暴地踢开,被称做小蓝的人终于冲进来露了庐山真面目.一身深蓝短装,及肩的发散着,遮了大半的脸,或许已经愤怒地失了分寸,巫蓝全然不顾自己的暴光,将头发猛地一甩,露出那张引起祸端的脸,指着那锦衣人斥道:"游易!你欺人太甚!!"游易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笑,在巫蓝看来,这种笑简直厌恶至极,带些暧昧,不说道却更明目张胆,这简直是在受酷刑,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干脆!当然更好的解决办法是,杀了游易,但巫蓝下不了手,不是不忍,是不能.
说起来,这一切的祸端都是出自巫蓝的这张脸,它并没有多少倾国倾城,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可爱,可爱到无以复加,可爱到无论他长了多少岁人们始终认为他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可爱到防是见过的人都想缠着他,霸着他,就如执着于一种不会逝去的青春,他的容貌处于一个完美的节点,无论内心如何愤怒如何痛苦,却丝毫不会损坏它,于是渐渐的,人们只迷恋他的脸,没有人再会去在乎他的心.
他恨透了这张脸,于是他开始钻研易容,他从人间蒸发了,再回来时已经是个医道高手,一天换一个面孔,高兴了就替人看看病,不高兴了就整整人,再后来,他倦了,腻了,便定了个古怪的规矩,防是能不靠任何手段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并认出他来的人便能提一个要求,至今为止,做到的只有十人,提的要求五花八门,无论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他都做到了,可惜那第十人提的要求却是要看他的真面目!!
于是当巫蓝在一顿愤怒后粗暴地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时,游易就陷进去了,或许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迷恋,但渐渐地,他自己也分不清对巫蓝是什么感觉了,开始天南地北地跑,那双眼睛,还有那种气势,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仿佛有如神助,又仿佛一种命定的缘分,游易以一种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坠入了他生平最不信任的爱情.这一切就如一个报应,伤了很多人的心最终伤到了自己.
巫蓝被游易的纠缠搅地心烦意乱,不停地跑,又不停地被找到,不停地被要求露出真面目,倔强的他不愿耍赖,只能答应要求,而游易则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和别人调情云雨,无论抱住哪个情人都会让他产生厌恶感,脑中不断出现巫蓝的脸,虽然唾弃自己的死心塌地,却仍是选择了不停地寻找.
出现在莫回和林小风面前的就是这样两张脸,一看上去无可挑剔,完美无缺,一深究起来却是四分五裂,无论逃跑的巫蓝,无论寻找的游易.
遇见
巫蓝和游易仍僵持不下,一个瞪眼,一个微笑,彼此沉默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莫回却终于转过头来,茶盏还在手中,停在半空细微的颤抖,这一看便再也收不回来.巫蓝感觉到了视线,有些诧异地望过去,桌子旁一个白衣人,平凡的面孔,衬了双异常的眼,似乎清澈如山泉,又似乎暗藏了波澜,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被吸引,又似乎有些惧怕不安,复杂,难解,先是淡淡的,接着越来越翻涌,想挪开又不禁注目,如此注视着,明明只是一道目光的距离,却衡量了一个世纪.
游易很快就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陌生人之间能产生出这样的视线,似有万千的思绪和言语,不能再容忍,一把拉过巫蓝的手来,冰冷的,紧紧握住,巫蓝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回过头来,望着游易一阵恍惚,半晌说不出话来.莫回拢起漫天的思绪,放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微弱的声音,巫蓝的心突地一惊,猛地回头望了一眼,忙不迭地甩开游易的手,冲出门外.
游易望着巫蓝的背影若有所思,莫回仍站着,眼底闪过一抹哀伤,又重回淡漠.小花呆呆的看了门外一阵,转身拉起莫回的衣袖,"师傅?"莫回低下头来,淡淡地笑了笑,复又坐下来,端起先前喝到一半的茶,感觉到少许残留的温度,默念了一遍静心咒,这才平息下来.
游易转过身来,不慌不乱说了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告辞."便踱了出去,一路上细细地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巫蓝和莫回之间必有故事,非仇非情,却深刻无比.
林小风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但对于了解莫回过去和性格的人来说,答案显而易见.莫回从不会为某人失态,除非是他.
除非是他...莫非真是他?这个答案带给林小风百般的思绪,非喜非忧,只是难以平静.一个寻了百年而不得的结果,一个突然出现的结果,毫无预兆,难以防范.
他是谁?
他是丘泽.
他是世上唯一让莫回欢笑和哀伤的人.
他是莫回愿意付出一切来挽救的人.
他是莫回寻了百年的人.
他是一个忘了过去的人.
忘记一切,重新生活.
有人说,记得越多,越是沉重.
但总得有人去记,不论出于无奈或是自愿.
夜晚降临的时候,林小风透过镜子看莫回清冷的脸,一片风平浪静.
******孟婆汤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人年轻人生病死了,他的魂魄来带阴间,路过奈何桥时,他不肯喝孟婆汤,孟婆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不想忘记今生最爱的人.
但后来,年轻人还是被迫喝掉了.
转眼又是一世,年轻人又到了阴间,又路过奈何桥,孟婆问,你还记得你最爱的人吗?年轻人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孟婆笑了笑:你们世人一说起爱情便寻死觅活,在我看来,却不过是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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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有时是一种仁慈.
流年
巫蓝坐在屋里,一片混乱。他不认识那个人,甚至见也不曾见过,但那双眼里翻涌的思绪却引起了他强烈的情感,那双眼里没有剑拔弩张,他却感到了害怕,那双眼里没有责怪,他却感到了愧疚。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一并里面暗藏的情感,他也从不曾涉足过,可是他却感到了思念,它很淡很淡,一吹即散,但一旦抓住,却是排山倒海。
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却看不清,道不明。
而另一个房间里,窗开着,茶凉着,人坐着,也在困惑。其实凭莫回的感觉,只要是丘泽的魂魄,即使百步之外仍会有感应,但这一次,巫蓝站在他面前,他却丝毫没有感觉,要不是那一瞥,恐怕就要错过。
无法解释为何他的魂魄会如此弱,额上的印记也是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是什么打散了丘泽的灵魂?无法深究,因为思绪太纷繁杂乱,静心咒一遍一遍地吟,却仍是乱。
百年的消磨,见面的一刻除了茫然竟什么也觉不出来了。倘若不是巫蓝先走开,他真怕自己会那么站一世或者更久,直到肉体消亡。
没有激情,没有欣喜,反而涌出一丝丝的忧伤,如烟如雾,不断滋生,升起,盘旋。
在山上的时候,林小风在镜子里问他.\"准备怎么办?\"
他回答说,\"寻找\",林小风又问\"然后呢?\"
然后呢?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时间又回到那片草原,林小风问,"我说是你肯信吗?"卓今望着那双绿色的眸子怔了半晌,头不自觉地要点下去,"然后呢?\"林小风问.
那时的卓今一片茫然,什么也没说.如今的莫回也是沉默.
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寻找才是生命永远的主题,似乎丘泽就应该只是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梦实现了,生命却远未终结,剩下长长的一段,任由挥霍,茫然失措.
\"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林小风问.
莫回迟钝半晌,摇了摇头.
不是逃避,不是隐瞒,只是真的一无所知.
巫蓝正想的出神,突的心口一痛,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如流沙般逝去,他忙不迭地探进胸口掏出一颗雪白的药丸,扔进口中迅速地吞掉,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颤抖中拉过茶杯来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自喉咙往下,力气一点点地恢复,却无法阻止头发渐渐得变白,转眼已是三分之一白雪,这才停止了变化.
\"原来十年之期已到.\"巫蓝无奈地叹了一声,\"也该回去一趟了.\"这样想着,也不愿再作一刻停留,立刻简单收拾了包裹,开了窗,跳了下去,心中涌出一股逃离的渴望,越来越急,近乎狼狈.
莫回自从找到了丘泽,感觉更是加倍灵敏起来,时刻静心感受着对方魂魄的波动.所以,当他感觉丘泽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猛地掀开了衣被,袍子也顾不地披,卷开窗户,闪了出去,一路念起风诀,直到望见前面一身蓝衣的巫蓝,骑了匹纯白的马,朝着前面飞奔.
脚步突然停住,如潮的思绪,脑中闪现丘泽的身影,挺拔颀长,白衣拂尘,突然,他转过身来,蕴开一个温润的笑,顿时世界开朗,清风满地.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忘了?淡忘他的脸,他的笑,流年里渐渐模糊,如同一盘散沙,在不知不觉间已被风吹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