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向应晓寒:“韩说,你还是如刚才那样想的么?”
韩说不答。
“那这小子可就姓名不保了……”
“慢!我跟你就是!”
“呵呵,你是聪明人,我知道。”革詹长君不再向前,回头望他。
“那你保证,放了他。”
“好,我保证。”说的轻快。
雨中的韩说,发稍不停地滴水,而衣衫也紧紧贴在肤上,娇好的身材显露无遗。
“晓寒,你走吧……和东方朔说我不会回去了,叫他不要来找我。”
应晓寒杵在那里。看着革詹长君扶起韩说,挽着那双满是猩红的手。
“韩说,你真是美人……从今天起,你不在是那刘彻的玩物了,你是我的。”
韩说的手爬上他的胸膛,妩媚地笑。
“韩说……你……”应晓寒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
“是,大王……”
“在这小子面前这样,你就不怕他受了刺激。”
“不怕……我要他永远不要再回来。哪怕恨我也好。”
韩说紧贴着革詹长君。在长门宫前,在大雨中,在尸首成堆的地方,在应晓寒的面前。
革詹长君笑着躺下,韩说在他身旁跪着,五指抚摩着他的胸口。
然后,韩说忽然右手拿剑,朝着那自己的左手刺了过去。
穿透了手掌,穿透了革詹长君的心脏。
革詹长君吐出一口鲜血。
“韩说……”应晓寒倒抽凉气。完全被震慑住了。
只见革詹长君先是一连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露出悔恨的眼神:“我知道你要暗算我,却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值得吗?就为了那个小子?”
“值得,你动手吧。”韩说道。
“那我便死前成全了你。”
革詹长君一剑划了过去,剑端刚入韩说的胸膛,革詹长君又是一口鲜血,断了气。手松,剑落。
韩说那血肉模糊的左手,依旧被剑钉在那尸体上。
“韩说!——”
雨一个劲的下,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第卌五章 死吻(合)
革詹长君的眼睛依旧睁着。他不甘,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死了。
“晓寒,你过来……”韩说讲得很轻。
“韩说……韩说……”应晓寒看着那把插在韩说手掌上和革詹长君心脏的剑,不知道如何是好。
“帮我把剑拔出来……我手现在使不上力……”韩说的眼盯着那手上的剑。
“……那你忍一忍。”应晓寒上前,闭上眼睛,将那剑用力一提。
那绝对是钻心的疼痛,可是韩说没叫一声。
“哈……受伤轻松多了……也不用在摸着这家伙了……”韩说故作轻松地笑,笑得虚弱。
“你别动。”应晓寒提醒他。
“没事了……给这家伙插了半刀,也快死了……”韩说道,“就是死的不爽快,难受啊……”
“你少说话了,呆在这别动,我去叫人。”他起身。
“应晓寒!”韩说叫道,“别走。没用的。”
“那你要怎么样?叫我等着你死?!”应晓寒满眼哀怨。
“哈哈……或许对你是残忍了些……但是你满足一下我这个快死的人的愿望吧……”
应晓寒无言,只是点头。
“你和如耀真的很象……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不是兄弟也可以这么象……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把你当成如耀的转世……我以为他来看我了……你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脾气……”
“这些,你自然都是不知道的……如耀的眼里只有哥哥,他和哥哥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个孩子,疼我,但是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我喜欢如耀,可是他从未知晓。”
“革詹长君……他和革詹青长得异常相似……象一个影子一样地活着……我同情,我也知道他心底的那些愁绪和苦闷,但是我也知道那样……那样是错的。当他说‘我们是有着相同命运的人’的时候,也证明了我原先的调查结果是可信的……其实他叫我当国师也没用,那功夫是东方朔教我的,他说一旦用过,代价是这辈子不能在习武……我现在已经是功力尽废了……”
“你见我的时候,我给过你机会逃的……可是你没走……我一次次地提醒你是应晓寒,不是徐如耀……可是没用……我真的……哈哈……我喜欢他,喜欢到恨,那种甚至可以进入骨髓的恨,晓寒你不了解吧……”
一阵猛烈的咳嗽。韩说没有吐血,只是胸口的颜色更加深了。
那种红,红到发黑。
“没事没事……快死的人都这样的……这里死了那么多的人……多我一个也没什么……”韩说低着头,“晓寒,帮我做一件事情吧。看在我今天只身来救你——当然,不能算成功的救你的份上。”
“你说吧。”应晓寒的手用力撑着额头,他听别人说这样做就可以把眼泪给逼回去。
“吻我。或者杀了我。”
应晓寒浑身颤抖。
“算了……不折磨你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别人越可爱就越喜欢折磨别人……呵呵,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你把头转过去。”
应晓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照办了。
“再见。晓寒。”
应晓寒猛地回头,见韩说已经用左手用力把剑插入自己的左胸。
“人的身子……其实就这么薄……这样就可以穿透……啊,你要记得……刚才的话……要对东方朔和霍……”韩说最后说的一句话,并未说完。
他倒下,倒在雨中。不再多语。
应晓寒忽然知道,这是真的。这不是一部原先认为的烂俗煽情古装真人剧。
觉得雨是热的,簌簌流过自己的面颊。
他揽住韩说,疯狂地亲吻。
吻他那有腥味的唇,抱着他尚未冰冷僵硬的躯干。
“我会保密的……我一定会保密的……”
他把韩说架在身上。往宫外,往韩府走去。
雨声。是苍天为他而奏的镇魂歌。
第卌六章 后来
后来。后来还能再发生些什么呢。
后来,应晓寒把韩说背回了韩府,却见到了等在庭中的东方朔。东方朔只是摇摇头,道了句:“哎……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便离开了。
再后来,应晓寒把事情省略了部分,然后全部告诉霍去病。霍去病对韩说也是肃然起敬。敬又何用,人早已命归黄泉。霍去病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舅舅——大司马革詹青,事情水落石出。大司马的头痛是因为给革詹子夫每天下的药,可以让他早睡觉,从而那时的革詹长君成了革詹青。
调动了禁军,切死了这么多,革詹子夫见这事情是瞒不过皇上了,当晚便自缢而死。
皇上呢,只是从霍去病和大司马处听得革詹长君还活着一事,见该死的也都已死了,便没有再追查。事情草草收尾。
再再后来,应晓寒多次出使西域,立过几次功,从五品安夷护军成了三品安夷将军。他没有让霍去病跟着自己去,因为从些野史上知道,霍去病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得了西域传来的某些不治之症。霍去病也就因此休息了一年多。
霍去病在这些时候干什么了呢。在未央的北阙甲第周旋,平定事件的余波。而因为应晓寒常常不再身边,性格中的暴戾浮躁又有所显现,甚至杀了李广的三儿子李敢。
每当应晓寒归来,问起他时,他却总道:“不提也罢。”
边关的独处的日子自是孤苦。应晓寒在这些时候不免想起了那时霍去病的羌笛。
这《折杨柳》的曲子,如今他也会吹了。用的还是霍去病的笛子。
日子渐渐的平淡起来,偶尔生出些事端,在应晓寒和霍去病眼里,也不过是死水微漾。
直到漠北之战。在革詹长君死后的两年。元狩四年。
因为生活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到与之前的生活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应晓寒忘记差点就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从两千年后过来的人。
武帝钦点霍去病出征。说是锻炼锻炼他,其实心中对于革詹家已经有了些须的不信任。他是个聪明人,即使没有人告诉他,多少也是看出了点眉目。至少,两万禁军的在长门宫前阵亡,这是任何人都会记住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次战斗,他们碰到的是公孙敖。
他们更没想到,这次战斗,公孙敖居然拿着祭天金人。
他的笑还样的难看。脸上的疤似乎又多了几道。
唯一他们想的到的就是公孙敖还是和以前那样不善兵法,甚至多年未战的霍去病在打完以后连呼不过瘾。
应晓寒只是笑笑。他觉得这几年的日子,象被人录下来,然后在录象机上按了“快进”键。
然后他又开始惊诧,自己居然还记得世界上在两千年后会出现一种叫录象机的东西。
东方朔讲的没有错。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只是这话哪里听过,耳熟得很。
就是这一次归来后,霍去病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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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七章 余生
漠北一战,霍去病又加了五千八百户封地。威望和舅舅都并驾齐驱了。也成了大司马。
于是,一时间夜夜笙歌,把酒狂欢。应晓寒也并不阻拦他。
当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死了,再怎么快乐,也都只是余生。
那种痛,当然是忘了最好。
应晓寒拖熟人去打了两只金戒指。自己也觉得挺俗气的,但还是和霍去病一人分了一只。
本想做成扳指,当想想那时候似乎没这东西,便作了罢。
当霍去病知道那金子是自己新截来的真正祭天金人化掉而得的时候,哑然失笑。
“有你的啊应晓寒,这个就是你所谓的‘自有办法’?”
“是啊……我本来想把这个献给万岁的,可是想想万岁也不会稀罕这东西,那就我们两分的吧。”
“你……还这是欺君啊……”霍去病一手搂过应晓寒,笑道,“不过,你就想靠这东西栓住我?真是廉价……”
刚想回顶那话,霍去病又开口了,眼神有些凄怆:“栓不住的……我终是要走的……”
应晓寒以吻封缄。他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给他什么。
霍去病其实从未忘记。
他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将这戒指带在了自己的无名指。
该做完的都做了。漠北战后,从此漠南无匈奴。
霍去病已经很少去集灵宫。除了每天的上朝外,也很少北阙甲第走动。
东方朔在清明前到拜访霍府。应晓寒恰好也在。
“霍兄近来可好?”东方朔几年来一直没变,一直是那张笑脸。
“一切安好,只是偶感风寒,略有不适。”霍去病答。
东方朔皱了皱眉头,道:“那霍兄可要注意身体了。”
然后,与应晓寒和霍去病随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后来的几个月,霍去病的所谓风寒根本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
霍去病渐渐不能下床走动,浑身盗汗,起疹子,常常冷得发抖。
应晓寒就在这时住了下来,照顾他的起居。
“晓寒,你别来了。这病只不定是传染的。”
应晓寒朝他笑笑,也看不出有几多快乐:“怕就怕这病不传染。”
霍去病不说话,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生活更加平淡了。霍去病看着自己院落里的树一天天长出了新的枝桠,新的树叶,然后再渐渐凋落,不多说话。
脾气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经常发脾气,摔东西。
“老子的钱都多的用不完了!摔这点东西算什么?”
应晓寒只是默然帮他收拾残局。
“‘苍天为证,黄土为誓,我霍去病愿与应晓寒结为金兰,今日歃血为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霍去病,当年的话你都忘了吧。”应晓寒冷冷的道。
“……”沉默了一阵,他道,“我没忘,只是我以为我霍去病根本不该这么死的。我可以战死沙场,可以匿于深山,可以为你挡刀而死,甚至可以贪杯遭人陷害而死。可我想不到我是这么死的……死前成了半个废人,还要你来照顾我。”
一巴掌,应晓寒打的。
“我为什么不能照顾你?我是你的义弟。”应晓寒觉得受了侮辱。
霍去病惨然一笑:“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
“我也是个将军,我有本事养活自己。我早不是当年的应晓寒了。”
他觉得霍去病冰冷的手抚摩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定会活下去的。你要背着我们的命活下去。”
应晓寒看着他。
“这是命令。”霍去病道。
“是。”
第卌八章 清明
元狩六年春。霍去病去世。廿四岁。
没什么征兆,霍去病说他渴,叫应晓寒给他倒水。
回来以后,应晓寒叫他,他已经不应。
应晓寒哭不出来。
应晓寒的爱,应晓寒的恨,只觉得在此刻都消失了踪迹。
亦或者,从未有过?
不去想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送葬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一群。应晓寒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没有去。
发属国玄甲,军阵自长安至墓地,连绵不绝——这是武帝以殊礼为之送葬。
墓在茂陵。
又到清明。
向来是多雨的。今次的雨很小,不打伞也成。
该去看看他们了吧。上朝归来的应晓寒想。
路上经过了韩府,那个大庭院已经不动声色的易了主。应晓寒轻叹一口气,漫步离开。
走到驿站,租了辆马车去茂陵。
出了宣平门,往东有个青山头,韩说葬在这里,旁边是徐锦怀的墓。
他叫马车夫稍等片刻,自己马上回来。便爬了上去。
徐锦怀的墓是韩说修的,韩说的墓则是东方朔照他生前的意思造的。
前者大气的立在山顶,甚至还有块字碑,密密麻麻的阴文,为徐家鸣不平。
韩说的墓……象以前应晓寒见过的兵冢。微,陋,不起眼。草草写了几个字。
罪人韩说之墓。上面这样写。
东方朔说,这些全部都是韩说生前要他办的,好象韩说就可以遇见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一般。
应晓寒在湿草地上跪下,各给他们磕了一个响头。
没有其他,转身离开。回到马车内。
霍去病的墓,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宏伟大气。那些刻在墓上的画面,记录着一个英武而刚毅的霍去病。
应晓寒忽然觉得那么不真实。
真实的霍去病不是这样的。他是人,他也会生气,也会绝望,也会骂人。他并不是整天踏在匈奴的累累白骨之上放声大笑,也并不是永远与将士们和睦融洽没有纷争。
多么虚假,我们后人景仰的,却是如此一个被自行完美了的,虚假的霍去病。可是这种虚假因为流传了前年,而又渐渐成了一种真实。
荒诞吧,可笑吧。
“霍将军,我来看你了。”应晓寒道。
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那曾经是霍去病的匕首。在食指划开一道口子,让血流淌下来,滴在新造好的石碑上。
“我这里一切安好。”他说。
然后又离开。
过程中,他没有变换过任何表情。
苍天为证,黄土为誓,我霍去病愿与应晓寒结为金兰,今日歃血为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过去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也好,也好。
应晓寒忽然觉得,自己果真已开始苍老。
那年他廿二岁。
这时,也惟有感叹韶华易逝。
又是十年过去。
应晓寒在霍去病的墓碑上已印了十个血迹。
雍门旁那小宅已是不住了,却把韩说的府邸给买了过来,一个人,空落落地呆着,有时候,甚至整天整天躲在那个地窖里。
铜镜里的自己,额头已渐生皱纹,可那东方朔倒是一如往昔,几乎没见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