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不管我问什么,面前人都不会给我答案,这个人,根本不会做任何他认为多余的事,解释任何他认为多余的话。
他的确很强,很有能力,几天的相处让我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有他在,仿佛一切问题都可以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他的脸上一贯没有表情,也极少说话,但每件事在他手里都能不动声色的安排好,而且自然的仿佛天经地义。
只是这个在彭栎国民心中神一般存在的楚师大人,也和真正的神一样全然无情,他的冷淡,的的确确不是刻意的装酷或耍帅,只是,天性。
虽被供奉为彭栎的守护神,但楚冰块只会做一切仅止于个人"职责"所在的事,在克尽职守一条上,他也许会"不惜一死",却只是"执行"职责,无关其他。对彭栎,对憷颌,乃至对视他为神的所有人都一样,他没有丝毫的感情存在。
或许,我不知道,只有庭之在这个冰块眼中,可能,有一点例外。
即使有,也只是"一点"罢了。
所以比起询问楚冰块,也许,我更该和庭之好好地谈一谈。
叹了口气,我忍不住躺倒下来,看着漫天碧蓝里,熟悉的繁星在我眼前自然的模糊变换,一闪一闪的跳动,好象满天观望着好奇世事的精灵。
不知不觉浑身的疲乏上涌,我慢慢的合上眼帘。
身边有人走过来,在我身上轻轻盖了件袍子,停顿了半晌,才转过脚步,静静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底沉默的叹了口气。
楚师风,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人和他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甚至连名字都如此相近,个性却截然不同。
这一切,是巧合么?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又做起了梦,梦里一片沉重的黑暗,只有那双我苦苦思念的眼睛一言不发的在沉默中凝视着我,而这双一贯温柔和煦的眼,今夜,却带上了极其深邃的忧郁。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忧郁了,就好像第一夜我们初初相识的时候一样,那么美的眼睛里,全然都是痛苦的,悲伤而茫然无措的光芒。
...
怎么了?是他又欺负你了么?
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知道么?你知道的啊!我已经答应了那个人!以后,我也已经决定要在这里认认真真的生活。
我回不去了的。
所以以后,你要自己保护自己了,我回不去了... 不能再代替你凶出头,不能再替你找他"报仇",你可要自己小心,对了,你那个温柔善良总是为人着想的性子可怎么都得改一改,可不要让他再有机会欺负你,也千万不要又再为了他委屈自己!明白么?
我...会看着你的,虽然不在身边,可是你知道,我还是...会看着你的,嗬嗬,你知道的,我,我现在在这里生活的很高兴,所以,你也要高高兴兴的,幸福才行。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昨天还微笑的么?
喂...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哭了?!
你从来没哭过的,以前再痛苦你都没有哭过,那么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啊?
我...你...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么?楚枫...?
楚枫...?
"啊...."骤然的惨叫划破长空,我反射性的一惊而起。茫然四顾,只见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篝火的火焰已经只剩零星一线,寒冷的空气借此不断的侵袭进骨子里,让人忍不住阵阵从体内发怵...
我微微一愣,尔后,不由轻轻用手抚了一抚额。
是梦。
暗暗吸气平复自己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我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再抬头,却又禁不住一愣。
身边,没有人。
楚冰块那家伙呢?到哪里去了。
四周很安静,夜漆黑的仿佛要从头顶压下来似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刚那声惨叫真实的如此可怕,真的,只是梦么?
"唧唧..."
突然,从黑暗里传出一个很细很小的声音,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侧耳倾听,那声音竟仿佛活物,居然顺着我的耳朵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声音越来越大,我只觉得脑袋不受控制的剧烈的疼起来,满耳朵嗡嗡的都是那细细碎碎的声音....
"唧唧...唧唧..."
有点像风,又有点像银玲。
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的我居然迈开了步子,双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一步步带着我朝远处沉甸甸的黑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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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
"你干什么?"
我一惊,神志瞬间清醒,下意识的回头,正对上楚冰块细眯着双眼拉住我的衣袖,咦?这个,如果不是我看错的话,楚冰块的脸似乎有那么一点小铁青?!
"干什么?"我听了这话先一阵茫然,待我回过神却不由一阵小心火上涌,"你呢?深更半夜的,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下意识得看看四周,漆黑一片!我什么时候走到这鬼地方来的?我一边暗自纳闷,一边忍不住有些紧张地拉着他问道,"刚刚我听到好大一声尖叫,你听到没有?"
他看看我,片刻后只是冷冰冰的拂开了我拉着他袖子的手,转身扔下两个字,"没有。"就自顾自迈开步子一个人朝前走了,我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手忙脚乱的跟了上去,开玩笑,虽然我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但这荒凉的鬼地方怎么看怎么透着点邪乎,我还是悠着点儿好。
回到篝火旁,楚冰块看也不看我就径自躺了下来,两眼一闭留了个绝美的背影供我瞻仰,我呆呆在旁边站了半天,末了,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都噎了回去,叹口气也背对着他慢慢躺了下来。
满天的星星还在一闪一闪的,篝火也旺,我不禁有些糊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不是撞邪?
我一个机灵,摇摇头甩掉这个自己吓自己的想法,转过头,微光下看到楚冰块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我盯着他沉静的背影出神良久,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倒渐渐把慌乱的心安实了下来,就算这荒郊野地真有些那不干净的东西,身边这个人好歹也是个巫师!只要有他在,我又何必穷担心!
这样想着,再看看楚冰块在一旁安然侧卧的身影,我莫名就觉得一阵安心,困意渐渐又涌上来,我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的把眼皮子耷拉了下来。奇怪的是,身边的篝火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竟让我打心眼里生出一种暖暖的安全感来,以此一夜好眠,居然无梦。
经过一夜休整,我的体力似乎完全得到了恢复,早上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都是精神,楚冰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清水,我凑合着漱了漱口又撸了把脸,自觉着前两天的郁闷合着浑身的酸痛仿佛全都一扫而光了,便当先潇洒的跨上马背,和楚冰块一起继续朝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蜀仓进发。
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让我知道我离最终的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抑住心里的波动,我又策马急行半日,这一天刚过午后,蜀仓城外的边镇--四龟煌终于隐隐出现在我和楚冰块的眼前。这个地方传说当年因一双巨龟驮着龟形的玉阪前来呈祥而闻名,后来合着十城一同归属彭栎成了诸侯囊王的封地,几十年来一直太太平平民风淳朴,如今虽然长昊造反,汉王骤然来袭,这个小边镇却因为军事上地理上都无甚重要价值而没有受到攻击的影响,我和楚冰块商量了一下,(其实也就是我自顾自说了半天他没表示反对),决定在这目前还算得上平静的小镇先逗留一晚,明天再想法到汉王所在的"合鬏"城里打探入营谈判的机会。
"合鬏"是已经被汉王打下来的四座城池之一,就在蜀仓以西,从合鬏到四龟煌同从蜀仓到四龟煌的距离都差不多,我和楚冰块选了一间小有规模的客栈住了进去,略扫疲惫后,我换下了那身风尘仆仆的衣服,把自己打理清爽了回到客栈底楼的大堂子里去吃茶,楚冰块关在自己房里没下来,我也不去管他,一边暗自想着和汉王谈判要注意的细节,一边留心着大堂里人们的谈话,从中了解些情况。
虽然这镇子没有被战火波及,但这种牵涉争战的话题就好像911和伊拉克战争一样,历来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是全国范围的大堂茶馆谈论的主题。左边角落里的台子早就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圈人,未必都相识,却已经谈得火热朝天,真是,还有什么比共同的八卦话题更足以迅速缔结友谊的桥梁?!
只听一个锅底一般黑面的大汉道,"昨儿个我听说,当今圣上的使团已经到了中州了..."
"嗯,汉王好象还是按兵不动..."另一个圆圆的胖子立刻随声附和,"我看,有可能是被那个梁将军一仗打怕了..."
"你懂什么,汉王手底下能干的将军多了去了,就算在梁将军那儿一仗吃了亏也决不会因这就怕了的,依我看,多半是守株待兔,想看看朝廷到底还能支出什么招..."
"哎,你说朝廷到底怎么打算的呢..."
"这谁能知道,听说这次来宣诏的官原来可是个平民出身的。"
"平民?这倒是新鲜...."
"其实要我说,就不知道当年那老皇帝打得是什么主意,好好的把皇位传给个病歪歪的小毛孩子,我到宁可三王子一仗快点把江山打下来..."
"话不能这么说,那小皇帝也是怪可怜的,再说,朝廷那边毕竟还有个文丞相呢!"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引来了半晌沉默。
我啜着杯子里涩涩的干茶,一时恍惚。
静默了半晌,只听那大黑脸儿忽然叹了口气,"要说文丞相,那可真是个好官呐。"
"可不是,"另一人也叹,"前两年漳州的蝗灾和毓跫州的水难,要不是文大人抱病事事亲躬,让那些个贪官无从下手,只怕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听说,先皇就是因为这件事而特别赏识他,才会在御殿前授以相国之位并立嘱托孤..."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轻叹,一人又道,"谁不知道文大人!难得是个把百姓最放在心尖上的官,一等一的忠臣。可是忠臣又有什么用,卷进了皇家的这些个事,只怕不粉身碎骨也难了。"
"可不是么?听说三王子起兵,头一条要伐的就是丞相,说他矫诏篡权,唉!这可不是天大的冤枉?可冤枉又如何,有朝一日若玄川王爷真打下了江山,只怕这位文大人要求个痛快地死法都未必能得..."
"说来说去,咱老百姓的日子怎么着都难熬啊..."
"唉..."
我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窒闷,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不能自控的有一丝颤抖,勉强喝了半口茶下去,却觉得那口哽在胸口的气越发闷的我难受,我下意识握紧了拳,咬着牙撑手慢慢从桌畔站了起来。
"公子,你还好么?"头晕目眩中,旁边突然盈盈的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衣袖,熟悉的略带笑意的声音让我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侧目看去,果然映入眼帘又是那张妩媚小巧,笑意盈盈的脸。
这下子,我是真正的愣住了。
"小狐狸?!"
"公子,奴才叫小凤"小狐狸虽然在笑,眼睛里盈盈的光却担着真正的忧虑,"公子,您脸色不好呢,小凤扶您上楼歇歇好么?"
虽然极为吃惊,但只愣了一瞬,我的理智便已尽数回笼,从他的扶持里轻轻脱开,我自己站直了,淡淡看着他,"你家公子呢?"
"..."小狐狸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看我,半晌低下头轻道,"我家公子在楼上客房..."
"是么?"我挑了挑唇角,自己也知道脸上的笑有多冷,小狐狸的脸不自觉又低下去几分。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平下心,静静的吐出两个字,"带路!"
※※※z※※y※※z※※z※※※爬出来尽分割的义务※※※z※※y※※z※※z※※※
"苏公子。"一看到我,面前清雅的仿佛一卷淡墨山水画的白衣人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惊讶,而是露出了一朵颇无奈的笑,"如果惜之说这次的相会纯属是巧遇,公子想来是不会相信的吧。"
我看着他,半晌,扯出了一抹极其优雅却没什么笑意的笑,施施然在一旁的会客椅上坐了下来,"相信,我当然相信,我为什么要不相信呢?"
他闻言,似是不由自主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我,我无辜的朝他摊一摊手,"人生四大乐事,最难得就是他乡遇故知,我能在这里得以巧遇天人一般的惜之公子,是我苏小昱的造化,可不该庆幸高兴么?"
"苏公子,"他看看我,半晌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自捡了我对首的椅子落了座,小狐狸立刻机灵的捧了茶上来,我也老实不客气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比起大堂里的烟草茶,这位极品公子的东西自然要芬芳清冽的多,只不过我在现代对各种名茶就从没有过认真地研究,因此,也品评不出手里的这盅到底是个什么名头。
他看着我,勉强笑着又牵起话头道,"那日自府中一别,惜之便不曾再见过公子,今日,却是要向公子赔个罪,那日惜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苏公子不要介意。"
"哪里,那日惜之公子的话对苏某人犹如当头棒喝,从心里,苏某人感激公子骂醒了我,"我正色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看着他的脸色一瞬有些尴尬又有些暗藏喜悦的晕红,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茶碗认真地看着他道,"惜之公子,苏昱知道公子是个心思玲珑细腻的人,这话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的说了,苏昱今日到此之事,公子究竟是从何处听说?又为何跟踪到此?"
他闻言略微一呆,想是没有想到我真地会如此直接半点不带迂回的就跟他上脸,半晌,那双幽泉一般绝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忧郁,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惜之并未跟踪公子,至于公子会到此地一事,惜之,只是猜的。"
"哦?"我略有所思的望着他,看他目光微微一黯后便即刻抬起头坦然地回望我,我心忍不住重重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住了一瞬剧烈疼痛的额头。
"苏公子,你可是身子不适?"
听到他满含担忧的声音,我才一惊回神,淡淡地对他笑了笑道"没事。"深吸一口气,我一边笑着对他摇了摇手,一边故作镇定的去端茶碗,谁知我的手居然不受我控制的一直微微颤抖,我深呼吸了几口,忍不住重重锤了一下桌面,心中一时充满了挫败的无力感。
"苏..."
想是此刻我的面色难看得有些可怕,他看着我的目光隐隐多了一层说不明的晦暗,话音也有些轻颤,"公子不信惜之?"
"不,恰恰相反"我苦笑着端过茶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却远远比不上心头的抑郁,"我信,我很信,"就是相信,我才一瞬挫败的近乎绝望。
早知道,古代的人智商在这方面绝对不会低。我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惜之能猜出我的行踪,必然是因为他看透了我整个计划,而如果连惜之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能轻易看透,汉王和长昊,又怎么会看不透?!
如果他们早就看透...
心头猝然一亮,那呼之欲出的猜测让我几乎一瞬手脚冰凉。
他们是要将计就计,等着我自投罗网。
惜之看看我,大概以为我此刻的失态是怪他贸然在此地相侯,良久,忽然幽幽的敛了一点目光,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道,"苏公子,还请万勿介怀,惜之只是...还请苏公子相信,惜之对公子,绝没有恶意。"
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完全管不了他有没有恶意,如果,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想到此,我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起身往外冲,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奔腾咆哮,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办法挽救我的错误,挽救那些无辜的人命?
"苏公子,你...天啊..."
我才站起来,腿脚就不由自主地发软,惜之惊呼了一声跑过来拦腰恰巧赶着将我抱了个满怀,我实在没心思,可眼前却阵阵发黑,我知道,这个缺乏锻炼的身体早就受不了前些天那样没日没夜的思考赶路,今天那种表面的精神百倍只是全靠了一股兴奋的激情撑着而已。如今这个精神的支柱一崩溃,身体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精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