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墨北无可忍受的大喝。「住口!我和翰日的事用不着你管!」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看着好友,痛道:「澄远,我对你好失望……我以为你不是那种肤浅的人,你却仍拿世俗的眼光看我和翰日,是,我俩都是男儿之身,龙阳之癖为世人不耻,但那又怎样,我们又不伤天害理、杀人放火,我爱他,我愿意跟着他,又犯着谁了!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好,非要拆散我们吗!」话到最后,墨北情绪激动,几乎是用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澄远急切的抓着他的肩,不愿他误会。「我、不、想、听!」墨北不领情的挣开,咬牙切齿的道。「司澄远,你干过什么自己清楚,我从来没有半句责备,因为我当你是好友!我喜欢你!我相信你心里有苦处,你不是恶人!可你现在竟想挑拨我和翰日的感情!别自以为你很懂他似的,你跟他一共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回话?深谈过么?你了解他怎么对我的吗?你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妄言妄语!」
「担心你的时候,是翰日安慰我,找你的时候,是翰日陪着我,你瞒着我蛮干,我焦急不知所措,都是翰日打点一切,他与官衙交涉、探听消息、花银子找包打听、忙里忙外、风尘仆仆,哪是一个辛苦,你怎能事后在背里捅他一刀!」墨北大怒。
「墨北,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我只是关心你……」澄远伸手想安抚他,但终究在败在他愤怒的眼神下,千言万语化做挫败的一叹,他知不论说什么,墨北都听不进去了,但仍不愿放弃的柔声说服:「黑擎没有不好,只是不适合你,他现在虽然对你是真心的,但难保十年、二十年后……」
「别再说了。」墨北紧闭双眼,用全身的力量克制一波波窜上的怒气,短短四字像是锁在喉头冲撞了许久,才能说得平稳。「不要……不要再伤害彼此最宝贵的东西了……」他别开脸,忧伤、泪与愤怒都分不清了。「你不愿同我们上京就算了……自己……务必珍重。」说罢,踉跄着去了。
目送,直至看不见了,看不清了,模糊了,回身一掌拍碎木桌,激射而出的茶碗破片划伤了食指,落下两滴鲜红……杭州城已经无可留恋了……
(41)——展翅篇
从那月日以来,朝廷捉拿要犯的风头一直没松过,悬赏金节节加码,现已达万两黄金的天价,江湖人士蠢蠢欲动,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各有理由,只是正道无非高举为民除害的大旗,而邪道较诚实的表现他们就是觊觎黄金。
只是至今没有人成功领得这笔赏金,功夫低的连影子都摸不着,自然无从捉拿,功夫高的想必是找着人了,只是再也没有现身江湖,不是就此不知所纵,便是化作白骨遗骸,供世人更加愤慨。
尤其天荡山一战,黑白两道破天荒携手合作,言明暂且归好,不相互攻击,邪派人士北面,正派人士南面,各杀各的,谁抓到贼人就得赏金,其馀不得多问,除此之外,朝廷也派千名官兵封山包围,天荡山地势险峻,需有轻功相辅才能攻顶,这只得由江湖好汉为之,官兵们只负责莫让要犯脱逃。
众人皆以为司澄远这回插翅难飞,关中统领还亲自坐阵山下,等着谁来献上头颅,他好面见左相复命邀功,怎料等了又等,迟迟不见凯旋而归的英雄,远眺山顶,又是一片白雪皑皑看不出所以然来,他只得命几位艺高胆大的将士,冒险攀岩上去瞧着究竟,谁知道得来的回报竟是山无活人,残躯尽赴雪!
据传言,那厮遇大批人马,不惧也不求饶,正笑是不是傻了,只见他随意捡了木棍一晃,腕来粗细,便将黑白两道杀得星落云散,搪着的就死,挽着的就亡,搕着的骨折,擦着的皮伤,乖些的跑脱几个,痴些的都见阎王!幸存者讲来这事,还心有馀悸,路上碰着相似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多所在有,之后几乎都是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再不愿为个把金子白送命了。
朝廷第一钦犯,司澄远,从此在江湖上添了个简单又令人恐惧的别号——『血魔』,血魔最为人所知的便是他的眼睛,平日看来虽与寻常人无异,一旦杀戮,变成为一双道道地地的血瞳,那酒红彷佛凝聚了所有罪恶,像扇冥府之门,只要见过一次,再也没机会作阳间的人。
总之各种绘声绘影的传言不断,如此恐怖之人,没碰上就是幸运,自天荡山之后,立志拿捕血魔的人数大大减少,只剩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赏金猎人和妄想一举成名的江湖新秀,而官差虽然仍顶着上头的压力,但自个儿小命谁不想留久一点,因此莫说是不认真搜捕,就算偶而看到人,也是当没认出来,大气也不吭一声,毕竟若是上报朝廷,朝廷回头还不是命他们这些马前卒去送死,谁作呆人!
「公子,您的通行状没问题,可以过关了」戍卫队长看着这天仙般的男子,眼睛都发直了,只差没流口水,可惜那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一看就是天际的彩云,只可远观,不是那么这种人可亵玩的,这点自知之名他还有。
「对了提醒您,出了这以外就是沙巴国领土,出关后朝北走片刻可到邗爷镇,建议您在那购足乾粮与水,沙巴与其北方的邻国半年前起了冲突,动乱持续至今都没收拾,离了邗爷镇其他地方物资都严重缺乏,想买些食物就不是这么容易了。」对美人献殷情是男人之常情,戍卫队长也不例外,虽然碰不得,但多说几句、多看几眼也舒心嘛!虽然这美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冰山美人才是最较男人抗拒不得的啊!
「我知道了。」他操着平板的语气说了这句,便出关去。事后连着好几天,戍卫队长都忘不了这么个美人,还因此被老婆掴掌罚跪,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富贵世家的美男子竟是恶名昭彰、杀人屠命的血魔!
关外,又是怎番际遇?
***
玄武国的版图相当庞大,但再怎么辽阔,总没有并吞世界,主要相邻的国家有东北的高丽、西南的苗域、东南的蛮崎、西北的沙巴,沙巴之北是白国,白国以西还有土鲁浑、楼兰、哈萨克,往西再远就不是玄武国所知的范畴了,往东隔海还有一个倭国,其馀就剩附庸在大国荫下的小小国了。
玄武国开国元君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不但在中原推翻前朝恶政、一统天下,还收编了周遭数十小国纳入领土,本来有意更进一步征服高丽、苗域、蛮崎、沙巴,成就千古霸业,但无奈高丽以长白山作天险、顽强抵抗,次次无功无返,遂以放弃告终,而沙巴领土大半为沙漠所据,昼夜温差极大,气候干燥炎热,沙巴军队以神出鬼没的突袭闻名,天朝军队光应付天热干渴都来不及了,还受日夜不定时突击,因而大败,两国之后缔结盟约,承诺永不相犯。
而苗域人口虽少,但擅长使毒,且有诡异无比的蛊术师护国,苗兵出征,蛊术师在他们身上下保命蛊及毒蛊,只要一滴血溅上敌人就足以致命,相反的,无论己方受了怎样的伤,只要没死透,保命蛊就能让人暂时处于假死状态,保存体力等待救治,因此极难对付,几番交战,天朝士兵伤亡惨重,而苗兵却是小小折损,元君只得改弦易策,将公主下嫁苗域域主,结秦晋之好,安一方领土。
最后的蛮崎,严格来说并不算个国家,其地处蛮荒,丛林遍布,瘴气尤盛,且交通不便、联络困难,因此未成统一国家,而主要分作七大部族,各自为政,但共通之点都是极其厌恶中原人士,是故虽然内部彼此间颇有歧见,可当元君率军来犯时,七族首领很快的达成共识,团结抗敌,蛮人皮厚力大、嗜暴尚武,又占尽地利之便,玄武军队讨不了便宜,且战且和,时打时休,纠缠至今,僵持不下,仍然无解。只是近年来,玄武气衰,朝纲不振,蛮崎节节逼近,次次劫掠,已占取不少土地。
这便是当前天下大势,只是日后恐怕风起云涌,昨是今非。
(42)
举目望眼,这里不是沙海茫茫,便是绵延的光秃赤壁,在白日除了烈炎当头,还有迎面而来的呼啸狂风,夹带着沙粒扑打在脸上,让人眼都睁不开,有时候行走百哩依旧了无人烟,运气好时或许能碰上葱翠的绿洲小镇,买些肉乾凉水,走在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视线是无止境的延伸,虽然不免孤独,但在维生上有所依恃,总是不较恐惧。
对他来说,这条路不算艰辛,但却充满凄凉、萧瑟、落寞与孤寂,不到浩瀚大漠,就不深刻知道,原来自己已如同失沽的幼鹰,漫无目的四处徘徊,找不着回家的方向。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他忽地轻笑出声,笑自己呆了,本就不属这里,何来容身之处!?这世界谁待他苛,他一一报复,可心头上的恶脓化去了否,他依旧无法回答,如今孑然一身,从何而去?
他溯溪渡河,翻过高山,穿越沙漠,一步步的留下沉重的足迹,却仍到达不了目的地,他实在累了……
「嘿,司爷您早,来点什么吗?」小二勤快的招呼,这里是沙巴王国首都『流苏城』,位于沙巴版图的中央偏北,倚着夜鸣山,是一个庞大的绿洲城市,以丰富的水源造就了沙巴人引以为傲的辉煌之都。
「……三斤马奶酒。」不知何时起,他学会了酗酒,什么酒都无所谓,能醉就行,腰间随时配着个酒袋,塞子一拔,咕噜咕噜就喝不节制,两腿一蹬,醉茫茫的不省人事恁是快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片刻安宁……
「要顺便来点小菜吗?今天羊串味道特棒的!还是来点牛肚,可鲜呢!」小二积极推荐,虽然他知这位住在上房的客倌就只要酒,昨晚一人就喝了十来斤,连着个月皆是如此,虽然沙巴男子多是擅饮之辈,但也没这样嗜酒如命的,好心送上的小菜一口也不动,光就吃酒。
「不要!都不要!快打酒上来,三斤太少,直接打十斤好了!爷有的是银子!」半胡言无语的掏出元宝,啪一声用力拍在桌上,黄澄澄的金子让其他客人看得眼红。沙巴王国自然环境不如玄武,沙漠种不出好东西,国策上一向重商重工,也因如此,贫富差距极大,大商贾透过异国贸易,个个一掬千金、妻妾成群,而多数沙巴平民也只能当人家的奴工,做些搬运打矿的粗活维持生计。
「司爷,您上回给的银子已经够喝掉小店所有的马奶酒了,实在不用再……」这小二也算个家里清苦过来的老实人,只尽本分不贪其他,尤其……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不能讹诈司爷,故就要回绝,可那掌柜的老早注意这里了,当澄远亮出金子,他眼睛已经瞪得跟牛铃一样大,又见这不机灵的小伙子竟然不懂顺着竿往上爬,赶紧冲出,一把推开小二,收起元宝涎着脸道:「是是是,您的酒马上就来!」回头又喝:「皮绷紧点儿,还不赶快拿酒!」把财神爷得罪,疯了否!
待酒上来了,他一杯接一杯倒,无涛美貌在醺醉之下,更有风情,只是借鉴前日某个猪哥的惨状,纵有遐想,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敢妄为。
这厢心猿意马的男人按兵不动,可那厢几个妖挠女子可就没这么安分,她们皆是风尘打滚多年的历练女子,受尽男人花言巧语,情到浓时又转薄,几番心伤,终究认命,一切往钱财看齐,不过都已三四十岁,留在花楼接不上客人,离了花楼也无处落脚,遂时常结伴在街上游晃,见此人出手阔绰又存心烂醉,三五女子便围了过来。
「爷,这酒虽好,却是穿肠之物,不好多饮,您若不痛快,让咱姊妹几个服侍一晚,定让那不快烟消云散,如何?」为首的大姊在他身旁轻声说道,澄远一嗅,漫天胭脂花粉味,不觉有些好笑,上天呐,你是否玩我,竟让我怎么也脱不出这等氛围!思及此,干脆自暴自弃应道:「好好,上楼,上楼!」
这下,众女大喜,流连数月,终得一恩客了,连忙扶得扶、搀得搀,使出浑身解数推拖拉拔把人弄进了房,谁料他跌坐在床,竟仍拿着酒壶,一口口灌。「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妾身看这床太窄,挤不下咱这么个姊妹,干脆一一轮番上阵给您伺候如何?」她这是明摆睁眼说瞎话,外头太阳正大着呢,哪来春宵一刻,不过她们求财心切,也不在乎这么多了。
「急什么,劫财还劫色啊,呐,钱给。」说罢,便掷了个袋子去,大姊接着,妈呀,可够沈的,打开一看,满袋子金豆,几个姊妹眼都花了,用力拧脸,这不是梦吧!一颗金豆就足以包下她们全部数十年,一袋金豆够她们好几辈子花用了,不仅如此,她们都可以赎身,返乡过好日子了!
「唉呀!爷您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呐!姊妹们前半生遇人不淑,后半辈子这下总算熬出头了,您是咱们的大恩人!大恩人呐!」话没说完,众女衣衫尽湿、泪若洪河,跪在地上频频磕头谢恩。
「谢什么,抛袋豆子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根本没真在你们身上下心思,纵有,明天酒醒也都忘了,有啥好谢。」他哈哈大笑,像是嘲弄,又像是鄙夷,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拿了壶酒又继续喝去。
(43)
「公子此言未尽真切,不瞒您说,咱几个姊妹都是打小在花楼里长大,十八年华、貌美如仙之时,不乏达官贵人殷勤追求,一夜千金只求一见,何等风光!只恨郎情薄悻,自恃风流,流连往返却无真心,一个个骗光了咱们的积蓄,如今年老色衰,恩客尽散,还得委身卖笑,诉不尽凄苦。」大姊想起过往频频拭泪,其馀人等也是心有戚戚,低声啜泣。
「谁让你们呆的,不要听信男人花言巧语不就得了,明知嫖客无情,还这么傻不隆咚,怪的了谁,呵呵。」他也不知在说什么,总觉得这几个女人实在无知。
「所以妾身说公子此言未尽真切,想必公子还不识真情,情这字啊,实在煞人,有时虽知不能长久,却仍无法自禁,就算明白那情郎家大业大、乃权势之辈,断不能娶咱这种烟花女子进门,可仍一心相系,难以自持,就算只图得他片刻真心相待,都愿意飞蛾扑火、以命相惜呐!」大姊似乎想起她那薄情郎,脸上虽有苦涩,却也扬起一丝浅笑。
「……就算知道他将来定会翻脸无情,视你为糟粕,这样一心付出也无怨无悔?」澄远微敛双眼,有些迷惑的问道。
「公子,情爱之事,时时刻刻变幻莫测,难以预料,谁都说不准的,现在料他永远,谁能真永远?现在料他无情,谁能真无情?若为未来之不确定,放弃当前垂手可得的真情,岂不愚蠢!?况且,若畏受伤,如何去爱!情爱的道路上,有几人能一帆风顺、无痛无苦?把握现在是了,若有人能待我若发妻,互扶互敬,哪怕仅有数日光阴,妾身都愿随他至天涯海角,真心不悔。」大姊擦去眼泪,盈盈笑道,又说:「因此今日一袋金豆也许只是公子一念之情,不值一提,但这一念之情虽短,可也真心真意,妾身同姊妹们铭感五内,谢过公子再造之恩!」说罢,领头又再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