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要不要我飞书叫残影来帮忙,以我们三人之力,离开这里不成问题,只要逃的走,其他的事定是能有转机。"
楚逸君苦笑着摇摇头,神情是澜祭从未见过的凄凉和悲伤,浓烈的,象化不开的深渊。
"澜祭,我累了,这一次,已是极限了。"
六十九
大牢不远处,贺轩文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上,遥遥的看着澜祭带着夏离衣离开,贺轩文微微一笑,全无平日的纯真稚气,满是冷笑和嘲讽。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还真是可怜,一个倾国绝色的母亲,一个位列帝座的父亲,明明是最为尊贵的身份,却落得如此的一生,该说什么好呢?你又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的命不好。"
自那日送夏离衣走后,澜祭就再也没有接受到楚逸君任何的命令了。
温若清心中也自是担忧神伤,但他相信,楚逸君这么做定有他的原因,而那原因,他只想听他亲口说出。
但是,已经是十多天了,谋反本是严重之事,若不是朝中大臣一再拖延,此事已搬上台面来裁定。
而楚逸君那边,却是完全没有动静。
他到底想如何,是已胸有成竹了?还是另有图谋。
百般的疑惑却仍是没有答案。
自那日澜祭带夏离衣回来之后。
温若清更是发现两人的异常。
夏离衣总一人呆呆的站在别院内,遥遥的望着花园中的向日葵,不再触碰,不再亲近,手中,只捏着那支玉钗。
远远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感觉的到她周身散发的凄凉。
而澜祭接受不到楚逸君的命令,也不敢枉自动弹,但其越发担忧的神色却是被温若清看在眼里,也叫他更为疑惑。
终究,还是温若清先是开了口。
第二日,澜祭带着温若清来到大牢呢。
冰冷的牢狱,昏暗的房间,还有楚逸君周身散发的凄凉之情。
这一切,都叫温若清不由心弦颤动。
温若清走到栏杆外的时候,楚逸君是背对着他的。
虽看不见他的神情,温若清仍能感觉到楚逸君此时心中的愁伤。
"逸君。"
他先是唤出了口,语气是不忍和怜惜。
楚逸君心中一颤,缓缓的回过头来。
温若清瞧清他的脸孔,面容很是疲惫,带着浓浓的倦意。
但温若清很清楚,累的是身体,更是楚逸君的心。
虽看似神色不惊,但楚逸君看到温若清的那叫他牢牢的记挂在心的身影,心中涌起的是难得的暖意和欣喜。
见楚逸君只凝视着自己,许久都不开口,温若清淡然而笑,似是安抚。
"逸君,离开这儿吧,只要你愿意,你一定有办法。"
他信任自己,所以,这些日子来,他才按耐下性子在府中等。
楚逸君心中冉起几分喜悦,但想起自己的所为,却是觉得自嘲。
果然,他与他是不一样的。
温若清是出尘清明之人。
而自己,不过早已染尽了污秽。
凝视着温若清的脸色,许是好多时候没有好好的睡了,他的脸孔也有些憔悴。
再看他的神色,原本温和清风的微笑何时变得这般苦涩和愁伤。
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自己,他承受了哀愁和痛苦。
因为自己,他承受了担忧和疼惜。
因为自己,他承受了内疚和自责。
他仍是担心着谵台紫的伤,内疚着穆夙之的死,愁伤着自己的安危。
夏离衣当日说的话一一回荡在他耳畔,牢牢印刻在他脑中。
无法忘却,无法介怀。
温若清,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理应超脱一切,逍遥自在,而如今却被世俗所绊。
他本是视一切凡尘俗事如云烟,置万物于空无,而如今却为情感所累。
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
明明是想守护他的清明,却偏偏让他沾染了自己的污秽。
这是他的劫数吗?
若真是如此,那我为他斩断便是了。
幽幽望去,却是瞧见温若清衣间若隐若显的羊皮卷角。
是那张画卷吧。
楚逸君暗中猜道。
心下不由自嘲而笑,
他在犹豫吗?犹豫是否真的要一生都留在这里。
他会彷徨,会迷茫,所以,他才会把着羊皮画卷随时带在身边。
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何德何能,值得他放弃那边的一切,为你留在这一生。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不过是个肮脏的贱种罢了,总有一天,他看清了你,会带走一切,彻底了离开,什么都不留下。
到时候,你又能有什么呢?回忆吗?还是情殇呢?
你,什么都留不住。
心中是苦笑,脸上却是笑的讽刺。
不去看对方的脸,楚逸君悠悠叹息,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狡捷的意味。
"若清,你还真是相信我呢!"
温若清心中一愣,楚逸君话中的语气竟是带着得意和讽刺。
"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之人,没想到,只要沾上个情字,任谁也难以保持理智。"
此言一出,温若清就觉得不对劲,心中由然而生出浓浓的不安。
"你以为我为何要接你入府?自那日在宫中瞧见穆夙之担忧的望着你的神色,我就知道,他定是放不下你。"
楚逸君吟笑的看了温若清一眼,眼神中,已无之前的温柔,只有调笑和得意。
温若清闭上眼,不愿去看对方的目光。
楚逸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心中已是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穆夙之放不下他,所以,他接他入府,等着穆夙之来找他。
想到这儿,温若清忽然心中一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穆夙之的死?
楚逸君神色黯然的望着温若清,从他表情中细微的变化,就知道对方已猜到几分。
脸上又换上得意的神情,楚逸君又说道,
"你以为那日我是平白为你披上披风?那披风上沾着的熏香可是有抑制习武之人内功力道的作用。不过,也不怪你不小心,你本就并非这世界之人,又不懂武功,着了这道也算是合情合理。"
在楚逸君说这话之前,温若清已是隐约猜到了几分,但如此的亲耳听来,他仍是不由一震,紧咬着嘴唇,他凝重的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向来敬佩穆夙之这样的武将的吗?"
楚逸君略微别开了眼,掩下了心中冉冉而升的恨意。
"我是敬他忠心不二,正直不阿没错,但,谁叫他偏偏是那小皇帝的人,若是他对我忠心,我定是重用他,可他顽固不化,不为我用,我又怎能留他。"
这话说的于情于理,叫温若清无论如何也无法不相信。
瞧见温若清略有神伤的神情,楚逸君心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只要你相信了,就好。
若清,现在,你会为真相所苦,
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穆夙之为你而死的内疚。
是的,真正害死他的人,不是那群杀手,也不是被他保护的你,而是在你披风上下毒的我。
若清,你只要记得这样就好了。
见温若清沉默许久也不说话,楚逸君咬咬嘴唇,终是决定说下去,
"若清,你这下总该知道了吧,纵然你再聪明,这里始终不是你所熟悉的世界。纵然你再清澈,世俗的污秽终是会染上你身。"
转过头去,闭上眼,楚逸君克制住心中的潮涌和伤痛,定下心神,说道,
"你,离开这里吧。"
温若清原本混乱的心被这么一句话一惊,顿时回神过来。
他,竟然叫自己离开。
心中苦笑着,他努力压下胸口涌起的苦痛,却仍掩不住神情中的苦涩。
"你,真是对我无心?"
几乎是颤抖着,温若清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楚逸君也是一惊,忙恢复平静,按耐下伤痛与不疼惜,转过身,神情自若中更是带着残决的笑,明是残酷之极,却偏是绝美,犹如黑暗中的罂粟一般,深深的印入对方心底,叫人怎么都移不开眼。
他似是平静,又是理所当然的说道,
"若清,你,可有听我说过一句爱你?"
此言一出,温若清神色顿时黯然。
是啊,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心中自嘲的冷笑着,
原来,一直以来,这一切不过是我以为的,
以为他爱我,以为他在乎我,
到最后,我温若清也不过是他暗杀对手的一个棋子而已。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又何必故做自贱呢。
神情恍惚着,温若清竟再也没说什么,茫然的缓着步子向外走去。
只低头而走的温若清并未看见,楚逸君脸上痛苦绝望的神情。
他轻扬嘴角,明是微笑,却是凄伤至极的苍凉。
若清,我累了,
再也不想在权势之中挣扎了。
我逼你离开,
我放你自由,
只愿,
你重新做回,
最初的那个温若清就好。
七十
既然他已无心,
自己又何必强留。
回到了府邸,温若清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准备离开。
出门之际,他回头望见床角边,那件宝蓝色的外衣。
走上前去,捧在手中,手掌轻柔的抚摩着。
叹了口气,
无奈摇头。
终是放进了包裹,连同身上的玉笛画卷,带离了这个房间。
他从未生情,
自己,却终无法绝情绝意。
爱到深处既是恨。
楚逸君,
你如此待我,
我对你有情,
自对你有恨。
缓着步子,温若清心中苦笑。
楚逸君,z
我性情淡薄,你就真以为任你如何待我,我也能欣然承受。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我纵然再如何云淡风轻,空谷出尘,视俗事于无物,我也有我的底线。
而你现在,y
正是触犯了我的底线。
是的,楚逸君,我怨你,我恨你。
一直以来,b
我总随遇而安,淡然的接受面前的一切。
哪怕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也没有感到痛苦,想要逃离过。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g
从未象现在这样想彻底的离开这里,抛弃一切。
但是,我要如何抛开。
心动了,情生了,伤受了。
接下来要如何呢,
满声哀怨的躲在墙角舔着伤口吗?
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所伤,
能这么容易就愈合吗?
还是持手握剑,一报心头之快,直到你方作罢我方休吗?
既是有恨,便也是有爱。
伤在你身,
又如何能丝毫不痛在我心呢。
罢了罢了,
伤了,也累了。
恨也好,爱也好,
劳心思,伤心神。
将来何去何从,
还是待冷静下来再说吧。
带着仅有的行李和当初在宫中做事时攒下的俸禄,温若清离开了相府,在城里的客栈内休息。
几日下来,初时的那份强烈的怨意,恨意,已是逐渐转淡,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凄凉和悲伤之情。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
心甘情愿付出情的人是自己,
把心剖开送到别人面前的也是自己。
若真要恨,
又能恨谁呢?
该恨自己愚蠢,还是恨自己认人不清。
只是情到深处,又有几个是清醒的呢。
虽是住在客栈,但每天白日的时候去书局逛逛看看书,一日三餐素菜包加碗汤也算凑合。
心既已冷,舌又有多少感呢。
忽然想起楚逸君当日说的话,
"你,离开这里吧。"
温若清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离开?离开这个时空回到过去的地方?
若是真能回去,他是否能抛下一切,徒留记忆回到原来的生活呢?
恐怕,是不可能了吧。
楚逸君啊楚逸君,
你既无心我方休,
说来简单,做起来,却真是不容易。
人,就是这般"下贱"的动物。
纵然是受了再多的伤,再多的痛,仍是残留着奢望和苛求。
就算,人,能离开。
心,也只能留在这儿。
眼下燕都已是一片动荡,
朝中站于丞相一边的大臣也终是抵不住以凤骁为首的那批臣子对楚逸君的剔弹。
丞相大人图谋造反一事,终是被摆上了舞台。
听见以凤骁为首,温若清心中不由冷笑,
楚逸君失势,天下间最得利的人,看似是一直与他对敌的凤骁,实则,却是全力保护凤骁的贺轩文。
贺轩文?
忽然,温若清想起了什么。
记得当日在相府,在贺轩文与凤骁带人来的时候,已有一批禁军闯进府邸。
没有皇帝的手谕,他们凭什么这么径直闯入?
或者说,他们已得到贺轩文的默许?
但是,贺轩文凭什么认定府中一定有证据,若是搜不出来的话,那么好的把柄,不正被楚逸君反咬一口吗?
难道说,他早已洞悉了什么?
想到这里,温若清恍然大悟。
是啊,以楚逸君小心谨慎的态度,不可能把那么多证据留在府中等着贺轩文带人来搜。
更何况,当日,他的神情起初虽是一惊,随即似是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那时候,楚逸君到底发现了什么?
回想起当日楚逸君自嘲,失望,甚至绝望的神情,
温若清心中也感到诧异,
再加上先闯入府的那群禁军,也让温若清感到有些奇怪。
这其中,一定是另有蹊跷。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温若清想着想着,竟不觉越走越深远。
忽然,他直觉感到有些不安。
果然,两个黑衣人从树上跳下,一前一后夹住了他。
温若清心中苦笑,
这两人定是很早就跟着自己了,竟然一派就派两个,他们主人不是太高估他了,就是有非致他于死地不可的理由。
那两个黑衣人一互使了个眼色,然后一前一后拔刀向他砍来。
正当温若清不知该望哪儿躲的时候,一玄衣人飞身挡在他面前,手中宝剑一挥,同时阻挡了那两个人的攻击。
温若清定神一看,是澜祭。
澜祭并不多话,只立马与那两个黑衣人对敌起来,他无心恋战,速战速决的击倒了他们后,轻揽起温若清就纵着轻功逃离。
待到他们两人停在了河边,澜祭瞧清了对方没追来,这才安下心。
"你跟了我多久了?"
无心绕圈子,温若清直接了当的问道。
澜祭咬了咬嘴唇,面露尴尬之色。
温若清知他受命不能说,便诱他说出口。
"是楚逸君让你来保护我的?"
澜祭见温若清已猜到,也不再保密,点了点头。
温若清心神一动,暗自苦笑道,
逸君啊逸君,你又何苦如此呢。
七十一
澜祭眼见温若清苦涩而笑的神情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日楚逸君绝望凄凉的神情一直深深的印在他心里,叫他又是心纠又是不忍。
陪伴在楚逸君身边那么多年,澜祭从未见过他如此无望的神情,象是看透一切,再也不在乎一切,甚至是生死。
眼见谋反一事已再也无法压下来,朝堂上不日就会彻底讨论出结果。
而楚逸君竟是一不反驳二不谋划反击之道,甚至连澜祭提出去找残影帮忙,以他们三人的身手先离开这大牢再说的意见,楚逸君也只笑而不作答。
他真是不在乎生死了吗?
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决定?
而他所说的累,又是指什么呢?
这些问题,澜祭自是找不到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楚逸君的命令,一路保护温若清,直到他到达安全的地方为止。
眼见温若清神色平静,无喜无怒,澜祭心中也是焦急。
他知道楚逸君告诉温若清,穆夙之是他杀的事情。
也因为这事,让温若清无法原谅楚逸君利用他和杀害穆夙之的行为。
眼见温若清竟是如楚逸君那般空无的神情,澜祭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
"温先生,我不认为主子那天是真有心利用你杀穆统领。"
温若清心中也是一惊,他知道澜祭可说是最清楚楚逸君所想所为的人,他既能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哦?你又从何而知呢?"
温若清问道,澜祭咬了咬嘴唇,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