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桦应答简洁有礼。
“……”
“想不想跟他走?”露放飞在说出这句话后,连他都没感觉到,刹那间心便绷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玉桦的嘴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想听到什么答案,但是心中就是有那么一股隐隐的散不去的惆怅,揪的他心跳有些加快。
“凭爷吩咐。”粉红色的薄唇动了动,恭敬却淡漠的回答,居然就一下子让露放飞不知该再怎么问话。停了停,最后语气有丝不着痕迹的泄气道:
“继续做账吧。”说罢一掀门帘,走了出去。
玉桦面无表情的望了眼有些微微晃动的门帘,重新坐了下去。
…………
虽然玉桦一直都抱着极大的耐心等待,也将内心的希望降到最低点,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他心中难免有一丝紧张……
露放飞端坐在主位上悠闲的喝着茶,大厅里静静的站满了众家仆、家丁。恭候多时的访客进到大厅,面对的就是一屋子的眼珠子。
面对这么多的眼神射杀,陈设表现的却很镇定。余光微微环视全场。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了,只有少数几个年老的他尚能叫出名字。
露放飞静静的看着陈设打量着一大屋子的人,也不开口,仍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
露府里当初那个清冷俊秀的人已经不在了。看到陈设第一眼,露放飞脑中便只有这一个念头。他苍老了很多,两鬓也白了,只剩下那冷峻的气质依然没有退去,但,此时的他却的确更像是个老人了。
自己当年心目中那个一直钟情的人原来也早已随着时间的冲刷,变得面目全非了……。突然,他精光一闪,面色高深莫测。
陈设的目光直直的盯向露放飞的身后,早已没有了一进来时的冷静自恃。掩盖在茶碗盖儿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身后是什么。
——玉桦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25
借着伸手放茶杯的动作,露放飞微微扭头瞥了一眼立在身后的玉桦。
玉桦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承受着满屋子人或直白,或隐讳的视线。
这个人就是陈设……,玉桦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露放飞面前的人,重新垂下眼。
虽然风尘仆仆,面容有些憔悴和狼狈。只是不说话的站在那里,但不难看出,的确是个有个人魅力的男人。
“我听闻你已经死了,不会是鬼魂追了来吧。”
极为不恭且带着浓浓讽刺的冰冷淡漠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让走神的众人都收回了心智。
陈设收回放在玉桦脸上的目光,笑笑:“听闻而已。况且放飞你也未曾相信过……,否则关于绿眼之人的消息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传到边城……。”
“呵呵……,夫子性子还是这么直爽,说话总是这么开门见山。”露放飞低低的笑了两声,重新将放在桌子上的茶碗端了起来,状似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既然夫子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放飞也就不再拿捏了。”说完,微微扭头,对身后命令道:
“玉桦!楞着干什么!还不拜见陈夫子!!”说到这里,露放飞轻轻抿了口茶,笑呵呵的说道:“不管你今日是何身份,夫子总归曾经算是你的良人。”
如此直白的宣告,想必陈设想不明白也是不可能。看到陈设眼里那抹明显的波动,露放飞很满意。
玉桦沉默了一会,顶着满屋子灼灼的目光,慢慢走到大厅中央。身形还没站稳,就看到陈设急切的向前一步,嘴里喃喃道:“琉璃……。”一只手已经伸向他,看那方向,似乎是要抚摸他的脸颊。
陈设的意向明显,立刻厅里就有人轻微的抽了口气。不管曾经是什么关系,玉桦现在可是爷屋里的人啊,这个陈设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更是当着爷的面动手动脚?这把爷的面子置于何地?!有几个家丁也不耐的迈出了一条腿,虎视眈眈的注视着陈设手的动作。
露放飞拿碗盖撇茶的动作顿了顿,瞳孔倐的收缩了一下,不管怎样,想到陈设的手要放在玉桦的脸上,他很不高兴!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厅正中的玉桦身形动了动。他轻轻侧了一下头,躲过了陈设伸过来的手。立时,大厅里又恢复了一开始微妙的平静。
陈设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看着玉桦的脸,嘴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玉桦却淡淡的微笑,抢先开口,淡淡的声音回荡在厅里,却波动了每个人的心:“我不是琉璃。”
他不是没想过假装就是陈设要找的人,然后跟陈设走,借以离开露家。但是,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卧着的是狼还是虎,也许下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却会毁了你的一生,所以,玉桦决定,只把命运放在自己的手里。
没想到陈设的下一句话,让露放飞大吃了一惊,手中的茶碗盖轻轻的撞击了一下茶杯,发出微微一声“铛”。连玉桦也微微的挑起了眉。众人更是没人敢大出气,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到底是什么乌龙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设。只是他的话,已经震惊到不是小石子投到湖中引起的波光粼粼,而是一颗巨石投到水中,激的水花四溅!
“我知道你不是他……。”
屋里的下人已经震惊到忘记他们的爷还在堂上坐着,四下响起不同的抽气声和窃窃的私语声。露放飞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慢慢的将杯子放到一旁,冷静的看着厅中那两个本应该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五年前,琉璃就走了,我亲手葬的……”陈设不再看玉桦的脸,慢慢的低下了头,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伤心的梦。但那也只是几乎以为而已,所有的一切都很像,唯独眼神不一样。琉璃的眼里永远都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而这个人,虽然脸上也带着笑,但暖意却没到达眼底,他的眼睛里,藏的是清冷、孤寂、以及浓浓的自我保护,就好像那墨绿色的瞳眸只是两颗冰冷的宝石,这一点反而有点像当年的自己……,陈设苦笑着一勾嘴角,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太过执著,琉璃也能多过几年快乐的日子,如今后悔却已是晚了……
露放飞不动声色的看看一脸悲恸的陈设,再看看满脸淡然的玉桦,有点不敢相信陈设的话,更无法相信天底下居然真的有长的如此相像的人。
“夫子有何为证?”轻轻缓了口气,露放飞开口道。
“琉璃的额间,有一粒朱砂痣!而眼前这位小哥没有。”陈设看了眼玉桦,低低的说道:“我也希望眼前的人就是琉璃……。可是,琉璃现在就躺在柳城郊外土里……。”说到最后,陈设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露放飞望了一眼因为额法留长,斜分开露出光洁额头的玉桦,又细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确看到陈设怀中的人额间隐隐有颗红色装饰物样的东西。
停了片刻,陈设苍老的声音又缓缓响起:“琉璃他患了痨病……。我着急带他离开就是想趁着他精神还不错的时候,带他四处看看。……琉璃已死,我也无心留恋世间……,所以我早已决意,要赶往柳城出家为僧,却在路上听到你放出来的消息……。今天来,是想……”陈设抬起头,看向玉桦,话语哽咽,不得不深深的呼吸几次,
“再看……琉璃最后一眼,就算是自欺欺人吧……。”接着陈设又深吸口气,说道:“放飞,至于咱俩的恩恩怨怨,老夫不想说对不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天经地义。露老爷一命,算是偿还对我娘的孽债。至于你露家的产业,我陈设做牛做马,辛苦那些年,也不枉你那些损失。如今琉璃已亡,老夫即将出家,膝下也无子嗣,你我的恩怨,就此罢了吧。只是当年,老夫欠你一分情,余生定在佛堂为你一世祈福!至于来世,随缘吧……。”说完,对着露放飞和玉桦一抱拳,就要离去。
露放飞没有说话,只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慢慢握紧了拳。
在陈设快要迈出大厅的时候,玉桦开口道:“陈夫子!”
陈设身形一顿,僵立在那里,耳边传来玉桦的声音。“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多保重!……算是替琉璃。”
…………
26
露放飞随意披着一件中衣,半卧的倚在床上。一直以来都冷漠的面无表情的男人微怔了一会,垂眼看向床榻的另半边,皱了皱眉。褶皱的床铺,上面还有已经干涸的点点白色痕迹。床榻的上方尚还飘散着情欲过后的味道,屋子里却已经有些清冷了……。
前一刻,那个人还在这里和自己肢体相缠,不知疲惫的彻夜欢畅。可天刚蒙蒙亮,那人便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脸的冷静,下床、梳洗……,然后拿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神清气爽的离开了……。
那人还真是……,露放飞拧着眉头吐出口气。
他再一次从已经从露家离开的玉桦身上感受到了漠视……,而这种感觉……,很不好……。
确切的说,是,玉桦!漠视他的感觉!很不好……。
抬眼看看天色,露放飞摇摇头,将脑中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推了出去,坐起身,拢了拢衣襟,唤人进屋。
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时间让他在这些矫情事上浪费闲工夫!
后天就是除夕了,祭祖的东西还没有备全,得吩咐小李今天再跑一趟城东老徐头的铺子,让他们尽快把东西送到府上……;而且已经决定好等过了年,十五的时候,就去韩家提亲的。对方算是官宦人家,总是讲究个“雅”字,准备的礼物不能太俗了!这件事还是让卢管家去办比较放心。;不过最让他忙的,却还是各个店铺送上来的年终账簿!这个时候的帐房先生总是最缺的,虽然玉桦一直到昨天还帮他核对了一部分,但毕竟数量还是大的惊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露放飞已经在下人的服侍下边穿衣服边看账簿了…………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大多数人家可能还在睡梦当中,两边的店铺也都还没开门。整条街空旷而寂静,只能偶尔听到远远的两声犬吠……
玉桦走在空旷的街上,他没什么行李,就连现在手里拎的包袱,里面那些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银子,还有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是从露府带出来的。
北方冬天的风吹过,刮在脸上,居然没有凛冽的感觉。只是将他残留在脸颊上的最后一丝红晕也吹散了干净。
他也没料到,对于自己要离开的要求,居然基本没费什么口舌,露放飞就答应了,让卢管家去衙门注销了自己的奴籍。
对于今后该怎样生活,他完全没有想过。当然,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生活,要远远比以前的世界难,能做的工作也不多,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务之急,应该先去找个住的地方……
“……不要!求求您!妈妈!不要……。”一个哭泣的女声传了过来,引得玉桦也不由得向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不几步处,一个主体是错落有致的排列着红墙灰瓦的房子的院门前,几个大汉正围成一团,闹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玉桦收回视线,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则。而他,没兴趣去尝试挑战这些法则。
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在空寂的空气中,显得有几分尖锐。
“别怪我这个当妈的心狠!做咱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这个!都说婊子无情,你怎么能犯这个大忌呢!”
过好的传播媒介,让谈话内容不可避免的传到玉桦的耳朵里。他顿了顿,停下脚步,看向右方,他现在应该走右边的那条路。那条路的尽头可以说是这个城市的贫民区,比较便宜的房子一般在那边都可以找到,可是那样就必须经过那群人。这种时候,如果不想莫名沾上一身腥,聪明点的都知道该绕道而行。尤其玉桦,更是明白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
“妈妈,求您!再等等吧……!就……,就看在我曾经也为您挣得不少银子的份上!我求您,就再等七天,不,三天!就三天!他一定会来的!呜呜……,求您了……。”从人群中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穿着一身淡青色衣服的女子,长发散乱,衣着狼狈的跪在地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穿着朱红色衣服的女人,周围则围了一圈大汉。
“唉,不是妈妈说你。来风月场玩的男人哪里有心啊,嘴上像摸了蜜似的油腔滑调的时候,他们的心还不知道在谁身上吊着呢!偏偏你居然还傻的背着我偷偷怀了别人的孩子,我说你最近怎么总生病不出场呢!如今肚子已经大到衣服都遮不住了,居然还替他隐瞒!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宝月阁的脸往哪搁?哼,让老娘知道那小子是谁的时候,一定找人狠狠的教训教训他!!……”穿朱红色衣服的女子两手叉腰,盛气凌人。
“妈妈,他是去筹钱去了……。”
“放屁!你真当妈妈已经老啦!二百两银子都已经交了,只剩一百五十两从良契的银子还没交,就筹不到?女儿啊,那些赎身的钱,是不是你自己的贴己钱,然后骗妈妈说是那个男人让你转交给我的啊?”
“不是的……。”无力的回答声已经充分证明了那个老鸨的猜测。
玉桦看到老鸨神色莫名的垂眼看看地上的女人,又轻叹口气道:“乖!把这药喝了,一切就都好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的苦心……。”紧接着便看到一个大汉在老鸨的示意下端来一个碗,便决定还是先顺着路直走吧……
回过头,正要迈腿,便听到一个女声惊慌的喊道:“不要!妈妈,是他!您看,他来了!他在那里!!”
主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了起来。穿越本来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什么乌龙事都可能会碰到。但是,如果太过频繁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玉桦看了看眼前的一大帮子人,挑挑眉没有说话。
“妈妈,是他!他来了!”紧接着那名青衣女子在一名大汉的“保护”下,一路小跑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会这么点背吧……,刚从恩怨情仇中挣脱出来,现在又变成了遭人唾弃的负心汉?玉桦此时也只能无力的低叹口气。
27
“呦,原来这位就是要给落雪赎身的人啊~~,……呵呵,长得还蛮标致的嘛~~~。”老鸨斜吊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玉桦许久,又才飘出一句话:“不过……,怎么现在才来啊~~~,再晚几天,你的种就要见阎王了~~~。”老鸨妖妖饶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玉桦冷眼看了看老鸨,又将视线放到正拽着他的女人身上。
女子不算很漂亮。至少在玉桦所见过的女人当中,她实在很平凡。倒是那老鸨,虽然岁数有些大了,却有几分迷人的姿色。
玉桦略微垂眼望进这个叫落雪的女人的眼里,冷冷的探究着。
被眼前男人与寻常人不同的冰冷的绿眸利剑般直直盯着的落雪,轻轻打了个寒战。原本坚定的眼里还是飘过一丝惊慌和无措。
对于那人,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自己深爱着的男人……。
落雪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抚上胸口,他人不是属于她的,心也不是属于她的。可是她还是傻傻的爱他,想恢复自由身,跟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当个使唤丫头……。可是……,从告诉他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她就再没见过那个男人。也是,为娼者,哪有得到情爱幸福的权利……
她知道自己这样傻,可是……,她还是想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深吸一口气,落雪抬眼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他虽然穿着简单,但气质却很优雅,区区一百五十两想来他还是能拿出来的。只要先借着他的名义为自己赎了身,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为奴为婢她都无怨无悔!瞥过眼睛,落雪咬咬牙,抓着男人衣袖的手握的更紧了。
拿他做挡箭牌?!
玉桦眯了眯眼睛,扫了眼女子突起并不明显的小腹,淡淡的开口道:“我……。”
岂知,落雪却比他更快的说道:“素严,你怎么才来?快把剩下的一百五十两给妈妈,我就可以和你走了。”
女子眼里明显的乞求让玉桦没有打断她的话,直接点破她的谎言。可就心软了一刻,命运的齿轮居然又开始旋转了……
老鸨的凤眼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打量了一圈,有些怀疑的微微眯了起来,却也没有着急说话。
落雪眼见着男人还是不说话,而且妈妈也开始起了疑心,更急了。又看了眼身边阿丁手里的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表演下去,这可是他唯一的救命草,放过这个人,她肚里的孩子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