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你多争论什么,"天斩说是要去练剑,还好已经走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那家伙如果在,一定不会同意他们即将定下的交易,虽然用的手段很过分,但确实会是损失最小的,"我只问你,还记不记得在雨霁府时萧霁对疏影所做的一切?"
"记得。"
"记不记得在叶家时你对疏影说过的话?"
"记得......"叶碧尘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那段回忆不仅仅是对林疏影的伤害,同时也在他的心口插上了一把尖刀。
"即使这样,你认为我会帮助你这个伤害疏影最深的人么?你认为,我会替你掩盖下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叶碧臣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你肯定也明白的,把他交给我是现在最合适的办法。毕竟,你不会觉得萧霁是个更值得托付的对象。"
楚云深沉默了。事实上,就在不久前他还天人交战地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相信我,那一段记忆,记不起来才是真的幸福。无论是对疏影,还是对我们。"
"我......不想再骗他。"
"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楚云深沉吟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自衣袋中取出一个精致圆润的小瓶,递向叶碧尘的方向。
就在叶碧尘的指尖即将接触到瓷瓶的那一刹那,阮天斩"砰"的一声推开了门。
"奇怪,怎么刚才好像眼一花看见了鬼影......"他的视线突然定住了,傻愣愣地盯着位于两个人之间的小瓶--当然认得这瓶子,是师父留下的用来装"醉红尘"的瓶子。"你们......在干什么?"
"天斩......"楚云深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师兄,你要帮他?!"阮天斩平日里虽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却也并不是傻瓜。
"师兄!怎么可以把疏影交给这种人!"他指着叶碧尘,声音里满是恼火,"要不是他,疏影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五年前用这个东西还算是逼不得已,现在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就算疏影自己还想要忘记,我们也应该阻止,现在怎么反倒要继续瞒着?他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等到那时你又让他怎么面对这些只是在他面前摆出的假象!那一段记忆早就已经坏掉了,再继续塞着藏着也只会坏得更彻底,想要治好只能彻底剖开,从头开始!"
楚云深手中的瓶子"铛"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咕噜咕噜地原地滚了好几滚,将将可可在桌边停下。
关心则乱啊,原来自己也会犯这种错误。
叶碧尘也被他淋漓尽致的一席话镇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明白了......"他向着愤怒的阮天斩轻轻一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毫不犹豫地转身,踏进漆黑的夜色里。
只是当时已惘然
叶碧尘远远的就望见了林疏影房间大敞四开的门。
怎么回事?
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他快速掠过长长的走廊,扑到门口。
没有人,房间里很整齐,四下里只剩一片死寂。
他呆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沿着刚刚过来的路飞奔回去。
没什么的,他可能只是睡不着,去找师兄聊天......
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各种可能摇摆不定,左思右想却始终不敢去触及一点。
他,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这念头被死死压下去。不会有那么巧合......叶碧尘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小巧的暮雪山庄居然有这么大,还要多久才能到......
绕过一个拐角,楚云深房间窗口透出的微弱的光已经清晰可见,叶碧尘心急如焚,脚步却蓦的止住了。
视力在黑夜中并没有收到多少影响的双眼,牢牢定在一束泛着幽蓝光芒的细草。
在植物中很罕见的颜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草的由来,因为今天早上,它还长在山风凛冽的观雪峰上。
微颤的手伸上去,抓起纤长的草茎。
他突然发足疾奔,带着撞上去的势头猛推开了楚云深的房门。
楚云深和阮天斩正坐在书桌前小声说着什么,被他冲进来的声势也吓了一跳。
"什么事?"
"疏影来过没有?"
叶碧尘的声音并不大,有点涩涩的,却足以炸飞那两人的神志。
"他来过没有!"
楚云深张了张嘴,发现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响。
"没有......发生了什么?"
已经隐隐预感到可能的情况,却还是想要确认。
叶碧尘举起了那束早已萎蔫的幽魂草:"这是我今天上午摘给他的......刚才在墙角找到......"
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在刚刚经历过再次的痛苦,想要重回唯一能依靠的场所时,无意中发现他想要依靠的人,却在讨论着如何将那段过去掩盖。
三个毫无头绪的人,彻夜未眠,几乎翻遍了方圆几十里内的每一寸土地,但依旧没能找到蛛丝马迹。林疏影这个人,就像是从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最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间里,叶碧尘跌跌撞撞爬上了观雪峰。
一抹青色挂在那块他们曾经坐过靠过的大石上。
呼啸的山风,忽地吹起薄薄的布料,扬向山谷。
他一愣,发疯般的冲上前,指尖距离衣袖不盈寸许,却终是错过了。
仿佛一只断去了束缚的线的纸鸢,那青色毫不留恋地随着冰冷的山风渐行渐远。
叶碧尘坐在崖边看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终于破开黑暗照在他面上,映出两道晶亮的痕迹。
"大夫,大夫!"清脆的童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平凡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拿好了,回去好好吃药才能好得快,记住了吗?"
"林大夫,谢谢,真的很谢谢你......"朴实的女人找不出其他感谢的言语,只一个劲的道谢。
他微微一笑,没有焦距的双瞳亮得似星。
"没什么,应该做的,赶紧给孩子治病要紧。"
宁静的小村子,没有纷扰,虽然生活清苦,病人多半连药费都付不起,更不用提诊金,他却觉得满足了。
送走了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他对着照在面上的夕阳,伸了一个懒腰。
这个世上,现在至少还有四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等着他。
即使知道,他却并不打算再回到任何人的身边。
他起身,迎着吹拂了满面地春风微笑,合上了门扉。
京城近郊,简朴的小院里,有人望着门前渐渐长高的小草,默默摇头。
暮雪庄里,两道身影在练功房交错往来,汗珠在夕阳下泛着盈盈的光。
观雪峰上,落寞的人坐在一人高的大石上,对着空旷的山谷愣愣出神。
无名小城,他揭下面上的薄膜,泪在最后一抹阳光消失时,悄悄滑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