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街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卖艺的摊子,在当街表演顶碗、支碟子之类的杂耍,博得了观众的阵阵掌声。那一张张脸,有新奇、慨叹,有不屑一顾,可谓众生百态。
看着这样热闹的一条街,我的心变得轻松起来。从小,我消气解闷的方法就是到热闹的大街上,看人潮涌动,众生脸色。那样,会让我觉得生命的鲜活,会让我庆幸活在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里。于是,就什么气都消了,有什么会比活着更让人欢喜呢!现代里,也许人们热衷于争名逐利,也许人性里的丑恶有时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可他们也有那么多让人无法忽视的可爱。像眼前这条街上的人们,也许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会因自己心底各种丑恶的欲望而伤害别人,可我仍然会为他们努力、拼命活下去的生气所感染,甚至有些热泪盈眶。所以,我才会为董渝的死那么介怀。
不是埋怨炎的冷血,只是无法漠视死亡。想到小时候,没有父母疼爱的我,孤独寂寞,仍坚强地活。只有活着,才可以有自己的挣扎、奋斗、纵情,即使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会庆幸自己还有命,贪婪地活在这世界的某一角落。
炎,怎样你才会明白我对生的贪婪,对死的憎恶。
"果然是公子你!刚上来时,只见了侧脸,还怕认错呢!"似甘泉流淌的声音,落在我耳里,也滋润进我的心里。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惊讶地合不拢嘴。
居然是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
"认识,当然认识!"我忙不迭地点头。"谢谢你上次请我吃包子。快坐快坐,这次换我请你吃点心。"
他也不谦让,只笑笑,坐下。
"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司徒华。"
他还是笑,只是笑,笑得我浑身暖洋洋的。
"在下卓明非。"古人说话就是麻烦,介绍个名姓还得在下、在下的。
"司徒?司徒?我终于碰到一个复姓啦。我有个朋友,他表哥就是复姓,他就只叫姓,听上去特别亲切。我以后,只叫你司徒可好?"
他先是愣愣,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是暖暖的笑。"好,那我叫你明非。"
"好啊,好啊。"我有些手舞足蹈。司徒可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而且是这样一个暖如春风的人,让我分外欣喜。
第九章 再次相遇
和司徒谈话,是件开心的事,与炎的感觉是不同的。和炎谈话,像是拌嘴吵架,吵吵闹闹却又相亲相爱。不是他被我的无理取闹逼到无奈收场,就是我被他抢白到气鼓鼓。可司徒不一样。他话不多,却总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聆听,时而搭上一两句话,直指要害。让我这说话的人,极尽了诉说的欲望,又膨胀了我的虚荣心。
于是,说的人,口干舌燥,两人都是相见恨晚。太阳下偏,眼看就要藏了头。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回王府了,司徒显然看出了我的局促。
"明非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虽然跟我东拉西扯一下午,但看得出你内心的忧虑。说说看,是什么事,没准我可以帮你。"
看着他温暖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讲起了心事。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偷偷地瞧着对面,司徒一脸淡定。"可我们,在某些事上的看法,无法达成一致。前两天,他做了件让我无法认同的事。所以今天,我才会一个人跑到这来。"
"为什么不和他解释?"
"我有解释,可没有用。我们无法理解彼此,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无法说谁对谁错,却谁都无法让步。只能如此地僵持。"
"可以问问,他是多么重要的人么?"
我脸上一红,却又无比坚定。"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的爱人!"
司徒一时无语,连那招牌式的笑容都不再显露。他思考良久,目光投向楼下的街道,手一指。"明非,看着那些人,你想到了什么?"
我抬眼看去,天将黑,街也快散了,可路上的行人依旧鲜活。收摊的小贩忙着收拾摊子,一天的营生钱让他们忘记了疲惫,脸上有几分满足。赶着散市,依旧在挑买东西的小老百姓,趁收摊前猛砍着价钱。尤其是那个猪肉摊前,几个妇人挑拣着便宜的猪肉,想是琢磨着要为儿子添顿荤腥吧。
迎春阁迎来了一天里,赚钱的开始。红灯高挂,各色手帕翻飞,在眼前晃啊晃的。几声娇笑,几缕无奈。
"都是可爱的人啊!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标准,用自己的方法去享受生命,去活着。"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干涉另一个人啊。"
我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终又抓不住线头,只好望向司徒。
他笑着,手支起下颚。"两个人,想要相处,就必须去明白对方。不然,就像隐藏着火药,终会分开。可是,是最重要的人啊,该怎么办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啊。我想,大概应该找一个平衡点吧。做自己认为对的,却也不要去苛责对方。毕竟,你说过,谁也不算错!"
"平衡点么?"虽然,这不是我能认同的方法。可是,我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办法。在这个时代,像炎那样地位的人,真是我要求得高了吧!
"我试试吧。"我展颜一笑。
司徒的表情,瞬间有些呆,随后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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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宝月楼,我真有些想念康王府了呢。那里有我最爱的人啊,也是最爱我的人。想着,想着,我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司徒,我要走了,出来这么久,他会担心的。"
"恩,去吧。"他也不说留我,好歹装出几分不舍嘛。
"那什么时候再见?"不舍的变成了我。
"有缘再见吧。"
古代人就是方便啊!不用手机,不用电邮,一句"有缘再见"就什么都搞定了。酷啊!
"好,有缘再见!"人家那么潇洒,我自然也不能太过矫情。
辨了方向,回到王府,我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虽然出来时,走的偏门,可回去我得正正当当。反正,炎肯定知道我偷偷出府。想趁他不备,偷溜回去,是不可能的。
才迈进府门,我就被小绿扯了袖子往后院跑,还边跑边数落我。
"公子,你这么大个人了,出府怎么都不说一声,害全府的人好找。还好,王爷冷静,叫我在门口等着,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脸上发热。我要是告诉你们了,我还出的去么,可这话不能说啊。
"王爷还说什么了?"
"再就说,你一回来,就立刻去见他。王爷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后院等,这都快四个时辰了。"
我吐吐舌头,几分歉然。第一次见到炎,就是在这个后院。夏季到来,桃花、茉莉都已开败,可依旧有好闻的香气。炎还是半敞衣襟地倒在躺椅上,活色生香。
"王爷,卓公子回来了。"
炎睁开眼,虽不冰冷,却没有表情。"恩,你下去吧。"
小绿急忙走开,留我站在门口,颇有些不自在。
炎看向我,什么也不说。我实在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情,只讨好的笑。
"过来坐。"z
炎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抛来一句话。
我坐下,却仍旧不安。他只是看着我,看得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把目光投向石桌。一只精巧的玛瑙香炉,缕缕生烟。一把紫砂壶,热着,冒着茶香。
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喝乌龙的我,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铁观音。
从城南走回来,还真渴了呢。炎抬手,倒了杯茶给我。我接过,窃喜,还是很疼我的嘛。
"还在跟我生气么?"炎的话语没有温度,我却依旧能听出一丝忍让。我不敢看他,闷闷地摸着茶杯。
"看着我。"炎急切地喊,紧接着抬起我的下巴。
他怎么总是喜欢这个动作,真是霸道啊。
"为了董渝,气我到一个人跑出王府来躲我么?你到底不能忍耐的是什么?连我们的深爱也不能弥补么?"炎的身体有压抑的颤抖,看那样强势的他,为了我,隐忍如此。"寻求平衡"这类的话,我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司徒的建议,也许是如今唯一可行的方式。可是,面对我全心的奉献,和同样全心待我的炎,那样隐忍的做法,我就做不出来。
况且,那样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我希望炎能够真正的了解我。
"炎,我的家乡很特别。在那里生活的我,也就很特别。"炎的手慢慢放下,安静地听我说。
"我从小没有父母。一个人生活很艰难,却让我对生分外执着。无论是自己的生,还是别人的生。每个人都有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用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标准,哪怕万恶不赦。只要还有余地,谁都不要去剥夺他人生的权利。对于你们王族来说,他人的命可能不重要,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怀着敬畏般地珍视。"
"明非。"炎露出一个苦笑。"在你眼里,我们王族是不是就是为了私利,为了王朝,可以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我咬牙不语。虽然我没有那么说过,可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第一次上战场么?"
我点头。
"死了很多的人啊!我才10岁,却见了那么多的尸体,自己也禁不住颤抖。皇兄那时候对我说‘前面这些人的死,是为了我们身后那些人的生'。还有12岁那年,南方各小国联合叛乱,战火连绵了整个南部边界。皇兄一边命令全线作战,一边带精兵堵住一个实力弱小的国家的攻势,并速攻它的其他城池,进行屠城。"
"屠城?"我的嘴在抖。
"是啊。漫天的火,满耳凄凉的哭喊,困扰了我多年的噩梦啊。可是,从那次以后,整个南线的战火都停息了,那些小国也再不敢来犯。"
炎停下,喝了口茶,似稳了稳心神,重又开口。
"不是我轻视人命。其实,每一次杀戮对我而言,都异常沉重。身在高位,才更频繁地遇到生死的抉择。我不是滥杀,而是想用一些死,换取更多的生。就像你一样,我觉得生是最值得敬畏的,却也因此必须要面对一些死。像董渝,他不死,三皇子借机发难,死得可就不只一个人啊!我从不轻视生,我只想把死降到最低。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那么告诉我,要怎么做?"炎看着我,眼里有痛苦、彷徨。
第十章 原来是你
从来不知道,他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卓明非,在你叫嚣着要他理解你的时候,你是否真正地理解了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轻视人命的人么。他看过太多的生死,才想要选用最低死亡的方法。你却只一味任性地指责他,甚至怨恨他,你以为你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其实,你只会大呼小叫地显示你渺小的慈悲,却自以为是地把沉重的包袱丢给他去扛。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伸开手臂,紧紧抱住炎。"炎,答应我,以后不要一个人扛这种包袱,不要一个人去面对指责。无论什么,都有我陪你。"
"我不要。"炎挣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无限温柔,"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做就好,决不要你参与其中。我喜欢那个什么都凭第一感觉出发的你!即使是跳起脚来跟我大呼小叫,我也要那个纵情的你,永远陪着我,才不被什么可恨的责任所累!知道了你对‘生'的贪恋,我很欢喜,因为觉得自己爱上的是一个那么干净而透明的人。我不要你因为我而隐忍、压抑自己,有什么都让我来扛,反正我也是必须扛的。而你,只要躲在我怀里,好好爱我就好!"
听炎的呢喃,我禁不住眼睛发酸,扑进他的怀里。
如果说,父母的辞世,让我坚强地面对生;那么,炎的爱就让我学会了坚强地面对死。我真的很感激,可以在这陌生的世界,和炎相知、相爱,是几辈子的福呢!眼泪有些不自觉地流出来。
"明非,别哭啊,弄得我身上都是鼻涕哦。"
"什么啊。"我嘴一掘,"你嫌弃我么?"
"怎么会?我是怕被这鼻涕弄得没了形象,被你嫌弃哦!"
"才不会!"我嘴掘得更高。
"怎么不会?你看你,拿嘴巴推我,还真够独特的。"
"扑哧......"我忍不住笑了。
"一会哭,一会笑的。你看,惹得月亮里的嫦娥都笑话你了哦。"
"才不是,她是太寂寞了,看万家灯火呢!"
"不,一定是看咱俩呢!"
"为什么?"
"因为咱俩现在这么幸福,她羡慕啊!"
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炎一定是当惯了王爷,没人敢对他的话不满,所以说出这么不害羞的话也如此自然。
不过,我也觉得,他的话很对!
我用手环住他的腰。我的炎,这是我的炎,属于我的炎,谁也抢不走!
"炎,你要上朝了么?"凭借身体的记忆,现在应该是早上四点左右。
"恩,昨儿,文武状元都决定了。今天下朝,可能会赐宴,你午饭不要等我了。"
"恩。"我咕哝一声,转身接着睡。
都说当官好,可当官的,每天天不亮就上朝的辛苦劲儿,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当我伸着懒腰,爬出卧房的时候,上午已经过了大半。吃过饭,我在府里闲逛,走到后园门口,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阿华,你今天在朝堂上可谓一鸣惊人啊!"
"大哥说笑了,难道阿华以前不够出名么?"
"你还是那股子傲劲。不过,你的确有可傲的资本。"
"大哥又说笑了!谁不知道我是个淡泊之人呢!"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听就是炎。另一个声音,有些熟悉。可以如此轻松地说着傲然于世的话,该是怎样一个孤傲的灵魂呢!
"阿华,以后要你多费心了,尤其是南荒那边。他们怕是又要有所行动了。"
阿华?很亲切的称呼啊,我心里有些发酸。
"大哥,你知道的,我不单是为了司徒家的荣耀啊,那并不是我追寻的东西!"
我的心一颤,这平静的一句话,却透出了无尽的无奈。
这个人是谁?总觉得,那么熟悉!
"难为你做这些不愿意做的事。"
"我不做,总有人要做。我只是相信,由我来做,是牺牲最小、最好的。人人都说,司徒华淡泊宁世,又有谁了解真正的我呢!也只有大哥是明白我的。可如今,你也说出这样的话,倒让我有些吃惊呢。"
司徒华,司徒华。啊,是他!
"是么?也许我是受了明非的影响吧!"
"明非?"y
"卓明非,我的爱人!"
哐当!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我脚边的花盆,另一个,也许是司徒手中的水杯吧。
"明非,是你躲在那的吧,快过来!"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
"啊,果然是明非你啊!"
"是啊,司徒。"我向他一笑,想必一定很傻。
"你们认识?"
我看向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第一次离府那次,我忘记带银子,是司徒请我吃的包子。后来,第二次,在宝月楼又碰到,就回请了他。"
炎一瞪我,显然是回想起前两次,我离府的原因而心生不满。
"你们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
"当然啦,司徒可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