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你在发什麽呆?还不快让开。"
大师兄的语气中带著威严,我忍不住回头去看。
一贯弯著的笑眼,此时并没有露出暖意,反而显得冷酷摄人。
更令我惊奇的是,陆长江竟然低了头,乖乖的爬下马车,站到一边。
我进车厢後,大师兄也随後跟进来。
雷电本来也要上来,却被大师兄挡住了。
大师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羊皮地图:"你别跟著我们,赶紧去找原先安排的接应人,让他们尽快散了吧,省得被那些正派一锅全端了。这是我们暂时居住的地方,你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人要是来多了,我可不负责吃住。"
语气明明是带著嘲讽,可出乎意料的平静,雷电竟然没有和大师兄争执,而是毫无异义的同意了。
看来雷电还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接应的行动可能早就落在各门派的内线眼中了。
魔教在武林各派里有内应,那武林各派自然也会想办法找人混进魔教,想指望行动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
双方私下都知道这些事,不过表面上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打著马虎眼,谁也不想过早撕破脸,闹得不可收拾。
夕阳不知道何时已悄然落山,仅剩远方一抹残红,雷电矫健的身姿渐渐隐入远方慢慢模糊的景致中。
我无意间看了大师兄一眼,只见他双眼发亮,就如同一个猎手找到了一个稀奇的猎物。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舒坦,我皱眉:"大师兄,那个陆长江怎麽回事?"
陆长江并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坐在外面车辕上赶马。想起上一次见到他时遇到的腌脏事,心里更是奇怪。
如果说上回的陆长江是一只变态狼,那麽现在的陆长江就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大师兄浅笑,两眼的亮光被微阖的眼皮遮去:"他就是我收服的奴隶咯!"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说不定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半天,我才勉强开口:"大师兄,你既然有爱人了,就别再到处招惹不相干的人了。"
大师兄对著我总是一副笑脸,人畜无害:"我又不会吃人。"
我咕哝了一声:"就怕你是要吃干抹净......"
"朝夕,你在说什麽?"
"没,没什麽......"
虽然大师兄对我一直很好,但不代表我能阻碍他的好事。何况现在我还得靠大师兄帮忙呢,还是不要得罪他比较好。
马车行了一日,中途停下来吃了两次干粮。
方霁月依然是昏迷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吃干粮的时候,也是专拣了他醒来的时候。
不过好在他已经肯理我,愿意吃我递给他的干粮。
虽然那眼神依旧是冷冷的,但我心里多少有点欢喜,这个样子很像是他对我和尹剑之间的纠葛吃味的表现。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深深在意著的。
最後,马车在苍山脚下停住。
苍山,又名点苍山,是云岭山脉南端的主峰,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组成,北起洱源邓川,南至下关天生桥,巍峨雄壮。
可柔媚清盈的碧水──蝴蝶泉却在苍山最北峰的云弄峰麓神摩山下。
我们现在前往的是居住在蝶泉边的一个小山寨,白族中隐秘的一支旁系族人就在这里世代为居。
据大师兄说,娘曾经救过出外的族长,因此得到进入这个小山寨的地图和许可。
进入山寨前,大师兄取出几套衣服,要我们换上。
因为都是男子,车厢又大,於是我们四个人都窝进来换装。
我刚脱了外衫,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抬头,看到陆长江两眼发直盯著我看。
看看肉又不会少,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脱。
等脱去内衫露出上半身时,我明显感觉到车厢内的呼吸声重了起来。
大师兄也察觉到不对,随手就给了陆长江一巴掌:"看什麽看?是不是这几天晚上没有我在,就‘吃不饱'了?"
我哑然,大师兄也会有这麽凶悍的一面?
陆长江被大师兄打得头偏向一边,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转正,连嘴边细小的血丝都没擦就老实的换起衣服。
他白皙的脸上,还隐约可见鲜红的指印,这一巴掌,并不轻。
虽然对大师兄和陆长江的相处方式有些不解,但我仍没有多加干涉。这个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如果陆长江不愿意,大师兄绝不可能如此对他。
由於对少数民族的服饰并不在行,我把方霁月的换装任务也交给大师兄负责。
我自己研究了半天,终於换好大部分行头。我穿的是白色上衣,外套紫色丝绒领褂,下著蓝色宽裤,足穿绣花的"百节鞋"。
都穿好後,我觉得好像有哪不对劲。脚下的鞋也就不说了,听说少数民族民风奇特,男子穿这种像女子惯穿的鞋款倒也不无可能。
可我手中还剩下一件缀有绣花飘带的类似围腰的东西,这个总不是让我围在腰上的吧?少数民族里有男人围这个麽?
另外,还有一些首饰,扭丝银镯的臂环,珐琅银戒指,有著流苏的银耳饰。
这也太女性化了吧!
我转而去看大师兄他们的换装情况。
只见大师兄头缠白色包头,陆长江和方霁月头上缠著的则是蓝色,三人都身著白色对襟衣和黑领褂,下穿白色长裤,肩挂绣著美丽图案的挂包。
他们早已换好,已在等我。
我郁闷了:"大师兄,为什麽我的衣服和你们不一样?"
大师兄理所当然的表情:"你长得和夫人很像,扮为女子最好,这样如果有人查起你们的下落,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小些。"
字字有理,没法反驳。
我看著手里的围腰和面前的首饰,以及绣花包头,一种无力感袭来──这些东西,到底要怎麽穿啊?
大师兄看出我的窘迫,靠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围腰,帮我打扮起来。
等把那些装饰的小物件一一套在我身上後,大师兄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把梳子。他把我头上和额前的发带一一扯开,黑亮的长发散了下来,铺了满肩满背。
我问:"这又是干嘛?"
大师兄笑道:"白族已婚女子要挽髻,既然是假扮,也得扮得像些。"
大师兄的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挽好髻,小心的帮我从前额梳出流海,然後收起梳子,帮我包好绣花包头。
都弄好後,他递过来一面小镜子:"看看,像不像。"
我看了看,确实很像个女子,特别是额前的血魂珠,好像又变得小些了,被流海一掩,活脱脱一颗若隐若现的美人痣。
第75章
更新时间: 04/29 2007
山寨的位置并不算难找,前提是你知道该往哪里去找。
进了山寨才发现里面简直就像个小型的王国,大得可以,一眼望不到头。只不过山寨被外面的迷阵所掩,旁人无从得知。
大师兄曾来探过一次路,寨子里的白族人显然已事先得知我们的到来,十分热情的引著我们来到一户单独的小院。
院子里有两间房,还有一个搭著棚子的露天厨房,厨房边上则有一口水井。麻雀虽小,也算是五脏俱全了。
我把方霁月移进朝阳的那间屋里,呆呆的看了会他那惨白到触目惊心的脸色,叹了口气,开始著手整理生活用品。
刚理好一些杂物,一转头,就看到方霁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看著我,好像不是一小会的事了。
我看看身上的女装,有些戏谑的凑过去:"相公......"
本以为方霁月会像以前一样泛起纵容沈静的微笑,没想到他却带著鄙夷的目光指著大门:"滚出去。"
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方霁月!"
难不成他还在为尹剑的事耿耿於怀?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算我爬墙,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他为什麽不能好好的听我解释?
"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方霁月闭了眼,神色淡漠。
明知他中了七日迷情,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受不得刺激,可我却无法控制怒火的飙升。
他这样算什麽意思?就算是吃醋好像也不是这种反应吧。
冲动是魔鬼,可很多时候,冲动是无法预料的。
"你在闹什麽别扭?别像个女人一样小心眼好不好?"话一出口,我都觉得有些难听。
方霁月的脸色更加惨白:"你说谁像女人?"
两个男人之间,在下面的那个人应该对女人这种字眼特别敏感吧!我明明不该说出这种话的,可说都说了,收不回来。
看他的眼神越发冷淡,我更是口无遮拦:"我可没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了!一个大男人不干不脆的,让人看了就不爽。"
方霁月冷笑一声:"何朝夕,爽不爽可不是由你决定的。我要是高兴,让你爽爽又怎麽样?"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响,脑中一片空白:"那你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你究竟有什麽目的?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什麽青鸾对吧?"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火山喷发,无论何事都止不住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疑问,不安统统涌了上来,随著这个缺口倾泄而出。
方霁月身躯一颤:"你听谁说的?"
"嘿,你做梦还会说梦话,真逗!"我满不在乎的笑得没心没肺,胸腔处却有一种撕裂感,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停的滴血。要不然,为什麽这麽疼?
方霁月用力一扯包头,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因七日迷情而日渐消瘦的脸庞使他原本英气不凡的五官显得有些阴郁。
只不过是轻微的用力就使他喘息不已:"何朝夕,你监视我?偷听我说话?"
这真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我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眼前这个家夥是如此不可理喻。难道青鸾对他而言就这麽重要,就连让我知道他的存在都不行?
我恶意的笑著:"用得著我偷听吗?我们俩上床又不是什麽稀奇事,你自己叫得那麽大声,我想不听也不行吧?"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著,这不是我想说的话,完全不是。可嘴上说出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既割伤了他,也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方霁月气得浑身发抖,他挣扎著要下床,却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心中一紧,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笑傲天下的魔教教主却因为我形同废人,他为我所付出的难道不够多吗?我又有什麽资格去责备他?
"啪!"左脸的重力使我不由自主的把头向右偏去,咸腥的味道在嘴中蔓延开来。
原本伸向他的双手停在半空中,震惊远远大於疼痛。
他竟然打我?就为了我那几句气话?我就让他这麽痛恨吗?还是,因为牵扯到青鸾的缘故?
我不能置信的看著方霁月,一时呆在那里。
方霁月似乎也一脸意外,神色复杂的盯著自己那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停颤抖的右手。
这只玉白的手曾经撕裂过敌人的身体,让我骇然。也曾温柔的抚过我的身体,让我为之疯狂。但我从没想到,这只手竟然有打在我脸上的这一天。
方霁月似有悔意,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又立即转头看著地面,一动不动。
我只觉得意外的冷静,收手,转身离开。
"朝夕......"低不可闻的轻唤,似乎在挽留。
我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故作镇静的继续迈著坚定的步伐走出这间让我心寒的小屋。
关上房门,离开了方霁月的视线范围,我就忍不住拔腿狂奔。
眼前一片模糊,寻不到方向。
身体不停的发泄著,脑子却无法抑制的回想著我和方霁月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我不明白,究竟这段感情从头到尾不过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还是方霁月存心戏弄。
他曾经说过只要是我的请求,都会一一答应。
他也曾说过要我把灵魂交给他。
现在呢?如果他开口要我的命,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
可是,就算这样,只怕我想给,他却不想要。
这样深刻,这样让我觉得痛苦的感情究竟是从何时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的?
方霁月!方霁月!方霁月!
无数个方霁月在我的脑子,眼前不停的打转,让我目龇欲裂。
终於因为力竭,我停下脚步,如被伐倒的重木,直挺挺的倒在一泓碧水潭边。
我和方霁月相识以来的每一件事不停的在我脑子里重温。
我用力的闭上眼睛不想看到,可毫无作用。我在地上不停的打滚,甚至跳入水潭中,用窒息的痛苦来麻痹自己,但方霁月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
不,我不要再想他,不想再想了。
这样痛苦,猜忌,不安的感情,我不要!
我要的是能够相儒以沫的心,我要的是平静温馨的爱,而不是这种互相折磨的生活。
既然,我们在一起如此不痛快,不如分开!
第76章
更新时间: 04/29 2007
一段感情,是不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不知道。
我一时间只觉得心绪激荡,真气在经脉中乱窜,无法自抑,忍不住仰天长啸。心智迷乱的我没有注意到,啸声震得身边的巨树不停扑簌的掉叶,就连碧潭中的水也跟著翻涌不休,掀起数道水柱。
我一路奔到力竭,此时又在胡思乱想,已隐然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堵得慌,有什麽东西堵在喉咙处,我轻嗝几下,竟呕出一口血来。
不知道在潭边躺了多久,等我内息调匀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我无意中转头打量身处的环境,竟然发现眼前的碧潭很是眼熟。这儿分明是我在梦中被方霁月的长发拖入,又险些溺水而亡的深潭。
这让我感觉很不好,难道这是对我们感情危机的预兆吗?
或许,就连上天也在预警,我和方霁月这段太多隐晦,太多秘密的感情注定短暂?
我以为下定了决心,就可以快刀斩乱麻,可是回到寨子里所见的一幕却让我後悔得想杀了自己。
房里的摆设不变,方霁月侧伏在地面上,散乱的黑发下露出半张素白的脸。他双眼紧闭,褂子上染著斑斑的血渍,嘴角上婉延著细长的血丝。
剜心是什麽感觉?我想我体会到了。
每一次从方霁月身上体会到痛苦失落的时候,我总以为再痛也不会痛过如此了。没想到,他竟能让我一痛再痛,比之前更甚。
春天的山林里,气温依然很低,地面上更是冰凉。
我不知道方霁月在地上躺了多久,摸上他身体时只觉得他全身冰凉,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匆匆把方霁月抱到床榻上,发现他竟然毫无反抗,甚至连一些轻微的动静都没有,让我有种他已经去了的错觉。
我又急又慌,顾不得许多,先扒了他的外衣,盖好被子,又跑到院子里打了井水,花了半个时辰烧了些热水出来。
捧著热水经过大师兄和陆长江的住处时,发现里面悄无声息,他们去哪了?
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是怕打扰了我和方霁月,所以自寻一处去亲热了吧!
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应该会来打个招呼啊!那应该看到方霁月倒在地上,为什麽不扶一把?
难道说,他们根本就没来过?
算了,等大师兄回来,我再问问他。
我用热水帮方霁月擦身驱寒,自己也顺便抹了把脸。当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呼息慢慢平稳下来,我这才感觉舒了口气。
不知道他在地板上躺了多久。
他现在是就算想爬回床上,也没有力气做到吧?
心口处又开始疼痛。
方霁月,究竟是你在折磨我?还是我在折磨你?
我以为下定了决心,就再也不会痛苦。不爱我的人,我何必去爱?可感情却不能由个人的理性来控制。
方霁月静静的躺著,安祥的像座雕像。我像著了魔一样,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就算是身中七日迷情,日渐消瘦,方霁月仍然显得俊美不凡,让人移不开眼睛。原本强横霸气的感觉少了,多了些盈弱的味道,让我有一种恨不得把他揉进体内,吞进腹中,再也分不出你我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