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康熙也当他是死了心了,过了这段时日自然就会想通,不会再把那些肤浅不堪的儿女情长放在心上,便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康熙的病情一直断断续续地时好时坏,自老五也被他赶回府上禁足之后,如今能伺候他的除了老七和老十二两个就是更小的阿哥和弘晳,对自己的病,康熙也没那个底气一定能好得起来,但若是要他这个时候就拟好传位圣旨,把位子给胤礽,且不说他不放心,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这日深夜,好不容易忍着病重折磨,睡了几个时辰的康熙被外头悉悉索索的响动声吵醒,不耐地微撑起身体,喊道:“来人!”
守夜的太监进来,不等康熙开口先跪到了地上,惊慌失措地开口禀报:“皇上!大事不好了!一刻钟之前毓庆宫突然起火,这会儿已经越烧越厉害了!”
康熙一愣,随即震怒:“起火?!怎么会突然又起了火?!”
“奴才……奴才也不是顶清楚,方才毓庆宫那边来禀报的人说的也不详尽,只说火突然就起来了,这会儿已经在尽力扑救。”
“太子呢?!”
“奴才不知……传话的人没有说……”
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康熙没有多犹豫,当下叫人伺候自己起身穿了衣裳,强撑着病躯,出了乾清宫的门。
只是站在这个地方,都可以看到毓庆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渲染得漆黑的夜空一片通红,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匆匆赶去毓庆宫那边救火,康熙心下不好的预感越甚,来不及多想,就上了步辇,叫人加快步伐,直奔毓庆宫而去。
毓庆宫外头已经挤满了人,跑进跑出地扑救着火,跪在地上的人哆哆嗦嗦地与康熙禀报,起火的屋子就是太子爷这些日日几乎日夜待着的书房,然后又烧到了旁边的几间耳房,等到他们发现去扑救,书房已经火势滔滔。
“太子人呢?!你们都是死人吗?!为何会等到火烧这么大了才发现?!”
康熙怒吼着,跪了一地的人俱是不停地磕头请罪,一个个声泪俱下说着太子爷特地吩咐他们不用守夜让他们都去歇着。
“太子他到底在哪里?!”
“太……太子爷就……歇在那间书房里……”
闻言康熙身体一个踉跄,差点就这么瘫软到地上去,好歹是被身后的太监给搀扶了住,随即又大声吼道:“他既然在里头你们还跪在这里给朕说什么废话!还不都滚去救人!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通通给他陪葬!”
被他这么一呵斥威胁,一众奴才几乎是手忙叫乱地嘴里喊着“皇上息怒”又爬起了身进了里头去,康熙不顾人劝阻,也大步进了院子里去。
和那日在塞外行宫几乎一样的场景,噩梦再一次被唤起,康熙眼睁睁地看着,双眼很快就红了,连牙齿都几乎在打颤,若非身后人一直撑着他的身体,怕就已经跪地上去了。
一直到一刻钟之后,火势渐小,终于是有几个侍卫咬牙冲进了已经几乎焚烧殆尽的屋子里去,不消片刻,一具已经烧得焦黑几乎是连人形都辨认不出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整个院子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诡异沉寂之中,康熙颤抖着走上前一步,只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的侍卫地上禀报:“奴才无能,屋子里就只有这一人……太子……”
话没有说完,在一片惊呼声中,康熙一大口血喷出,终于是倒了下去彻底昏死了过去。
乾清宫。
康熙昏睡了几乎一日一夜才醒来,他睁开眼之时已经到了第二天入夜,恍恍惚惚中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当下用力拉住了他的手:“保成……”
“汗玛法?”
康熙猛地惊醒,仔细看去,根本不是胤礽,而是跟他长得有七分像这会儿已经眼红肿得跟兔子一样的弘晳。
“汗玛法?”弘晳再次轻喊他,满眼都是担忧。
康熙闭着眼睛微摇了摇头,嗓子疼得厉害更是头疼欲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弘晳低着头哽咽着:“昨日那具从书房里抬出来的焦尸,宗人府那边已经确定了……就是阿玛,阿玛的脚腕早年扭伤折过,那具……焦尸的骸骨也是一样……阿玛他……”
啜泣声渐响,弘晳说着又停下来,几乎说不下去:“孙儿审问了阿玛身边伺候的奴才……他们都说是阿玛特地不让他们守着还叫他们弄了火盆进去……现下明明是夏天……孙儿昨日去给阿玛请安,他就已经很不对劲,一直说着要孙儿上进孝敬您的话,孙儿该警觉的,他的话……根本就是在交代后事……”
闻言,康熙终于是错愕地转头看向他,双目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你是说……他是自己……”
弘晳哽咽着点头:“阿玛他是自杀的啊……”
一句话就让康熙彻底愣了住,想到那日胤礽怒气冲冲质问自己时绝望的模样,胸口就像被人给救了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到底到最后,还是他亲手逼死了他曾经最宠爱的儿子。
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康熙终究是没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先是直亲王被革爵圈禁暴毙而亡,接着是皇太子被烧死在毓庆宫书房,皇帝的儿子已经彻底所剩无几,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整个皇城一片愁云惨雾,各种流言疯传,康熙也是病上加病,除了勉励亲自督办了胤礽的后事,以皇太子之礼下葬,之后就彻底再提不起力气来管其他的事情,就这么在床上一躺半个月一个月,完全没有半点起色。
期间除了几个皇子轮流来伺药理政,弘晳也在乾清宫常驻了下来,日夜陪伴康熙左右,事事亲力亲为伺候着他。
康熙基本上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躺床上苟延残喘了,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他定下在皇太子去世之后的新任储君人选,但不过康熙那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种种猜测亦是多如牛毛,当然冲着那场堪比皇帝下葬的皇太子葬礼和如今皇长孙扎根乾清宫几乎没有挪过地的态势,其实大多数的人都已然倾向,皇帝怕是要效仿明太祖,传孙不传子了。
夏去秋来,天气渐渐冷了下去,弘晳推开窗,看一眼窗外萧条的秋景在这黄昏时分更显凄凉,眼里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转瞬即逝。
“你开窗做什么?”
身后响起了康熙略显沙哑的声音,弘晳又把窗户拉上扣住,这才转身走到了床榻前去,跪坐下去,问他:“汗玛法可是觉得身子好些了?”
康熙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弘晳扶着自己坐起身。
半靠在床头,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弘晳,他瞳孔微缩,犹豫片刻,才问道:“你昨日是不是出宫了?去哪里了?”
昨日康熙昏昏沉沉的几乎没睁过眼,一直是他几个小叔叔在这里伺候,他才得以出宫了一趟,却是没想到他汗玛法连这也知道,弘晳心下一时忐忑,小心答话:“孙儿母家的郭罗玛法病重,孙儿代额涅前去探望。”
康熙却道:“就只是这样?朕怎么听人说,你从郭罗玛法府上出来,还去了别处?”
弘晳听他这么问微蹙起了眉,道:“没有,从郭罗玛法那里出来,孙儿就回了宫里来。”
“你未时三刻就从你郭罗玛法府上出来,回到宫里已经到了快到宫门落钥的时间,中间一个多时辰,你去了哪里?”
康熙虽然一副病怏怏之态,眼神却依旧很锐利,弘晳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头也垂了下去:“就……去外头随便逛了逛……”
“去哪里逛?”
康熙一副咄咄逼人之态,弘晳低着头咬紧了唇,不敢再答,康熙看着他,冷声道:“城北的茶庄,是不是?”
他原还确实以为胤礽他们已经死了,还给胤礽风光下葬,一直到前两日,有宗室来请安,说起之前看到弘晳阿哥出宫,去城北的某处茶庄一待几个时辰才离开,在那个地方,他们似乎看到了宫廷内侍出没。
会有人告发当然也不稀奇,毕竟不管是宗亲还是八旗始终不希望皇太子一脉上位的都大有人在。
于是康熙起了疑心,尤其是昨日听闻弘晳突然私下里出宫,当下就派了人跟了上去,果不其然他就去了那处地方,而派去跟踪的人后来回报,也在那里看到了从前胤禔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这么前后一联系,一向多疑的康熙就免不得开始怀疑自己是被这些畜生联手给耍了,这会儿质问起弘晳自然是完全没了好气。
“说话!你哑巴了不成!”
静默片刻,弘晳终于是抬起了头,直直看向他,眼里再没了方才的谨小慎微之色,一字一顿道:“汗玛法,您年事已高又病重不起,如今阿玛已逝,您不如,干脆把这位子让给孙儿吧。”
第75章:新君
弘皙的话说出口,康熙愣了一愣,随即暴怒:“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咳——”
康熙一激动,就又开始不停咳嗽起来,手揪着自己的胸口趴在床沿一边咳一边喘几乎接不上气,弘皙伸手去给他顺背又被他给用力挥开:“你滚!”
悻悻然撤回手的那个便也干脆不装了,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原本阿玛说让我等等,汗玛法您大概也就这些日子了,不出意外这位置您也会给我,但既然如今您已经知道了阿玛他们没有死,想必您也不会放过他们,孙儿也就不跟您做戏了,您直接拟旨吧,孙儿会替您接管好这个江山的。”
“荒谬!”康熙气得挥手就想甩他的脸,弘皙身子往后撤避开,扑了个空又因为用力过猛的康熙反倒是差点栽地上去,更是气得几乎又要吐出血来:“你是个什么东西……畜生!连你也想逼宫造反……想逼死朕……”
“孙儿没想逼死您,”弘皙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孙儿一向敬重您,不是逼不得已,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阿玛不要这个皇位,孙儿不能不要,孙儿也想要自保。”
“你是疯了是不是?!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疯了?!咳……咳咳……”
康熙已经开始咳血,弘皙看着有些不忍,到底是上了前去,递帕子给他又帮他拍背顺气,康熙也没了再挥开他的力气,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以为……就凭你也想逼迫朕……”
“汗玛法觉得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得了多久,您现在连下地都下不了了吧,又何必非要争这一口气,您的位子迟早还是要交出去的,给别人不如给孙儿,孙儿好歹是您的长孙,有何不好?”
“来人!”
康熙大喊着,却没有人应答,弘皙摇了摇头,劝道:“您死心吧,上一回做那场戏给四叔看的时候,阿玛就已经趁机换了人进您的乾清宫来,您病得昏昏沉沉管不了这些,既然被阿玛抓住了机会您就都认了吧……”
“你混账!”康熙气得抬手又想扇他,只是刚抬起来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错愕地发现自己双手双脚竟都使不出力气来了,康熙怒瞪着面前的弘皙:“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才在您的药里加了点东西而已,”弘皙淡定回他:“您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让您四肢无力……”
进而瘫痪,这一句弘皙却没有说出口。
康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而痉挛还是被他给气的,弘皙将拟好的禅位圣旨拿给他看,慢慢哄着他:“只要您肯答应盖下玉玺,孙儿就把您送去畅春园养病,派人好生伺候着您,让您颐养天年。”
“你想都别想……畜生……你和你阿玛一样……朕就该早点废了你们这帮畜生……”
康熙咬牙切齿断断续续说得艰难无比,弘皙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下也不好受,又道:“您骂我就够了,别骂阿玛,从头到尾他都对这事有所犹豫,这药,是我给您下的,他不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准我这么做。”
“朕不会妥协的!朕就算死了也不会如了你们的愿……咳……”
康熙一边咳一边骂骂咧咧,弘皙的内侍进来,低声与他禀报道:“步军统领已经领兵封锁了九门,全城戒严,传皇上的口谕,在京的王公贝勒、二品以上官员已经齐聚午门之外,等候传旨,还有就是……恒亲王暴毙在了府上。”
弘皙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听着,康熙却几乎要快把眼珠子都给瞪了出来,回过神就冲着弘皙怒吼了起来:“你假传圣旨叫这么多人来到底要做什么?!胤祺为何突然会暴毙了?!是不是你做的?!”
康熙确实是疏忽了,自从他以为胤禔胤礽两个都死了以后,心下就放松了警惕,若非如此,他们私下做的这些事情,也不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且瞒天过海。
“把人都叫来,自然是为了一会儿出去宣读汗阿玛您的禅位圣旨,”弘皙道:“汗玛法您死心吧,九门已经都在孙儿掌控之中,外头的救驾兵马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京中的八旗兵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有疑虑这会儿也都在静观其变,皇上就要驾崩的消息眼下已经是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在等着您下旨呢……”
“不……”
“五叔王确实是孙儿杀的,”弘皙直言不讳:“他知道阿玛和大伯王的事情,孙儿容不得他,其实……”
弘皙说着又顿了一顿,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算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您要是再不肯点头,下一个就是一早被您圈禁起来了的三叔,然后是七叔,十二叔、十五叔……等到叔叔们都死绝了,您再没有儿子可以传位了,您若是还不肯点头,那孙儿就只有对孙儿的那些堂弟们接着下手……”
“畜生!你这个畜生!”康熙再一次一大口血喷出,呛得不停地咳嗽,满脸都是眼泪:“朕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出来,畜生……”
弘皙低垂下眼,冷淡回话:“我是畜生,我只能选择这么做,汗玛法不谅解我也认了,但今日这道禅位圣旨,您不答应也得答应。”
城北,茶庄。
胤礽推开窗,听着影影绰绰的喧嚣声,看远处灯火弥漫,双眼瞳孔微缩,一直到被人从身后欺上揽住了腰,肩膀上压上了另一个人脑袋的重量。
“在想什么?”胤禔轻吮着他的耳垂低声问他。
“弘皙。”
“担心他?”
“不是……”
胤礽也说不清楚,却总觉得弘皙昨日来见自己时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几次提醒弘皙不要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最后一步,但弘皙却似乎对这话有些不以为然。
“放心,我看你那儿子本事得很,老爷子对他防范心也低,不会有事的。”
胤礽轻叹了叹气,弘皙他,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太过激的事情来才好。
戌时过后,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直心不在焉地胤礽猛地抬起了头,胤禔笑着示意他稍安勿躁,起身去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