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齐复,那是给你的。”柳黎道,沉默的片刻,斜阳已西沉,倦鸟归巢。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沉稳,“不过,既然是你的,那么你要给谁,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齐复了然于心,收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梅兰竹菊水墨画。这是孟信元的专座,要比沙发别的地方凹陷一点。
从这个角度看向那四幅长挂的书画,齐复仿佛第一次进到孟信元的房间。画者随心所欲的画风让齐复深深地沉进去。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本性付诸生活,竟然是这样的难?
齐复喟叹一声,将电话拨给孟信元。
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有一种活过一甲子的疲惫和心酸。他需要一个人,不是安慰不是倾听,只是需要陪伴。
美国时间的孟信元刚忙完,分公司状况令他焦头烂额,他雷厉风行的该撤换该流放都一一妥善处理,鸡飞狗跳了大半天才基本搞定。接到齐复电话的时候,刚把人事部总监骂走,总算消停了会儿,他抿了口咖啡匀了匀气息才敢接。
齐复的声音隔着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传进孟信元耳朵里,就像是微微燥热的春夜一场飘渺的细雨,极为温润。“公司很忙吗?”
“差不多了。”脑子里晃过助理刚才提醒的明天日程安排,孟信元手指轻抚着手机光滑的背面,“明天晚上飞机,应该半夜到。”按照过往的工作习惯,他至少得在分公司待上十天半个月,但是现在他心里有了牵挂,十天的事情十个小时就完成了。
“嗯,我等你。”
一阵暖流轻轻流淌过孟信元的心头,似甜蜜,似幸福。
两个人就无关紧要的事情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当孟信元挂断电话,还在回想齐复说的,客厅的沙发太硬,我去换一套软的吧这样的句子。
一个你爱的人,正坐在你家里的沙发上,并且将那个家当做是自己的家。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能让孟信元回味良久的呢。
孟信元回到家里的时候,门厅开着橘黄的顶灯,客厅里格外亮堂,已经是凌晨四点的时间,夏天的夜短,再过一个多小时就是朝阳初生时刻。他的齐复坐在客厅里窝在新购置的沙发里打着瞌睡。
孟信元悄悄走上前蹲在沙发前,齐复身上披着一条薄毯子,客厅的中央空调温度开得偏低,他整个人都蜷着。孟信元手指间轻轻触碰他圆圆的耳垂,细细密密的吻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住齐复的脸庞。
睡梦中的人,失却往日的警醒,在孟信元猛烈又温柔的攻势下微微开启双唇,迎接他的亲吻。
“唔……”齐复身体舒张,睁开眼来,看见放大数倍的孟信元的脸,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惊喜,忙抱歉地道:“不好意思,睡着了。”他看着男人熬红的眼圈,心有一丝关切。
孟信元就势跪在地毯上,将脑袋靠在齐复的怀里,“齐复,你没走,就太好了。”
齐复抽出压在身侧发麻的手按在他塌下去的肩头,“去床上睡吧。”他翻看手表,已经是时候不早,本要问他为什么这么急冲冲地赶回来,但是看他一脸苍白疲惫,再多的话也都止于心中。齐复起身半搂着他将他带上楼梯。
孟信元可能有许多年未曾这么累,也有许多年未曾如此敞开心扉的开心,他连澡也没洗抱着齐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缝间溜进房间的时候,齐复睁着眼睛,随着光亮一点一点地看清楚紧紧拥着自己的男人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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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孟信元迷迷糊糊地用手臂在床侧滑来滑去,发现旁边空着他瞬间清醒,“齐复?!”
二楼的声音中气十足,气贯长虹,在楼下客厅看书的齐复听得十分真切,他看着厨房里忙着的阿姨小跑出来,忙道:“没事,我去看看。”他放下书,踢踏着脚上的人字拖上楼。
齐复推开门,就看见孟信元愣愣地呆坐在大床中央,黑灰色的床单,赤/裸而精壮的上半身。齐复挑挑眉,倚在门框边,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孟信元瞥见齐复V领白T下隐隐约约的性感身材,恍惚了一下,然后勾了勾手指,“过来。”
齐复眼神颇为疑惑,边走边道:“你妈妈来电话了,让你带几天朗朗——”话音刚落,被一跃而起的孟信元扣住腰身带到床上。
孟信元一个鲤鱼打挺将齐复压在身下,那处热乎乎地顶着他,眼神挑衅而放肆。
齐复倒没有强烈挣扎,只说道:“门……。”他的话被炽烈的吻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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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阿姨看见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又都头发湿漉漉,忙关切地道:“客厅空调打得低,你们这样小心感冒呀。”
齐复无语地去调温度。
孟信元像是偷了腥的猫,餍足得很。
一顿午饭两三点才开吃,刚桌上收了餐具,门铃就响了。
孟信元才想起齐复说过的,朗朗要来的事情。
朗朗是孙笑萍差孟信霄送来的,一落地就扑进齐复的怀里——因为他知道这个叔叔会抱他。
齐复带着软嫩嫩的朗朗去玩游戏,留下孟信元和孟信霄大眼瞪小眼。
孟信元看着一大一小熟练地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坐,开始玩单机小游戏,口里“啧”了一声,带着孟信霄往书房去。
孟信霄后一步踏入书房,将门合上,大咧咧地道:“大哥,你猜得不对。齐复没有将手头的遗产过户给柳霖,而是捐赠了一部分给司徒丹丹名下的基金会。”
孟信元打了个收拾让他继续说。
“看来柳霖和陈沐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一个对付齐复,一个对付柳黎。刚得到的消息,柳家的股东大会上,柳霖表现得很强势。”
孟信元冷冷一笑,“什么如意算盘,也就是他们俩不知好歹。”他话锋一转,问道,“章羽琏那里呢?”
“额。”孟信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最近到家里的次数很多,和朗朗也稍微熟悉一点了。我妈的意思是她反正不管了,所以——让我送来了呗。”他耸肩无奈地道。
孟信元按了按太阳穴,“昨天我在美国分公司,撤了几个赵云鹏任命的高层。”他微微停顿,“你收拾一下,明天去分公司报道,我回来得太快,你去帮我善后吧。”
孟信霄一脸(⊙o⊙)地表情,“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一天就回来了。”
孟信元看他心有异议,一个眼风飞去,将他吓得忙说:“那我立马滚回去准备,不搞定分公司不回来!”
孟信元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另外去之前,你把赵云鹏那点儿狗苟蝇营的破事儿都一起捅给章司长那里吧。”
章家和赵家为世交,又同朝为政,这赵云鹏拉着他爸赵司长这些年没少利用孟氏的名头收受贿赂,这回也算是一笔账算清了。
孟信霄点头,又提起他爸来,“爸他,最近脾气老大,我妈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大哥你别太刺激他?”
孟信元手里执着派克笔,金色的笔端在书桌上轻轻点着,“等过两天赵云鹏的事儿出来,他有的忙。”
孟信霄倒也极为信服地点头。心想,还是大哥有主意,曲线救国应该有用!
孟正纲这几年和章、赵一起从政,官不大,但是事儿多,明里暗里没少受气,虽然面上和和气气但是私底下都是见不得彼此好的。这回赵家除了这么大的事儿,少不得要去做点儿表面功夫。
孟信元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你回去吧,朗朗这几天跟我住,你赶紧去美国吧。别忘跟家里招呼一声。”
孟信霄从善如流地点头后撤。
第四十二章
简单的单机游戏是齐复空的时候下好的,不过相比较朗朗,他玩的时候要笨拙很多。
朗朗见又赢了齐复一局开心的扑进他怀里埋着头晃着屁股卖萌求夸奖,结果被孟信元在两个屁股蛋儿上各来了一下,一下子疼得他往揪住齐复的腰。
孟信元嘿嘿一笑,将儿子从齐复怀里扯出来搁在自己大腿上。
孟信霄走来对皱着小眉头的朗朗说:“叔叔走了哈。”又对齐复道,“齐老师我撤了,再见。”
齐复点点头,目送他出去,转过头就看见孟信元手上力气没大没小地接着朗朗的小脸蛋儿逗他玩。
“孟信霄现在在上班?”齐复会这么问是因为孟信霄大热天的白衬衫黑西裤穿得极为正式。
“嗯。在我公司帮忙。”孟信元将朗朗抱起来举过脑袋顶,朝他傻乐。
朗朗虽然被亲爸拍了两下屁股,但还是被逗得哈哈笑,一边掰扯他的大手一边抄齐复打眼色,不知道多得意。
齐复了然地哦了一声,将电视屏幕关掉,这款小游戏背景名为保护视力的绿色,但是对着太久眼睛太累。
孟信元看了看朗朗又盯了会儿齐复,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啊。”
“爸爸,你在说什么呢?”朗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他,揪了揪他T恤衫的衣袖。
齐复全然装作没听见,正经八百地去厨房跟阿姨合计合计晚上的菜色。
孟信元看见齐复的身影,对着朗朗傻笑,又颇为烦恼地问他:“爸爸准备再生一个,你喜欢妹妹还是弟弟啊?”
朗朗对于爸爸跟谁生这个问题完全没概念,自小不在亲娘身边长大,脑子里就没有生孩子一定要有个女的这种概念,所以自然而然忽略过去,直接跳到要是有个小朋友跟自己玩好像也不错的环节,他老神在在地响了会儿,红嘟嘟的小嘴巴吧唧了一下,“妹妹!”
孟信元仔细想了想,小闺女挺好的,反正长得像谁都不赖。
齐复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这自恋的家伙抱着朗朗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两人说着什么话,神情动作看起来都极为亲昵,这才是父子天性呢,齐复心想,想到孟信元的期许,齐复忽然间也开始期待起来。
若再有一个孩子,他这支离破碎的一生才算是完整了吧。
晚上六七点的时间,被一个不速之客搅乱三人的平静时刻。
来人是章羽琏,而去开门的是齐复。
齐复没见过除了妆容精致、大方得体的章羽琏,她现在站在大门口,脸色苍白而神色慌乱,眼中恐惧与惊讶并存,微微颤抖的唇张开。
孟信元看齐复开门许久都未见人进来,从客厅里走出来,就看见章羽琏这个女人失魂落魄地和齐复干瞪眼,他将齐复往后一拨,问章羽琏道:“什么事?”口吻中的不耐烦连齐复听了都要皱眉。
章羽琏咬着下唇,半天才回魂,厉声质问:“朗朗呢?你把朗朗藏哪里去了?”
孟信元手臂撑着门框,不悦地回答:“我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章羽琏恶狠狠地瞪他,一双杏花美目忽起水雾,软了口气再问他:“让我见一见他好不好?让我……”她的话戛然而止。
朗朗小胳膊小腿地从房里走过来,扯了扯孟信元的衣摆,踮起脚尖看着门外的章羽琏,外面是酷热的夏夜,他不解地看着他们。
齐复索性将朗朗抱起来,四个人平视。
朗朗知道这是他的妈妈,有几次她来爷爷家看自己,悄悄拉着他的手告诉他的,还送给他一个很大的变形金刚。
虽然对于妈妈这个名称,他比较陌生。在他的小脑袋里,妈妈,好比爸爸叫奶奶为妈妈,叔叔也叫奶奶为妈妈,妈妈基本上等同于奶奶了。
“是妈妈啊。朗朗?”章羽琏伸出的手欲要拉朗朗。
朗朗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虽然人小,但是察言观色还是懂的,他觑了一眼爸爸的脸色,也就没敢上去迎。
孟信元手臂一挥,拦住章羽琏,“你到底有什么事?”
“朗朗,他是我儿子!”章羽琏看着朗朗眼眸中是无尽的爱,哀求似的转向孟信元,“你让我带他走好不好?”
孟信元口中哼了一声,齐复和朗朗往里推,将门一拉,将两人关在门外。
齐复看着委屈的小脸,也不知如何安慰,隔着一道门,他似乎听见章羽琏的低吼,他忙抱着朗朗往客厅走。
门外的章羽琏指着孟信元道:“云鹏算是栽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扯上赵伯伯?顺手再陷我爸于两难?他好歹也曾是你的岳父!”
曾经的孟家和章家、赵家算是三足交好,她如愿以偿地交给孟信元,赵云鹏跟着孟信元打江山,上一辈的人相互扶持到了他们这一辈却是这样的悲剧。
孟信元压低声音将章羽琏往宅子外面扯,“章羽琏,你或者以为我这么几年来对你和赵云鹏的苟且之事全然不知?”
既然来之,也已有鱼死网破之明,章羽琏愤然地挥开他的手臂,“你既然早就知道朗朗是云鹏的儿子,那你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
窗户纸很薄,但是这些年,从来没人去捅破。
说到底在孟家,孟信元才是做主的那个人,他说孟云朗是他的儿子就没人敢说不。
再更进一步,或许这场你情我愿的荒唐中,孟信元就从未付出过真心。但是对朗朗,他犹豫过,并且怜悯了。
“跟着你?然后让你这些破事儿污了他的出身?”孟信元冷笑,抱着手臂,看着一盏一盏亮起的园区路灯,气势极为凌然地道,“你要是真的脑子清醒,就不应该再在赵家这么困难的时候往上浇一盆狗血。”
章羽琏心很乱。
从美国回来是赵云鹏的主意,他说他有实力可以取代孟信元而为之;要求孟信元复婚也是赵云鹏的主意,他说里应外合;忍心不下一次一次去看朗朗是她心急,她以前以为那是孟信元的儿子,全然不在意只跟着赵云鹏在美国好好过。
谁知道,她错得这么离谱。
“你要是真的爱你儿子,就闭紧你的嘴巴。”孟信元猜测章司长肯定不知道这事儿,赵家赵云鹏肯定知道,他叹气,这个女人,他很熟悉,虽然不曾爱过,但是毕竟有同辈情谊,“赵云鹏现在已经一身黑,不可能把这事儿扯出来让别人有机会往赵司长脸上吐口水。你,好自为之吧。”
“为什么?”章羽琏低低低问出口,眼眶的泪水也已经干涸,却还是不死心的问。
孟信元想起第一次和朗朗见面,小小红红的软肉,他是喜欢的,是出于自己的骨血与亲缘的喜欢。
而当他发现朗朗和自己的DNA没有关联后,他已经不能忍心将他丢弃,孩子何辜?
“就让他姓孟吧,我不至于亏待了他。”孟信元面无表情地摆手,“奉劝一句,你去美国吧,长锦的这趟浑水,不是你能蹚的。”
齐复在孟信元出去的间隙给朗朗倒了牛奶喝着,他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孩子默不作声的样子,对于章羽琏的到访,他有心戚戚焉。轻轻抚弄朗朗黑色的短发,“朗朗,你想要一个妈妈吗?”
朗朗捧着玻璃杯,上嘴唇一圈牛奶渍,瓮声瓮气地回答他:“爸爸说,没有妈妈我也会很好的。”
齐复只得揉乱他的头发,看着他明亮漆黑的眼珠,想了想道:“嗯,朗朗把牛奶喝完吧。”
朗朗乖乖点头,眉眼温顺地喝光牛奶,耳朵极为灵敏地听见门铃响了,他将杯子往齐复手里一塞就去开门,可是门把手需要用点儿力才行,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齐复来帮自己。
齐复将朗朗揽到自己身侧打开门,见孟信元一脸平淡,也没多说什么。
朗朗上前抱着孟信元的大长腿,“爸爸抱。”
所以说孩子,才是世间唯一的精灵,他敏感而纤细的神经已经感觉到爸爸妈妈之间的情绪波动,而寻求保护,是他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