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未免太刻板了。”季云叹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周熙倒了杯水,慢条斯理道,“你我二人如今又不是在两国百官面前,又不是身处庙堂,何必如此生分。在公,你我各是国君;在私,你我也可以是友人嘛!”
“哼!我竟还不知道,沂国君主思想竟如此简单,沂祈两国生死之势,你我二人如何能成得友人?”周熙嗤笑,鄙视的看着季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我说你思想刻板嘛!”看着周熙较白日里又恢复了生气的面容,季云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周熙的面颊晃了晃,随后立即抽身坐回座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最起码你已经换了让人倍感生疏的自称。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完全没必要混为一谈嘛!说说,来找我有何事要商议?对熙儿,我一定知无不言。”
“谁说我有事?”看着对面季云那副似真似诚的笑脸,周熙此刻已经完全后悔了自己下意识的决定,他有些心虚的低头摆弄棋子,哼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外出走走,恰好……走到这里,便进来看看沂国君主在我大祈是如何享受的罢了。”
季云太喜欢此刻周熙脸上违心又恼怒的表情了,他敢肯定周熙一定没意识到现在的样子完全是在对自己撒娇,抓的季云心痒。
突然间,季云好像有些懂得司城奕为什么把周熙保护的这么好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来下两盘棋吧!”季云纵容的笑着开始伸手敛棋子,“劳累了一整日,是该放松放松。下棋简直是休闲娱乐的最佳活动了,来,让我领略一下大祈君主的棋艺。”
“如此干下多无趣。”看季云修长的食指麻利的捻起棋盘上的棋子,周熙思绪飞转,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一些狡黠,“不若我们带些彩头。”
“哦?”看着周熙眼里雀跃的深情季云轻笑,“熙儿说说。”
“我们来问问题。”周熙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的看着季云,一面动手收棋子一面讲解道,“以一局为基础,倘若我赢,我问的问题你必须回答,且必须如实回答。若你赢,我也要如实回答你的问题。如何?”
“就如熙儿所言。”季云不可置否的耸肩,颇为绅士的伸手对周熙示意,“你先手。”
见季云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周熙面上的表情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唇角止不住的上扬,露出得意的弧度。
他如同养着尾巴的猫儿,信誓旦旦的放下棋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季云。
周熙对自己的棋艺很自信,因为他就对下棋有兴趣。不同于其他不得不学的帝王之术,下棋是他发自内心喜爱的。所以只要有闲暇,他便会拉着自己的师傅切磋。
素日里教导周熙帝王之术的师傅棋艺在朝中数一数二,久而久之,周熙也成了朝中一方好手。现下的周熙已经同帝师不分伯仲,应付起一个业余爱好者季云,在周熙眼里,绰绰有余。
看着周熙落下棋子,季云褪去了面上的轻浮模样,专心致志的应付起来。
或许是季云的态度感染了周熙,又或者同样是习惯使然,周熙面上得意的表情也渐渐褪去,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两个人就这样不言不语的沉浸在了对弈的乐趣当中,你来我往,你攻我守,双方都算计着给对方挖陷阱,过招过的不亦乐乎。
很快一个时辰就匆匆流过,看着棋盘上已经显露败像的黑子,季云默默叹了口气。
“熙儿有何问题?”季云端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是人命重要还是个人脸面重要?”周熙落子的手一顿,随后状似随意的出声询问。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季云伸手止住周熙继续落子的手,对他笑了笑,开始敛自己的棋子,平声陈述,“脸面固然重要,但如果牵扯到他人的性命,我认为就不要死守着不能当饭吃的脸面了。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完季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然后压住了周熙收拾棋盘的手,将他从石凳上拉了起来,然后在对方疑惑不解的注视下拉着他在花池外沿席地而坐。
“你干什么?”
摸不准季云目的,周熙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情绪再度紧张起来。
“不要紧张。”季云窃喜周熙因为开始紧张而没发现两人交握的手,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周熙的手背,小声而温柔的说道,“是今日响彻京城的鸣冤鼓让你为难了吧?”
037、国君耍赖
季云的话一问出口,两个人就陷入了尴尬。
周熙虽然确实因为瑶琴的问题而烦恼,二十年前的一个案子牵扯了半个朝堂,还牵连了先帝,这不得不让周熙恼怒心忧,他几乎有一种大祈没救了的感觉。
但周熙却并没想着让季云一个外人给自己支招,尤其还是沂国的君主!就像他说的,他俩简直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除非季云脑袋被门挤了,不然季云绝对不会发自内心的帮他。
周熙虽然不喜好朝政,不喜好用那些阴谋掌控朝臣,但这不代表他傻。周熙什么都能看懂,他只是不想去做,从心底里排斥这些冷酷无情的行为。但这同样不代表万不得已的时候,周熙不会做。
也是因为这样,周熙才能从当年不足十岁即位走到现在十六岁大权在握;但同样是因为这些原因,导致了周熙并没有像季云一样成功的掌握朝堂。
说的有点远,就说此时此刻,周熙来花影楼找季云,纯粹是一时冲动。不得不承认当时季云的突然出现,还有之后的谈话,都让周熙下意识的对这个总是坏笑的人产生了一丝丝的依赖。
就是因为这丝丝的依赖,周熙才会在自己心情极度复杂的时候跑来看看季云,看看这个总是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男子在做什么。
其实周熙也知道季云肯定能猜到他是为了什么过来,但他以为,即便他们真的就鸣冤鼓一事交换意见,也肯定是以兜圈子代指的方式,周熙说什么都没想到季云竟然这么……光明正大的就说了出来。
所以周熙没在第一是给出反应,也还有意外的原因。
而此时此刻的季云并没有周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很清楚他今晚的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什么最能成功的扎进周熙心里。
所以今晚季云肯定是不遗余力的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唔,能让熙儿感到麻烦的,让我猜猜。”季云刻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趁着此时此刻暧昧的夜色,营造出一个温馨的环境,“必然牵扯了很多朝臣,我猜……必然还牵扯到很多老臣,熙儿觉得我猜得对么?”
“既然你是如此想的,那便是吧!”对于季云的猜测周熙表示不可置否。
对于周熙的敷衍表现季云也不失望,继续兴致勃勃的引诱,“熙儿想不想知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如何做?”
这一次,周熙对季云的话来了兴趣。
“如何做?”
“其实简单的很。”
看着周熙一副明明很想知道却还勉强摆出不在意的样子,季云闷笑,伸手揉了揉周熙的头,在对方抗议之前便把手拿了回来。
于是没能及时抗议的周熙就只能忿忿的瞪着季云,偏偏季云还就爱看周熙这幅炸毛的样子。
“挑那些已经要构成威胁的人处置。”
“既然已经要构成威胁就足以说明根基稳固,这样的朝臣定是人脉涉及整个朝廷,如此妄动,岂不是给自己惹祸?”对季云的说法持质疑态度,周熙狠狠白了他一眼。
“笨!”
对于周熙的说法季云也毫不犹豫的否定,并且屈指在他额上用力弹了一下,看着对方恨恨咬牙的样子季云笑得如沐春风。
“打压这些人的同时要拉拢那些不成威胁的。拉一方打一方,这个力道才能平衡。”
“说的真容易。”季云指点江山的随意样让周熙心里极度不平衡,再次撇嘴表示嘲讽,周熙哼道,“犯事的尽是手握实权的,真正不争抢的大多是不顶事的。”
“此言差矣。”对于周熙孩子气的言论季云再次毫不客气的弹了他额头一下,“要我说,司城奕真是没带好你。”
“又关奕何事?”周熙瞪他,对于季云莫名把司城奕牵扯进来很不满。
“他这个做臣子的没有尽到为人臣的义务!”季云冷哼,瞥了周熙一眼,肃声道,“你的整个国家,就是因为有这些臣子才能有序的发展下去。即便有些人手里权力大了些,也不能就此说手里没有实权的人不重要。你怎能知积少不成多?”
虽然很想反驳季云对司城奕的诽谤,但他的话还是引发了周熙的深思。
积少成多。
这是周熙一直以来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在他眼里,他只看到了左丞相手握大权,且一天比一天嚣张。周熙很想解决了左丞相这个碍眼的存在,但左丞相在朝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朝堂之上三分之一的臣子都是左丞相一党。
周熙不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周熙只能琢磨着一点点瓦解左丞相的势力。
而这次瑶琴一案,明显牵扯了朝上的三方势力,如果全都降罪朝政必然受影响;但若是不轻不重的降罪,又起不到震慑立威的作用。
所以周熙很惆怅。
不过季云刚刚的话算是给了他提点和指示,打压一方拉拢一方,这原本是帝王惯用的手段,但只因为周熙不想轻易放过这些平日里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臣们,才干脆没想这点。
但季云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不想不行,这才是万全之法。周熙想开了自然也就了悟了,本身也不是多难的活计。
周熙悟了脸上的表情就轻快了,看着季云的眼也不似刚才那么不满了。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一直在笑的男人多了几分可信度,不管季云打的什么主意,对他来说目前都只有好处。
“想明白了?”
把周熙面上的雀跃看在眼里,季云宠溺的笑着臣对方不注意又伸手揉了下周熙的头。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朕就不陪沂君多待了。”
没有理会季云的询问周熙站起身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因为烦心事被解决,神态之间带了几分懒散和调皮,看的季云直心痒。
“还要多谢沂君陪朕说话。这花前月色的,若不是时候不对,朕一定多陪陪沂君。”
周熙笑盈盈的说完还得意的瞥了季云一眼,十足的傲娇猫咪样儿。季云对此哭笑不得,合着这孩子还记得刚刚说他比不上花魁的话,这会儿给自己找场子呢。
而且还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有点意思。
“既如此……”季云垂眉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随后抬头纵容的看着周熙,柔声道,“他日熙儿空闲了,定要来好好陪陪我。”
刻意咬重了“陪陪”二字,季云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熙,满是暗爽的欣赏着周熙再次被自己气的炸毛的模样。
“好了,天色确实不早了,熙儿前来可带了人随行?”
季云深谙见好就收的手段,知道这爱跳脚的猫儿真惹急了日后可就没乐子了,便将手伸向周熙,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自是带了人。”看着季云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等自己拽他起来,周熙再次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不劳沂君送朕了。”
“这月高天黑的,自是要送。”
见周熙要走季云一个前倾用力握住他的手,随后也不管周熙有没有准备就借着对方的手起身,期间脸上一直笑得牲畜无害。
“熙儿带了几个人来?”
“人自是带够了的,至于多少,就不便告知沂君了吧?”
毫无准备的周熙被季云强行起身带了个踉跄,登时恼羞成怒回身屈肘朝季云腹部攻去。
季云虽然手上功夫不强,但周熙那点动作在季云这里也根本不够看。借着周熙朝自己打过来的力,季云顺势抓住周熙的胳膊,栖身过去,直接把周熙搂了个满怀。
“既然熙儿如此盛情难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季云笑得开心丝毫不理会周熙脸上更加恼怒的表情,用了个巧劲儿镇压下他的挣扎,拥着他朝前院走去。
“不管熙儿带了几个人,鉴于今日午前的事我都不放心。为了熙儿安全着想,就由我亲自送熙儿回宫吧!”
被季云手上压制的死死地周熙咬牙切齿,即便他有心偷袭季云以达到解脱禁锢的目的,但奈何季云手劲极大。再加上两个人拉拉扯扯间已经走出了后院,往前院走的路上就稀稀疏疏有了人,这个时候两个人要是再拉拉扯扯脸面上也不好看。
身为一国之君的周熙,是说什么都不能容忍的。
于是被季云光明正大占了便宜这个实亏就被周熙咬牙咽了下来。破口大骂什么的更是不可能,这是青楼,本来就是个你情我愿的地界儿,再就是还有周熙身份,他怎么都抹不开这个面子。
于是周熙就这样在心里头用力鞭笞着季云,被迫配合着季云朝花影楼大门走去。
所以刚刚觉得这个人有些可靠什么的一定是他近日来没吃好没睡好的错觉!
038、真相浮水
如果能指望季云说话算话,不如指望以死板出名的罗毅某天会卖萌。对于如此出尔反尔有失道义的行为,季云一向解释为“兵不厌诈”。
所以当周熙看着季云一路跟自己到了皇宫门口,却依然没有要离去意思的时候,周熙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奇怪了。
大半夜的季云不赶紧回花影楼投奔美人怀,反而跟着自己一路到皇宫门口,现在居然在皇宫大门口逗留!
“季云,你想作何?”着急回去睡觉的周熙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召唤出来,一脸戒备的盯着季云。
“这么紧张做什么?”季云无辜的看着周熙,摆出一副“我很正经”的样子,“当然是不放心熙儿一人回宫,要送你到寝宫啊!”
听过季云理所当然的回答周熙只觉得自己一口血憋在喉咙处,这种内伤的体会让周熙突然间觉得,回去面对那些对自己有异心的大臣们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如果朕没有失忆,你似乎是沂国的君主吧季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周熙决定不再跟这个完全没道理可讲的人继续纠缠下去,努力摆出自己最凶狠的表情,咬牙道,“我警告你,不要妄想这么堂而皇之的跟我进宫!”
说完周熙用力瞪了季云一眼,带着自己一干暗卫浩浩荡荡的进了宫门。而被警告了的季云真的再没有动作,就这么站在门口目送着周熙略显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嗤!不许堂而皇之的进去,那我悄悄进去就是了!”
目送着周熙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季云哼笑着瞟了下门口的侍卫,然后光明正大的翻身上树,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
“这小子炸毛的样子太有意思了,想不欺负他都不行。”
季云笑吟吟的自言自语,在招来自己安排在巡逻士兵里的内应后,轻而易举的躲过重重把守,几乎是畅通无阻的就到了周熙的寝宫。
而此时的周熙却没有回寝宫,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和季云的谈话让他意识到要想完美解决这次十年前的冤案,就必须正视那些他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
于是周熙决定赶在他对合理打压左丞相一党的具体计划上有些感觉的时候,趁热打铁,先谋划一下。
“皇上,暄王来信了。”在周熙出神的时候,夜一突然出现放下一封短小的信后又消失了。
“八日了,总算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看着桌上那小巧的一看就知道写不了什么内容的信纸,周熙原本上扬的嘴角变得落寞起来,“奕,你当真被那头牌勾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