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厌恶的皱着眉,根本连回答都不愿,只碰了碰刘亦阳的肩膀,示意他跟他一起。
棺木里睡着的男子有一张俊美的脸庞,即使如今双眼紧闭嘴唇如纸,也依旧无法掩盖其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双手静静的交握在胸前,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只是食指上已不见了象征刘家家主的宝石戒指。
刘亦阳看着朱红色的棺木里躺着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滑稽,除了照镜子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自己,躺在里面的自己已经没有呼吸,浑身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晦涩,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于脑后,不用化妆脸色也是苍白如纸的,身上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亦阳。”沈毅轻声唤道,刘亦阳回过神来,看见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棺木里的那个自己的脸颊,然后很缓慢的缩回来紧握成拳,“亦阳,我不相信你是因为生病才走的,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这话说得轻柔至极,仔细听却又像是从牙缝里生生的挤出来的。
刘亦阳看着沈毅竖毅的脸,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然后他突然想到,自己死前被刘亦舒捅了一刀,即使刘亦舒可以对外撒谎,但是身体上的证据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灵堂里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沈毅高大的身体就站在旁边,刘亦阳也顾不得会被人发现,快速的撩开棺木里的人身上那层光鲜昂贵的衣料,里面的衬衣上还染着淡淡的血痕,他顿时心如雷鼓,被刘亦舒捅刀子的时候他淡然如水,发现自己喜剧一样的重生时他也只是稍稍诧异,而如今,当他看见昨天的自己身上那抹浅淡的血液时,才明白他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刘亦阳的存在,只有一个易阳。
眼看着就要拨开里面那层衣料了,他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握着他的那只手坚实有力,只见那手微微使力,他想要拨开衣服的手便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先生,请尊重逝者。”白清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亦阳抬起头来,立刻对上白清充满危险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情绪,即使他与白清主仆多年,也依旧看不透,沈毅见他被白清抓住了手,立刻不悦的格开了白清的桎梏,将刘亦阳拉到身后,沉声道:“这是亦阳的朋友,白清,难道亦阳生前没教过你要懂礼貌吗?”
白清抿着唇不说话,刘亦舒这时走过来,连忙道歉,“沈哥,真对不起,白清只是太紧张大哥了,生怕他的身体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碰到,大哥他一向爱干净你是知道的,如果被弄脏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一提起刘亦阳,眼泪就像坏了水龙头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沈毅看得胸中一闷,摆手道:“盖棺吧。”
刘亦阳眼睁睁的看着棺木的盖子沉沉的压了下去,压缩了寂静的空气,也压得他喘不上气来,棺盖封上,立刻有几个壮汉走进来,将那棺木抬起,稳稳当当的走了出去。
随着城市用地越来越紧张,政府已经不允许城市居民合棺下葬了,人死后大多采用火化的方式葬在墓地里,而刘家却是个例外,主坟就在刘氏大宅后方的山坡上,刘亦阳站在大门前,看着那些人将他的身体抬走,浩浩荡荡的人群穿过朦胧的雨幕,走向后山,他们身上的黑色衣服像一条蜿蜒的蛇,在山路上缓慢的移动。
他知道他会被葬在祖父的坟旁,会被刘氏后代子孙祭拜,会在若干年后被人残忍的遗忘,总有一天,他的身体也会腐化成灰,与身下的土壤紧密的融合在一起。
这些他都知道,不过,那些都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从刘亦舒手里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他绝不允许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坐拥刘氏江山,更不允许这样一个为达目的残害手足的人留在刘家!
刘家的人都送葬去了,这会儿大宅里除了些宾客外就剩下几个佣人,刘亦阳轻易的上了楼,潜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里,被炸药炸毁的半边屋子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样,连家具也同先前的一般无二,看来刘亦舒为了瞒过世人可谓费尽了心思。
刘亦阳走到床边的位置,蹲下身来将手伸向床底,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开头,他轻按了一下,随着一声轻响,面前的地面立刻沉下去了一块,露出一个砖头大小的洞穴,刘亦阳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提包,也不打开看,只是将包斜跨在肩膀上,又将洞穴合上,临出门时,他突然顿了顿,随即又返身走了回去。
十几分钟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才从已故的大少爷房里闪出来,然后又轻巧的下了楼,直至走出刘氏大宅也没人注意到。
刘亦阳一脚刚踏出刘氏大宅,身后立刻传来轰隆一声,那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天际,几秒钟后,屋子里的人便像疯了似的尖叫着抱头四处逃窜,刘大少爷刚刚修好的卧室再一次被炸毁,这一次不止毁了半边屋子,整个房间的一砖一土都被炸药凌迟得粉碎,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他立在原地,微微勾一勾唇,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离开花城的时候刘亦阳没跟沈毅打招呼,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延途的风景都是美的,只是从他眼里看出去,却觉处处灰败苍凉,他前半生几乎全部给了刘家,虽然刘家人口众多,他却是名副其实的长子嫡孙,从出生起就肩负着整个刘氏家族兴亡的重任,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然而,当他在他的葬礼上未能见到父亲时,满心凉意无处藏身。
一个小时后,列车便到了凤城。
刘亦阳从出站口走出来,就看见一辆卡宴停在车站前的空地上,瞬间引来无数眼球,谢晓君瘦高的身躯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刘亦阳不禁笑了笑,谢晓君眼尖,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少爷,立刻小跑过去,嘴里叫道:“七少爷。”
这一喊又引来了无数道艳羡惊讶好奇的目光,刘亦阳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径直朝车旁走去,谢晓君在他背后吐吐舌头,连忙狗腿的跑过去替少爷拉开车门,“少爷,请上车。”
刘亦阳坐进车里,才发现车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一件淡粉色的休闲外套搭一条黑色的长裤,长相阴柔,一双眼睛似藏着无数风情,看人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说不出的妖艳魅惑,刘亦阳刚坐稳身子,身侧那人便软骨似的倒过来,双手亲密的环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扭曲成一个令人肉麻的弧度,“阳阳,几个月没见,有没有想人家?”
刘亦阳嘴角抽搐,自从那天在酒店醒来时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之后,他对异性的突然靠近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大脑还没做出分析,双手已经快一步的将身上那人扯了下去,被拒绝的某人不敢置信的张着嘴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瞪向副驾上的谢晓君,“谢晓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爱的小阳阳去哪里了?这个面瘫儿是谁啊?!”
谢晓君弱弱的解释:“三少爷,来之前我好像已经跟你说过了,七少爷他……他恢复正常了。”
闻言,易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捧起弟弟的脸,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易阳,我是谁?”
“三哥。”刘亦阳忍不住在心里翻个大白眼儿,眼前这人是白痴吧?
易霖于是挫败的抽回手,揉了揉自己那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哀嚎,“我的小阳阳你在哪儿啊?哥哥我想你了!”刘亦阳不禁一笑,易家的所有人都不喜欢易阳,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哥却一副拿易阳当宝的样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刘亦阳在易霖痛苦的叫声中吩咐司机开车,直到车子开进了易家大宅,易霖仿佛还沉浸在失去白痴弟弟的痛苦之中,刘亦阳也不管他,直接进了屋,宅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佣人在打扫卫生,谢晓君跟进来,见他四处张望,忙解释道:“马上就是六少爷的生日了,老爷让人把宅子打扫干净,到时候要在这里办生日宴会。”
“小阳阳,你的生日也快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终于嚎完的三少爷从门外冲进来,在他身后问道。
刘亦阳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
“不行!”易霖立刻出声反对,然后在刘亦阳疑惑的目光继续道:“生日这么重要的节日怎么可以没有礼物呢?快点告诉三哥,三哥保准满足你的要求。”
刘亦阳突然笑了笑,看着易霖,一双眼里含着无数情绪,“我还没有想好,不如到时候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易霖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一愣,然后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霎时温柔,“好,三哥等着。”
其实易家的人那么轻易就相信易阳一天之内就恢复正常,这事多少让刘亦阳有些忐忑,倒不是怕别的,只是觉得易家的这些人反应太过平常了,虽然当时有小小的惊讶一下,但是之后却再也没提这件事。
刘亦阳还以为他们真的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7章:尘埃落定
但是第二天早上,早餐刚过,他便被易霖拉上了车,易霖没让司机开车,而是自己亲自驾车带着他直奔易家的医院,易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他突然说:“小阳,我要带你去看看医生。”
刘亦阳面露一抹惊讶,声音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易霖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你过去二十几年里都是懵懵懂懂的,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确实太奇怪了,所以我得让医生好好替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我才放心。”
“你不要怕,只是正常检查而已,只要确定了你的身体没事,三哥就放心了。”易霖见他低垂着头,以为他在为即将到来的检查担心,于是出声安慰道,刘亦阳抬头看向他,笑了笑,“我没事,只要大家放心就行了。”这话一语双关,易霖还当他是自己的傻弟弟,压根儿就没在意。
医院的大门已近在眼前,易霖带着他直接上了十七楼,找那个所谓的国内最有名的脑科医生。
医院是易家开的,所以易家三少爷带着七少爷亲自上门,连院长都闻讯赶来了,易霖却笑着将人挡了回去,只是说:“只是些寻常的头痛而已,各位该忙什么尽管去忙,不用招呼我们。”三少爷发话了,于是大家也只好讪讪的离去。
有身份摆在那儿,所以一路检查下来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检查结果证明没有任何问题,易霖基本上是放下了心来,而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了正常人,甚至连脑科医生都无法做出有力的解释,只是说了一句:“人类的大脑是个相当神秘的存在,有些现象连科学都无法解释。”
于是,这件事就以这样的一句话做了收尾,易家也再没有人对此提出过质疑。
刘亦阳以易阳的身份活下来,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重生一回,竟然年轻了好几岁,倒是让人觉得赚到了,转眼间,易家六少爷的生日到了。
易阳是第一次见到易家老六易凡,与易阳平凡的长相不同,易凡拥有一张让所有女人都尖叫的脸,搭配着脸上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笑容,堪称上帝最精心的杰作,但是刘亦阳觉得这个六少爷太过精致,反而失去了个性,第一眼见到易凡,他也不过在心里道一声漂亮。
“小阳,我听爸爸说你恢复神志啦?”易凡一看见他立刻亲热的拉住他的手,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乱瞟,易凡那声爸爸叫得如此自然,这让刘亦阳不禁想起如今不知在哪个国家猎艳的父亲,他对他的父亲刘齐云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这并不是因为刘齐云在他十岁的时候娶了后妈进门,而是因为他与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不坏,他其实并不知道父亲对他忽冷忽热的真正原因,直到有一次,喝醉的父亲指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出生?如果没有你,凤玲就不会死,她不会死……”凤玲是他母亲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当时心里并没有多难受,只是有些堵。
他多少能够明白父亲的感受,所以他并不怪他,所以,当刘齐云毫无责任感的将刘家以及刘氏集团全部丢给年仅二十岁的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的就接下了,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他不可能再造一个母亲出来,所以只能变相的用别的方式来弥补。
刘亦阳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避开话题,轻声道:“生日快乐。”
“谢谢。”易凡一笑,脸上是一种天真的幸福。
那天易家来了许多客人,宽敞的正厅被布置成了开放式的自助宴会,长型的意大利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西点,珍馐美味,人们挪揄客套、礼貌寒暄,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正厅整面墙体被粉色的墙纸覆盖,上面由红玫瑰拼凑成了一个巨大的HAPPY BRITHDAY,格外喜庆漂亮。
易家除了老大和老二人在国外没有回来,其他几兄妹都悉数到场,易家在凤城的名望非常高,恰好易家的这些子孙又个个争气,职业都相当的体面,引得宾客一片羡慕赞叹,易正元笑呵呵的说大家过奖了,举着酒杯与到场的每一个人客套周旋,面上容光焕发。
举杯共饮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只见他双手抄在口袋里慢悠悠的走进来,身上的黑色休闲服包裹住劲瘦有力的身躯,薄唇微扬,一双眼深邃似海,这是个好看得邪乎的男人,他一出现,几乎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易静端着高脚杯,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惊诧道:“欧阳琛?我们有发请柬给他吗?”
“小凡的生日,请个混黑道的来干什么?”易薇小小声的问道,却听身侧的易枫说:“别小看这个人,他要你死可以做到无迹可寻,既然他来了就当朋友,这样的人不能得罪。”
见一向沉着的易枫这样说了,易静和易薇便也安下心来,这会儿也不去追究为什么欧阳琛会来易凡的生日宴会这件事了。
“哟,这男人长得真好看。”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易家老三吹了一声口哨,一双桃花眼钉在了远处的欧阳琛身上,一脸垂涎的模样,易枫瞪他一眼,冷着声音说:“那你干脆嫁给他得了。”
闻言,易霖便老实的收回目光,去拉易枫的手,“小枫,你吃醋啦?”
噗……
易静和易薇同时喷了一口,瞬间四道杀人目光外加易枫冻死人不偿命的锋利眼神直奔易霖而去。
欧阳琛虽然出身黑道,但是最近几年一直致力于将帮派漂白,所以行事风格多少不如从前的乖张狠戾,看见易家的当家易正元远远的朝他走来,不由笑道:“易先生,久仰大名。”
易正元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眼前这年轻人不是善茬,既然对方不请自来他自然也不能有任何不满,于是伸出一只手去与欧阳琛轻轻一握,“不敢当,欧阳先生能前来,是我易某的荣幸。”
欧阳琛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旋转楼梯的方向,漫不经心的问:“六少爷有二十四了吧?”
“刚满了二十四岁,整天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易正元心里微微一惊,脸上仍端着笑,语气里还听得出几许宠溺的训斥。
欧阳琛意义不明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总会长大的。”
易正元顿了顿,正想说话,只见众人的目光同一时间移向了身后,欧阳琛抬头看去,看见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年轻人,正是易凡,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站在灯光下盈盈而笑,颇有些从画里走出来的气质,欧阳琛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显然对这长相出众的六少爷没有多大兴趣,一双眼在人群里四处乱瞟,当看见正靠在角落墙上那个人时,黑色的眼眸中才犹地掀起一丝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