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蓝颜录 上——墨若蝉

第六十章：痴念

焓厌轻轻一拂，轻盈的落在灏盏面前，静静的看着灏盏。灏盏如今的身量才刚够到焓厌殿下的腰，如此被焓厌俯视，灏盏顿时觉得十分暴躁。一甩袖口，负手背身过去，冷冷问，“焓厌殿下也看到了吧，我还活的好好的，该走了吧”略一顿，“还是焓厌殿下想再把我这颗心挖出了，扔在地上踩一踩才高兴？”话语到了最后尖锐刻薄。

焓厌不语，也不动，只静静的看着灏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叹出口气，“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灏盏嘲笑的抬起下巴，紫眸里的恨意明灭可见，声音轻得出奇，“见你做什么？再让你给我一刀？我可不想再被你的情人追得满世界跑，本殿下那时年轻，不懂事，若那时做了什么得罪二殿下的事，还望二殿下海涵”又带上了讽刺，不明意义的拒绝着焓厌。

灏盏年轻，活了几万年还称得上年轻？只是灏盏这会儿委屈，整日巴巴的盼着焓厌能来，要死要活都想见见焓厌，如今焓厌真的来了，却又恨恨的赶他离开，那一刀留下的旧伤，再看见焓厌的瞬间，毫不客气的裂开，又蒙了一层冰冷的霜。

焓厌寡言，并不会说出多少讨好的话，只是抿着唇，望着灏盏，将眉梢轻轻攒起，蓝色的眸子也失去了情绪，半日，才又说出一句话，“好，我走……”灏盏不待焓厌说完，就气的炸了肺，转头指着焓厌，一边狠狠跺脚，一边气急败坏的冲焓厌吼，“你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回来”

焓厌依旧安静，看着灏盏如一只烧了屁股的猴子跳完脚，才不紧不慢将未说完的话续了下去，“在我走之前我有话要说”灏盏伸着手指恨恨一指焓厌，“你说，我倒想听听，焓厌殿下能不能说出花来”

清早天冷，万寒明却令人将早膳安排在了厅堂里，命人搬来暖炉，裹了件大氅，带着手抄暖手炉，一边吃忘情喂给他的菜，一边兴致勃勃的看庭院里，烧了屁股的灏盏和始终沉静若水的焓厌。

“我三日前才从迦兰涅谷出来，我听说你离开了鬼儿愁，拜了万寒明作义父”焓厌淡淡一瞥灏盏，听见灏盏不屑冷哼，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淡淡续道，“你这么做，不就是希望我来找你，我来了，你又赶我走”

万寒明本弯起的眼眸顿时弯得更迷人，笑眯眯的将灏盏望了一眼。

“本殿下居然不知道，堂堂魔族二殿下居然会自作多情”灏盏开口讽刺，却始终背对着焓厌。焓厌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半日开口，语气也带了凉意，“你既然不肯见我，我说完就走，走后绝不再来打扰四殿下”

焓厌叫他四殿下，灏盏的手指不可抑制的抖了抖，却又恨，焓厌生气，焓厌也敢生气，该气的是他才对。如此，也便硬下心，冷冷喝道，“殿下请说，说完快滚”焓厌定定的看着灏盏，蓝瞳里更是沉静若渊，低眸半日，缓缓开口，“我受伤了”

灏盏小小身躯猛得一震，转头走几步，一把拉住焓厌的手，踮着脚尖上下看着焓厌，焦急万分，“受伤了？哪里受伤了？谁伤得你？”又恨得咬牙，“哪个混蛋伤的你，连我的人都敢伤，我宰了他”焓厌又叹气，“你宰不了他，伤我的人是你”灏盏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下巴几乎脱臼落地，缓了半日，才回过神了，不确定的指着自己，“你说是我伤了你？”

“就是你”焓厌肯定的点头，“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会受伤，又怎会让雪泿钻了空子，当日你一走，我就知道错了，我不该用漠魂伤你，但我拉不下脸皮来去找你，我想如果你真的会喜欢我，应该还会来的，我一直等你来，可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你”

灏盏顿时愣住，他一直等焓厌来找他，殊不知焓厌也在痴痴的等他的出现。焓厌淡淡续道，“你走后半个月，我又去弄玹山试法器，我想，若是此时我受了伤，你会不会急得睡不着觉，连气也一并消了，不想这一走神，让一头凶兽击中，晕了过去，等我在醒了，我是在雪泿的洞府”灏盏眼睛顿时撑大，焓厌背身对着他，“雪泿这只猫一直住在詹卜林，忘记他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一直本分的在詹卜林修行，我却不曾察觉，这只猫对我的痴念会那么深”

眼前发暗，胸口钝痛，不知时日，也不认得此处是哪里。幽暗的洞府里一波清光荡漾，焓厌慢慢爬起身，四处看了一眼，自己正躺在一张铺了软褥的石床上，四处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陈设，便什么都没有，焓厌慢慢下床，腿上发虚，身上没有半分力气，焓厌眸底忽然变得暗冷，有人将他救起，并封了他的法力。焓厌还思索不出到底是谁救了他，又是谁封了他的法力，暗处传来一声猫叫，一只白猫窜到焓厌眼前，化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光晕褪尽，少年唇角眼底的笑意也越发深了，上前扶着焓厌坐在床沿，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少年声音清亮带着软软的娇气，焓厌不应也不动，只任少年站在跟前，伸手捉了他一缕头发在指上缠，“殿下，我名叫雪泿，殿下可唤我雪，如此才不显得生分”焓厌冷笑，慢慢抽回雪泿手里的发，低低的问，“雪泿，你救的我？”焓厌有些记得这只猫，可不就是住在詹卜林的白猫。雪泿轻笑，“是，殿下可要好好报答我才是”焓厌接着冷笑，“为什么封我法力？”

“怕你离开”雪泿倒比焓厌想象中的坦白，“如果不封了殿下的法力，我留不住殿下”雪泿唇角微动，似乎还有话，却又犹豫着咽了下去。焓厌慢慢冷笑，“只是如此？”雪泿顿时有些伤心，“我喜欢殿下”又沉默下来。

“与我何干？”焓厌毫不迟疑的回答，眸里带不起任何情绪。雪泿瞪着焓厌半晌，颇镇定的点头，“我知道殿下喜欢灏盏，我知道殿下喜欢他，在你一刀捅进灏盏体内时，我就知道了”蓦然逼近焓厌，语气怨毒，“我一直以为殿下是真的做到绝情绝爱，不会为任何人动心，我也不奢望什么，只想静静的守着殿下，却不想灏盏才不过缠了殿下五百年，殿下竟然就喜欢上了他，如果我早知道不要脸就能追得到殿下，我又何必在詹卜林里守殿下守了整整六千年，六千年，整整六千年”话音又陡然落下来，带着怨，带着恨，带着不甘。

第六十一章：犯错

“别说是六千年，就是六万年，我也绝不可能正眼看你一眼”焓厌绝情冷漠的语气让雪泿直磨牙，“好，既然六万年还不能让殿下正眼看我，那就十二万年，十二万年不行，那就十八万年，反正我们的命都不短，都说，日久生情，我相信，殿下会忘记灏盏，慢慢喜欢上我的，其实，我有很多优点，我比灏盏更懂得殿下的心”稍稍靠近焓厌，动作带着暧昧，焓厌缓缓抬眸，一掌将雪泿掀翻在地，冷冷淡淡的一瞥，“雪泿，你该不会连分寸都不懂了吧？”

“分寸？”雪泿唇角挂着血丝，刚刚焓厌这一掌，虽不曾用上法力，但焓厌这一掌用力不小，摔得他眼都发晕，缓了半刻，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焓厌面前，“殿下说什么？分寸？”雪泿忍不住嗤笑一声，蓦然一住，冷笑道，“反正焓厌殿下是出不了我的洞府，我与殿下这段良缘，还要在这洞府中度过千年，万年，如此，我们之间便是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情有可原”伸手拍了拍焓厌的肩膀，轻声问，“殿下觉得雪泿说的可在理？”

“在理”焓厌诚实回答。雪泿得意一笑，语气柔了几分，带着四分魅惑，“那么殿下……”手开始变得不老实，摸着焓厌领口繁复的衣纹，笑得越加得意。焓厌眸底一片平静，在雪泿的手指将将触到他的皮肤时，左手两指直直刺向雪泿的眼睛，雪泿早早设了防备，急速向一旁一闪，便避开了焓厌要命的手指。

雪泿是猫，猫最重要的就是那双眼睛，若此时真让焓厌挖去了双目，雪泿日后恐怕再无好日子过了，雪泿恨得咬牙，“殿下真狠，居然想要我的眼睛”眼中怒气渐盛，碧色瞳孔因愤怒缩成针孔，危险的气息在洞府内滞留不去，一个失去法力的焓厌，一个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殿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与他抗衡，好言好语的讨好，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这未免太不把他雪泿当回事。

焓厌从容自若，仿佛不曾察觉炸了毛的雪泿随时都敢对他不利，也许是根本不曾在意，依旧清清淡淡的坐在床沿上，连头都不抬，只听着脚步渐渐临近，“雪泿”焓厌忽然叫雪泿的名字，脚步声一顿，只一顿间，焓厌忽然抬头，袖口一拂，一道蓝光冲向雪泿，雪泿愣神的片刻，再想躲身已是迟了，刺骨的寒意没入胸口，那只带着凤凰尾翎的绝情尾羽在雪泿胸口一闪而入，灌心的冷意让雪泿一下跪在了地上，脸色顿时惨白如雪，雪泿狠狠抓着胸口上的衣襟，在将晕过去的时候，他看见焓厌逐渐靠近的脸上勾起一丝冷笑，带着不屑的冷笑，他想他忽略了一件事，焓厌的法器，绝情尾羽。

焓厌殿下制得一手好法器，对自己的法器更是上心，而他自己身上带的发饰，看似简单普通，却都是他自己精心打制的法器，而他最有名的一件法器，便是唤作绝情尾羽。

绝情尾羽，是焓厌用凤凰涅盘蜕下的尾翎打制的冷兵器，只三枚，随身携带，只为救急用的，不想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绝情尾羽去心，将受器者的心裹在一片寒气中，日日受着寒气倾噬，而着寒气却也不是一般寒气，是焓厌从玄冰中提出的寒之精气，如此，那痛苦便不是一般人可受的了的，唯一得救的方法，就是焓厌将绝情尾羽取出，若不然，日复一日，等寒气凝结，那便真是绝情无心，再也没有反还的余地。

“雪泿中了我的绝情尾羽，他若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便让他生不如死，我让他解除对我法力的禁锢，他却是死也不从”焓厌眸底没有任何波动，“直到炬亦到迦兰涅谷找我，发现我失踪不见，才一路寻到弄玹山，找到我，将我救出，只是那时身上有伤，被我大哥看管在迦兰涅谷，不许踏出半步，我曾派人打探你的消息，去的人，回来都禀告说，灏盏殿下除了有些伤情外，并无大碍，又说什么等我养好了伤一样可与你双宿双飞，这一养便是五十年，我想五十年也该够了，想着也是时候看看你了，不想刚出迦兰涅谷便遇上了炬亦，让炬亦暗算，封了法力，一直呆在迦兰涅谷清修，直到几日前，你妹妹苍决来看我，不小心说露了嘴，我才知道你出了事，又知道你拜了万寒明作义父，我大哥这才将所有的事告诉我，将我放了出来”

灏盏觉得脑袋一圈一圈的大起来，难怪他找不到焓厌，难怪他没有半点焓厌的消息，所有人将事情瞒了下来，也是了，如果让他知道灏盏被雪泿掳去，他如何肯罢休，可如此好心，却办了坏事。灏盏笑起来，意义不明，半晌才道，“我以为，我以为……”又不知说些什么，却蓦然想起那一刀，声音又冷了下来，“你说的轻巧，当日若不是你那一刀，我怎么会走到今日？”

“还是你的错”焓厌叹气。灏盏直接跳了起来，“为什么是我的错？怎么又是我的错？受伤的可是我啊，是我啊”

“你若不吻我，我就不会拿刀宰你了”焓厌慢条斯理道，“你姐姐浟乐曾经有心提点我，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我”焓厌微微侧头，眼睛垂得有些低，缓缓道，“浟乐说，你这张脸千年万年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对喜欢自己的若也如此，实在伤人，若你肯笑一笑，只是笑一笑，他就会很开心了，那日你来，我就在思考，笑一笑，怎么才算笑一笑，可之前遇上我二哥，我有心问了他一句，若是你喜欢的人对你笑了，你会怎么做，二哥说，我会抱抱他，我又问他然后呢，二哥只是笑，说要看二人的关系，若是好，那吻一下上床什么的，就不在话下，若是一般不打紧的，抱一下不为过，就当自己激动失了礼，若是我吻了他，这个么，他大可拿刀直接捅死我就对了”

灏盏开始磨牙，咯吱咯吱嘴里仿佛嚼了根骨头，焓厌摸摸鼻子，移开目光不去看灏盏。灏盏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在庭院上蹿下跳蹦了半天，怒气冲冲的吼了出来，“你居然一直拿我当一般人看待，一般人！！我当时问你了，我问你我可不可以吻你，你当时点头了，你点头了！！”灏盏情绪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呼呼喘着粗气，活像一只气炸肺的猴子。

第六十二章：合阴

“我说的这些，信也好不信也好都随你”焓厌慢慢转身，仰头看着天际。原本多简单的一件事，变得如今这般复杂，焓厌如果没有信他二哥的话，没有一刀捅了灏盏，那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糟糕。焓厌叹了口气，朝气上升，寒气四散，干燥的冷风拂了开。

“焓厌殿下，外头冷，不妨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忘情端起盏茶向焓厌抬了抬。焓厌淡淡的看了忘情一眼，缓缓走了进去。

“焓厌殿下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呵呵”万寒明端着新上的雀舌茶，弯着眉毛仔细的看焓厌。天生傲骨，眉间暗藏风情，如水般的蓝色眼眸便如两颗宝石，流光清淡，神色自若，便如一池冰封的水，清灵有余，柔顺不足，真真是又一个不懂言笑的忘情，叹气间，万寒明放下了茶盏，一手托腮，那得罪人的话顺路带了出来，“哎呀呀，焓厌殿下虽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可也太不懂的风花雪月，郎情妾意的事了，哎哟，难得我那干儿子，两只眼睛让猫挠了，居然看上了你”

墨夜痕托着茶盏只笑，也不管，忘情随口附和，“说的对，灏盏殿下那双眼的确让猫挠了”焓厌缓缓看了万寒明一眼，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茶盖慢慢扣合茶杯，语速不快，声音略沉，“听说万二公子以往也是心性寡淡，淡泊宁静之人，如今却是让忘情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油嘴滑舌，说话也这般无遮无拦”抬眼一瞥忘情，好心提醒，“如你们这般宠着他，早晚会出事”忘情不咸不淡的接口，“像殿下和灏盏一样，不是一样出事了”

焓厌微微侧头，看见灏盏还蹲在庭院里双手托着腮，仍旧回不过神来，只淡淡笑，“我与灏盏之间这些事，本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若不是大哥他们那些泛滥的好心，我们也走不到这个地步”

忘情幸灾乐祸忍不住挑眉，连话里都带着三分快意，“可不是，当时二殿下的脸皮再厚上那么一点，追上灏盏殿下，说不准就能看到雪泿逼着他趟梵昧台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呢”

“姻缘祸福皆是天定，这大抵是我们的一段情劫，过了，也便过了，若过不得，也只道有缘无分”焓厌说的潇洒，但眉目间那丝情愁却将他卖了。万寒明良心大发，帮着灏盏说好话，“你也该体谅体谅灏盏，他可比你惨多了，要不是为了你，他就不会想着上什么山要什么灵果，也就不会一时不顺抓了小陵郎当点心，也就不会让豺羽前辈追成这副尊容了”万寒明说到最后，没忍住，笑了，又连连摆手，“真不好意思，是真的第一次遇到这么倒霉又命大的小孩，不得了”

“什么山什么灵果？”焓厌听得仔细，也不计较万寒明幸灾乐祸的笑，只是困惑。“是去了音器山”忘情换了盏茶，拿茶盖压了压浮起的茶叶，“他想去音器山找凤昙仙君，但凤昙仙君又恰恰去了望夕山江蓠仙君那里，这不，江蓠仙君也不知有何要紧的是下了结界闭了山门，一时想不开，撞到豺羽前辈的黎夕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