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你不用解释了。这是公众营业场所啊,你怎么把他弄进去的?有没有扰民?”余怀忠严肃地逼问。
“应该没有吧……我都呆了一天一夜了,里面的人也没问,也没有警察来。这里有那种包房。挺贵的,还好他皮夹子里挺多钱……请问这位是医生么?”耿鸣说着说着怀疑地打量起余怀忠旁边这个看着大脑袋豆芽菜模样的小青年。
“哦,这是小韩,他师弟,也是25科檀其卢科长的先生——我能找来的最合适最省钱的大夫了。小韩啊,这位就是耿鸣耿队长,你四师哥的……四师哥的……”余怀忠介绍到这里竟然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男朋友呗。”韩雪衫耸了耸肩膀,一大一小两只怪眼乱转着,好像挤出了一丝迎合的微笑。
耿鸣慢慢向后倒退了几步,心里蒙上一层阴云暗自心惊,也来不及计较这看似弱不禁风驼背瘸腿的小孩子说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残疾人,而是一个有名的瘟神,这师兄弟一团子人对社会的污染力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威胁度是级数增长的。
“小韩,别瞎说,只不过是洗浴中心里开房住了两天而已。你师哥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因为他现在根本动不了。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耿鸣,你确定现场都清理好了么?没有什么不适合我们看到的东西或者景象吧?”余怀忠摘下了墨镜趾高气扬地问。
“没有!”耿鸣身正不怕影子歪斜,仰天长啸。
余怀忠冷哼一声,拽着韩雪衫的胳膊,来到了洗浴中心的大门前站定,然后两个人彬彬礼貌地对着门里喊:“请问,我们可以进来么?”
耿鸣是明王级韦陀宫干部,进入民家会使方圆八十八户家宅安宁贼患不粘,张仲文是亲王级的施雨天龙,除去和所有的龙一样驻留过久会导致降水问题之外;还会使民家经济活动风险盈损同时增加,也就是说会发生如果赚钱就会赚大钱,但是赔钱也会赔大发的情况。不过因为他逆鳞被拔了且被打得半死,这些神奇的功能暂时都歇菜了。但是这些都是默认对民间有好处的效果,所以他们没有出入管制。
但是余怀忠与韩雪衫就不那么方便。余怀忠是十殿阎罗之一,是一种广义上的死神,如果他登门入户进入普通民家的话,有可能会给住户带来人口死亡。韩雪衫是一个瘟疫魔神,不请自来地进入民家可能就会爆发黑死病之类的生态灾难。预防方法就是提出请求,要户主或者常住居民邀请其进入,并在离开的时候声明送走。这是作为神之类的生物都要具备的社会行为规范和常识,就和普通人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坐公车要给老弱病残孕让座位一样,就算他们不问就上门也未必真的会就死人或者闹传染病,但是这些细节其实都是素质的体现。
但是耿鸣不耐烦地把他们俩推进门里去了。
“这不是有我在么……”耿鸣喉咙里嘀咕着,不太明显对余韩二人翻了一下白眼。
上午的浴室声音清淡,人很少,只前台有一个黄脸中年妇女在打哈欠,见是耿鸣又带进来两个男人,有点儿忧虑地望了他们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
“Shit!我喜欢上报纸,但是不喜欢上这种栏目。”
余怀忠揪心地看了看这充满低廉欲望气息的环境,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他那枚黄铜怀表,然后用精细的葱白玉指拧了几下小鹦鹉造型的螺旋。这是天神高干们进入民间环境调研公务时用来清场和回避干扰的“素位莅临怀表”,作用就是给一定级别段位以下的生物们的制造复制一个和原来相同的物理空间,使他们很难发觉原本存在的空间里究竟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滴答滴答的几声细响,前台的中年妇女和门口的一个烧锅炉的老汉就都无视他们了,
“呃,天啊,这里也太可怕了吧!”余怀忠捂着鼻子浑身不自在地跟着耿鸣三拐两饶,沿着霉斑遍地,散发着浑浊蒸汽味道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浪漫蜜月包房”的门前。
“哈哈哈!”
韩雪衫看着面前这道脏兮兮但是包着玫瑰花纹的房门发出了玩味的笑声。因为这扇门上不但贴着一个公安局印发的“关于严厉打击卖银嫖娼和娱乐场所色情服务的通知”,下面还人性化地粘着大概是浴室管理人员的小贴士:“夫妻请携带结婚证入住,无证后果自负!”
耿鸣冷着脸拧开了门,大踏步走了进去,指着房间一侧的一个全是黑水的大浴缸子里的凄惨男尸淡淡地说:“昨天半夜我摸了一下,好像还有气。”
“师哥!”韩雪衫踩着红艳俗辣的地毯扑进了洗浴间,惊惶地来到假大理石真塑料包裹的所谓鸳鸯浴池旁,触目惊心地探了探张仲文的鼻息,然后立刻脱掉了自己的夹克衫,撸起袖子露出枯瘦的胳膊攥起张仲文的一只掌脉,三秒之后他猛然回头,原本愚钝憨厚的小脸突然拧出一抹凶蛮,又惊又怒地说:“余大哥,你不是说他被车撞了么,怎么会全身是这种伤痕,有狼牙棒和钩骨钳的痕迹……谁干的?”
耿鸣讪讪地望着余怀忠,余怀忠还是面无表情,眼睛转了转,无奈地说道:“Now you wish it was Stanley here, right?”
“小韩……”耿鸣心想好汉做事好汉当,阎王爷都上门了,还有什么好怕,刚想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却见那韩雪衫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说了你不要惹我的小姨子们了,她们不讲理的啊。唉,她们唱歌难听全世界都知道的啊,你就是管不住你的嘴……被打成这样,太可怜了。”然后他愧疚地抬起头来对着耿鸣和余怀忠说:“从伤势和工具来看,肯定是我老婆的妹妹们干的,我师哥说话刻薄,大概是发表了什么难听的评论,结果又被她们蹲坑了……余大哥,耿大哥,她们是不对,我回去想办法要我老婆来说说她们,我师哥的伤势我来承担吧,求你们不要把这个事捅到公司里去,家丑不可外扬,我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说完他真诚惭愧地用那遍布伤疤的脸乞求地望着耿鸣和余怀忠。
“哦——这样啊。我没意见。”余怀忠转过脸微笑地看着耿鸣。
“不是,小韩,你师哥是我打的。和25科的人没有关系!”
耿鸣虽然不明白韩雪衫的思路,但是他不想占任何便宜,也不愿栽赃嫁祸别人,何况张仲文醒了之后早晚要告诉他这个恐怖的师弟实情的,与其到时候五人联手报仇,不如现在就直面业果童子的天地凋零呻吟枯朽无间粒子炮什么的,大概眼一闭也就过去了。
“呵呵……”韩雪衫抹脸笑了一下,竟然说:“耿大哥,你真地道,你果然是个好人!我回去一定会告诉我老婆,好好报答你对我们家人的恩情!”接着对他很尊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又拉起张仲文的手。
“你等等,你不明白——”
耿鸣暗想都说这业果童子如果魔性不发作是个死心眼的白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檀其卢早年把他玩弄得团团转几死几生,结果后来一句话说结婚就结婚了。他还是想说出真相,但是却被余怀忠大声抢白了去:
“Shut up!小韩,你也等等,你先别动!现在不是破案找凶手的时候!耿鸣,我问你,你知道小韩打算怎么救他师哥么?”余怀忠凄厉地叫了起来,震得屋顶上那盏可笑粉红色的挂灯都在摇晃。
“呃……我觉得我差不多知道,小韩打算把他师哥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耿鸣舔着嘴唇心虚地说。
“那你知道,小韩虽然是上位天魔,法力高强,但是他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病痛和伤口,却是实实在在感同身受半点儿不打折么?而且他就是用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血肉之身去吃这些鞭子啊钳子,当然还有某些强力无敌城管队员的威猛身手。小韩和kyle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那么容易昏那么容易死,但是他身体不会分泌吗啡神经也不迟钝,他转移多少,自己就要承受多少!这些事情你都是清楚的吧!”余怀忠一字一句地强调给耿鸣。
“凭什么他造的孽要师弟承担,这不公平,我看算了吧!”耿鸣看着那外表柔弱可欺瘦骨伶仃的韩雪衫激愤地说。
“好,你果然仁义。那我们现在就送他去医院,龙类专用消炎素好像降价了,只要5500块一针。不过看他这伤势,光医疗费这一块就能让今年国家GDP保八争十没问题。”
“呃——还有其它方法么?”耿鸣已经用身体无力地靠着墙了。
“有!”余怀中眨了眨眼睛。
“啥,快说么,救人要紧……只要别花太多钱就行。”耿鸣不是小气,他是真的不富裕。
“小韩可以把Kyle的伤势转移到你身上呀!当然楼下其它人也可以。”
“还有么?”
“有!”
“余厅长,您真博学多才。我好敬佩你啊!”
“你自己护理他,反正他现在也没死,根据我对他体质的判断,一个月他又能载歌载舞。如果你能给他爱,很多爱的话,估计也就十天,一个星期也不是没有可能。耿鸣,钱没有,爱总有吧!”
“还有别的办法么?”
“没了。真没了。”
“妈的!小韩,你用你那什么万物同死把他的伤都搬我身上来吧。我算认清这个世道了,就是修桥铺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真他娘的没劲!老子认了,我半辈子都被他毁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了!还要我护理他?直接弄死给我个痛快的!”耿鸣焦躁地一跳脚,吹胡子瞪眼地大叫。
“唉,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狭隘呢?他的确是个怪物,他也的确对你做过很多awful的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呢?你们俩哪一次见面遭遇,不是在卧底潜伏黑帮交易暗杀窃听枪战围攻逼供审讯追捕与反追捕或者干脆就是他们龙族政变天魔舰队逼宫我们全公司上下打成一团——总之就像一部低级荒诞的山寨国产动作连续剧!我知道你看过无数他的卷宗追查过无数他的线索调查了他祖宗关系十八代,你或许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的生态习性思维习惯,但是,我问你,你有曾经尝试过一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和他说过人与人之间哪怕一点点坦诚善意没有政治动机没有侦察目的的话么?你真的有尝试去了解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蛇妖龙王或者死兔子的他么?我说了一个爱字你就毛了,你心里在想什么?爱就一定是在被窝里你上我下么,爱就一定是搂搂抱抱坐大腿亲嘴么?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就是因为我也爱他,或许我想起他的私生活也很想吐,或许是我偷了他最喜欢的爱马仕钱包踩了几脚丢进了垃圾桶,或许我非常嫉妒他不学无术愚昧无知依然能坐在总公司的顶楼里数钞票买很多让我发狂的东西,或许我极其鄙视他的时尚品味和英文水平;但是,我还是承认我爱他,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和他还有Stanley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是人的我们还能有那么一点点人的存在感,人的姿态,人的尊严!Because this fucking weired world is full of idiotic asshole like you!We don't have many choices!”
余怀忠唾液狂飞地对着耿鸣数落起来,其实耿鸣只听到一半就被他那晶莹润泽毫无瑕疵的脸所吸引走了注意力,他琢磨着大概也只有阎王爷才有那么强的法力和坚决的意志能把一张男人的脸搞成这种瓷砖样吧。
“咳——”韩雪衫弯着腰缩在浴盆旁边,发出一声悲鸣。
耿鸣和余怀忠扭头一看,只见韩雪衫的裤管里流出淙淙黑色的血水,流进了下水孔,他并不繁茂的头发已经变得苍白如灰,他抓着张仲文的那只手上缠绕着道道黑气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而泡在浴缸里的张仲文正睁着眼睛,很顺畅地呼吸着,湿淋淋的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邪恶表情,
韩雪衫松开了手,伏面瘫在地上,好像一个受尽虐待奄奄一息的小动物。因为浴盆里是他最喜欢的师哥,他救兄心切,懒得去听旁边的闲人争论计较,主动献身救死扶伤了。
张仲文好像真的情势大好,扭脖环顾四周,淡淡一笑,探手拔开塞子排脏水,接着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破烂污损的衣服,半身脱光之后,他看了看虽然伤口已经结疤脱落但是还有无数清淤血印彩纹的胸腹,叹了口气,望着身边挣扎在痛苦中的师弟慢条斯理地说:
“如果你觉得这样我就会买一台wii给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说过了,一切都要等我看见你的大专文凭之后实现。不过看着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晚上带你去吃pizza.”
韩雪衫缩成一团发出呜呜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好了,看来没事了,耿鸣,你照顾一下小韩,要他休息一会儿。我很忙,我有事先走了。Kyle ,you are welcome. See ya!”
余怀忠对张仲文高傲地招了招手,转身想走。
“Kenny, send an army to guard your wardrobe. My wallet said this is war.”张仲文边脱裤子边说。
余怀忠突然转身,抓着耿鸣的胳膊说:“耿队长,刚才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没有任何意义的,你完全不用当回事。弄死他,弄的死死的,一切法律和程序上的问题我帮你搞定。Have a nice day! Bye!”
说罢他颠着小脚一溜烟地逃跑了。
耿鸣蹲到韩雪衫身前,轻轻地问:“小韩……你没事吧?”
“唔。”韩雪衫抖了一下身体,发出一声模糊的回答。
“要我抱你到床上去么?”耿鸣有点儿担心地问。
“这不是个好主意,你知道他太太是谁的。”张仲文在一旁怪声怪气地说。
“去你妈的!”耿鸣挥手就是一嘴巴,啪的一声打在张仲文的脸上,这个医药费他花的起。
张仲文捂着脸低沉地说:“我建议你现在就到外面找个泥土松软的地方,挖个坑把他埋下,这样才能保证他晚上活蹦乱跳地回到家。你可以打死我,但是你打得过他老婆么?”
“真的么?”耿鸣询问地上的韩雪衫。
结果韩雪衫竟然点了点头,耿鸣心里叹着为什么不能把盆里的东西一遭埋了,就一把抱住韩雪衫的腰把他勾了起来,只觉他几乎是没有体重的,轻如纸人。再看到他的脸,吓了一大跳,他双眼全白没有瞳孔,一条狼犬般的舌头挂在嘴外面摇摇晃晃。再不及多想,耿鸣抱着韩雪衫急匆匆地也跑出去了。浴室里只剩张仲文一人自顾自地脱得一干二净,泡在热气腾腾的超大浴盆里面色不祥地斟酌盘算。
耿鸣回到浪漫蜜月包房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他朝浴室里丢进来几个塑料袋子,就像英勇坚定的解放军面对试图色诱的女特务一样,隔着门对张仲文大吼一声:“把衣服穿上!”
浴缸里的张仲文同志依然浑身僵硬活动困难地泡在热水里发呆——毕竟他师弟与春哥的差距还很远,不能让人原地满血全状态复活,所以他还是浑身难受瘀伤痛楚。业果童子充其量可以将他身上的伤口在短时间内抚平降低死亡的威胁,但是张仲文逆鳞被拔掉的豁口和伤筋动骨的虚损依然需要靠药物营养品物理治疗和时间来恢复,他呲牙咧嘴地看着那塑料袋里灰不溜秋薄厚不明的纺织品,呆呆地问:“What the fuck is th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