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瞬间安静了。石崇甚至在游戏中途停止了操纵鼠标。
“退学?”我重复一遍,也探出身子看向李好:“你他妈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李好又从他庞大的护肤品大军里挑出一瓶开始往脸上涂。
“高中的时候有群男生看不惯我是同性恋,找事儿打我,结果把事情闹大了,连校长都知道了。校长让那群男生回班接受批评,就把我一个人留下来,跟我说明天起不用上学了,直接去心理辅导室找心理老师,什么时候把喜欢男的这病治好了什么时候回来上课。我很不服气,跟他说同性恋不是病,他不听。然后回去我就看书查资料,成打成打地看论文,第二天去跟我们心理老师理论。结果她还非得治我,给我看裸男的照片,同时强迫我催吐,想让我一看见男的身体就泛恶心。她还给我看A片,看那些大胸女人的裸照,然后要我当着她的面手银。我偏不,我看见女的下体就干呕。后来我呆在心理辅导室跟她吵了快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受不了了,直接跟校长说,我要退学。校长求之不得,还给我记了大过。”
“记、记记记记记大过?!”
刘大包此刻如梦初醒,终于成功截住了话头。
“对啊,记大过。”李好转过脸来,神情似笑非笑的:“他偏要在我档案里留个污点。所以后来我明白了,遇到这种事情只有先忍着。那种经历,我绝对不要有第二次。”
李好说完这话,又平静地转回去涂脸了,神情安详的像是后宫里的娘娘。我跟石崇两人对望了一下,看到对方都十分装逼地强做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实际上内心估计都被这样的遭遇给惊到了。只有刘大包一人,秉承喜怒皆形于色的原则,贯彻有话直说的方针,大手一拍栏杆,梗着脖子放了个马后炮:
“你们校长也太贱了!真是个基罢!”
这路见不平的一声吼让李好噗一下笑了出来,脸都涂花了:“哈哈,谢谢。”
刘大包得意地哼哼两声,而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既然李好高中的时候为自己是基的事情受了这么大挫折,他怎么还敢在大学明明白白地出柜呢?这特么不是不长脑子的傻逼么?
对于我这个问题人家李好回答得特别有节操,一瞬间就从后宫里的娘娘进化成了老佛爷级别,一脸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样儿。
“——我觉得我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骗你们。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又不丢脸。”李好温和地看着我们,尤其多赏了激动的刘大包小朋友两眼:“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你们肯定觉得我恶心又犯贱。但这都没有关系。我毕竟是个男的,这点……硬气,嗯,还是有的。”
刘大包瞬间被李好的硬气折服:“没错!李好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爷儿们!来我们一起硬!!”
寝室瞬间安静了。李好笑容尴尬地转身涂脸,我和石崇憋了半天愣是没憋住,笑得摊在床上。
“刘大包,别调戏人家李好,要硬你自己硬去吧。”
……
通过这次比较成功的谈话我们差不多摸清了李好的为人。虽然还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但也没有刻意回避。寝室里一直都很僵硬的气氛有了缓和的迹象,看不见的坚冰终于要开始融化了。比如李好要是没回我们会给他留门,他要是没有打水我们就踹刘大包下去打。刘大包是我们寝室的打水专业户。可怜他以前只用打三瓶水,现在时不时加一个李好,一次要拎四个满满当当的开水瓶上楼,气喘得像匹老态龙钟的骡子。
李好对于刘大包的帮忙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提出要请他吃饭。刘大包一听满面红光,眼睛鼻孔一齐放大,刚准备开口答应,就被石崇插了句嘴:
“举手之劳,请吃饭干什么啊,大包肯定不会答应的,是吧大包。”
刘大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憋屈得不行。他咽了口口水,带着哭腔嗯了一声,眉毛拧成个八字。
李好见他委屈得跟个被抢了苹果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挑头就下楼给他买了一大堆薯片牛肉干,抱上来鼓鼓囊囊一大袋子,我们都看不到他的脸。
刘大包见状猛扑过去。石崇在旁边冷眼看着,阴森森惨笑。
“闵行,他不要你了。”
我哼了一声,连白眼都懒得翻。
“真是天大的喜讯。”
除了我们几个,再加上那个打了李好的傻逼,其他男生对李好的态度还是那样。要么目不斜视懒得搭理,要么用猎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要么骂骂咧咧满脸鄙夷,再要么就跟看鸡似的,视线里都带着口水在李好身上舔来舔去,银荡得要命。
对于最后一种,李好倒没什么反应,我们几个却实在受不了。刘大包个脑袋缺根筋的天生迟钝,浑身散发着童男的纯洁气息,这种目光奈何不了他,因为他个狗的根本不懂。石崇是最受不了的,每次见到这种男的,暴躁值怒增百分之二百。
“我操你看那傻逼男的,什么眼神!真他妈恶心!!”
我往往把他胳膊拽住,生怕这蠢货一个没忍住上去给别人一拳。
“你管他,他看的又不是你。”
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况且当事人李好也没说什么,课照上饭照吃,也没恶心得天天吐胆汁。可后来有一天我们撞见了李好被人调戏的情景,登时就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刘大包这厮非把我跟石崇拉下去打羽毛球,美名其曰强身健体,其实谁特么不知道他是想看穿着贴身衣服打羽毛球的妹子。我们三个沿着小路往操场走,正互相进行人身攻击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灌木丛里一个无比嚣张猥琐的声音。
“……老子的大吊给你舔,要不要?”
“……”
我们立马噤了声,脚步也停了。
“嘿,怎么不说话啊,你不就好这口嘛。”
“……”
“诶我问你,你被几个人操过啊?爽不爽?肯定爽翻了吧,瞧你那骚样儿。”
刘大包脸都紫了,哆哆嗦嗦地小声说:“这这这这这是要干什么?野战?”
“野屁!”石崇横他一眼,“这人嘴也太他妈贱了,吃屎了吧。”
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依稀看到灌木丛后的树林里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背着奶白色的书包。
“操。那是李好。”
“什么?!”刘大包惊得跳了起来,又不敢动作太大,跳过之后立马缩成一团:“——李好?!”
石崇一张脸立马挎了下来,阴晴不定。
“操,早该想到的。我们过去。”
我们三个跨过灌木丛往深处走去,树林里又传来那犯贱的声音——
“诶还有啊,你知不知道你数数为什么数不到70?”
“……”
“因为一到69嘴巴就被塞满了啊。哈哈哈哈——”
那婊子笑到一半看见我们,居然没有任何中断的迹象,继续对着李好动手动脚。李好背对着我们躲来躲去,却始终一语不发。
性急的刘大包见此情景立马嗷地一嗓子喊过去:“李好——!”
背着书包的人僵住了,然后刷地一下转过身来,眼睛里瞬间神采奕奕。
“哟,你们认识?”那男的毫不收敛,趁李好不注意一把揽住他:“他们都操过你?”
“——操你妈逼。”
石崇眯着眼睛挑衅地回了一句,刘大包一把拽过李好,我一拳揍到那婊子脸上。
我们三个配合默契一气呵成,那男的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我上前一步正准备再补一拳的时候,李好从身后拉住我胳膊。
“算了。”他说,声音还是温和的:“他也没打我。”
“他是没打你,”石崇把字嚼碎了从嘴里一个一个吐出来:“他是要操你。”
“你们还护着他?是怕我抢还是怎么?”那男的缓过了劲,摸摸脸,又特么贱兮兮地笑起来:“兄弟,要不……我们轮着上?”
“——诶等等!”李好又拉住了怒发冲冠的大包。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捋袖子的石崇,最后冒出一句:“走吧。”
“走?”
我们三个都准备在接下来的漫漫长夜里把这男的揍出屎来,结果李好一个字让我们心火难平,进退不得。
“可是他说你——”
“走吧。这种人不用理他就好了,没必要动手。”
“可是——”
“走吧。”
五秒钟的沉默。然后石崇一口口水吐在李好鞋上,伸出一根小指。
“……老子以后再帮你,老子就是这个。”
话音一落他甩手走人。刘大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拉着李好追了过去。我挑头看向摇摇晃晃站在原地的那逼,胳膊一挥又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老子不听他的。他们不揍,我揍。”
等我筋疲力尽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在,并且气氛十分诡异。石崇黑着张脸,大爷似的跷着条腿坐在座位上打游戏;李好拖了张板凳坐在他旁边,一脸小媳妇样儿;人民的好少年大包同学站在一旁,看见我推门进来立马就跟见到救星一样,满面红光地扑过来。
“闵闵你终于回来了!你——卧槽你脸上怎么回事?!”
我一听闵闵二字就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他头上:“他妈的你叫谁呢。”
另外两人见我进来也都抬头赏了我一眼。李好满脸惊异,石崇则没好气地切了一声。
“操。你还是揍了?”
“这不废话。”我两腿一迈站到李好的座位旁拿着他的镜子照了照,不由脸色一沉。
“我日他妈了个逼。个婊子居然留指甲,抓的老子脸上一道道的,这不搞破相了。”
“那男的呢?”
“被我摁在地上揍了几拳,又给了几脚,现在估计还躺着呢吧。”
“不严重吧?”
“不严重。尼玛他浑身肉厚,肯定伤不到骨头——诶刘大包你个狗逼你问别人问得这么勤快你怎么不问问老子?!特么谁跟你住一间寝室啊!”
刘大包讪讪地凑过来,送上一张油光满面的笑脸:“我哪用担心你啊,是吧老大?”
“滚一边去。”
我扒开他的脸,拉开李好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上次刘大包给的酒精。
“你说你是为什么。”石崇转身对着我,我从李好桌上的镜子里看到了他那张冷笑的脸:“别人被调戏的都没什么意见,你还偏要帮他出气,搞得脸上像被野猫抓了一样。你说你他妈贱不贱。”
李好立马站了起来,几步跨到我跟前:“……谢、谢谢。”
我举着棉签在脸上使劲抹,也没看他,只用同样冷笑的口气回了石崇一句:“是哪个见义勇为的傻逼因为别人不让他出气就气冲冲地跑了?”
镜子里石崇的表情一下僵了,他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打他的游戏。
李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决定坐回耍脾气的石崇身边,轻言细语地跟他说:“今天还是谢谢……还有,那个,我真得觉得没必要……”
石崇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好索性也不说了,就在那里干坐着。刘大包蹭啊蹭的挪到我跟前,愁眉苦脸地跟我咬耳朵:“石头生气了,怎么办。”
我横他一眼:“管他怎么办,在他气消前老子是不理他的,你他妈也别理。”
石崇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嘴巴贱了点但他不记仇,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兄弟。果然打完一盘游戏他气就消得差不多了,斜睨了还在旁边坐着的李好一眼。李好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背挺得溜直,两手平放在膝盖处。这种幼儿园小朋友的坐姿显然娱乐了石崇。他往后一靠,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侧身对着李好。
“干什么呢还坐在这里,等着侍寝还是怎么着。”
在洗手台奋力搓内裤的刘大包闻言一惊,肥皂掉到了地上。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乐了。原先对李好抵触成那个狗样子的石崇现在连这种玩笑都敢开,看来心里是撤下防线了。
一直以来都淡定得快要成仙的李好终于难得地露出了又惊又喜又有点尴尬的复杂表情。他哗地一下拉开凳子站起来,还真有点像被调戏了的小媳妇。
“那……那我走了。”
“别这么战战兢兢的,都一个寝室的,我们又不会把你吃了。”
李好一愣,然后眯起眼睛笑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居然还有颗虎牙。石崇这句话意味着他终于被我们接受了,就算他是基佬,他也首先是个男的。而作为一个男的,除了娘一点以外,其他的品性还不错。
一直置身事外搓内裤的刘大包被此刻温情脉脉的氛围感动,抓着他满是肥皂泡的内裤张开手臂就要扑向李好,却在半路被我拎住了后领。刘大包不为所动,深情地望着李好表白道:“李好,以后跟你刘大哥混!刘大哥会罩着你的!”
李好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刘大包瞬间泪流满面,终于收了一个小弟的他百感交集,一边嘤嘤地啜泣说“老子就等着这么一天”一边拿手抹脸。结果悲催的他忘了自己正在洗内裤,直接抹了一脸肥皂泡。
李好噗嗤笑了出来。我嫌弃地松手,任刘大包嚎叫一声冲向洗手池。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冬去春来,第二个学期到了。寝室楼底下的猫叫春叫得人心里发毛,校园里的情侣也眼看着就多了起来。在这个万物都想交配的季节里,李好有人追了。
第一个察觉到这事的人是我。新学期一开始,李好的短信就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有时候大晚上的还会接到电话。虽然他语气平平淡淡掩饰的很好,但尼玛十一二点钟的来电惊魂实在是让人烦躁。李好每次接的时候也极不好意思,说了两句就要挂,还不停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轻言细语地解释说寝室的人都睡了不能打扰他们这啊那啊的,搞得刘大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很明显这是在撒谎么,我们寝室哪天不是各自玩耍到一点。
没过几天石崇也发现了异常。因为有时候我们走在路上,总会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难抑兴奋地跟李好打招呼,那眼神,亮晶晶的,就差释放光波了。李好倒还是那么淡定,抬手摆一下就过去了,颇有老佛爷的架势。
再过两天,连刘大包这个纯洁的童男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他纳闷地跟我说:“闵闵我昨天看到李好跟一个陌生男的一起吃饭,那男的是谁啊?怎么觉得不像我们院的?”
我照例一掌过去:“狗的老子说了多少遍别叫老子闵闵!”
总之这事就这样被我们发现了。一天晚上我们把李好堵在他座位里,三个人往他跟前一站,黑压压罩得他不见天日。
“说!那男的是谁?!”
刘大包鬼鬼祟祟的,一脸特务头子逼供地下党员的表情。我跟石崇颇为嫌弃地白他一眼,却没阻止他。好歹他这问题还挺直接的,除了表情猥琐点,其他还能接受。
李好先是一愣,然后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