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发出痛呼声,那只会换来更猛烈的拳脚相加。
就像是饿狼盯准了猎物,在角落坐着的几个军官发现了姜允。
其中一个大胡子军官最先站起身,他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朝训练台中央走去。
站定后,他侧过身,朝着姜允的方向招招手,带着嘲讽与杀气。
周围的战俘瞬间像躲瘟疫似的往后退去,独留下姜允一个人立在原地。
姜允吞咽了一口,麻木的神色变得紧张,他下意识往两旁看了看,希望被选中的倒霉鬼不是自己。
求生的本能,让他在决定赴死之后仍旧显得自私又卑劣,临了都充不上英雄好汉。
身后的侍卫将他猛地前推,他一个趔趄上前两步,抬起头,不远处那个大胡子军官与他四目相对,兴奋的眼神像是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
姜允的心激烈的捶打胸膛,两只脚像是陷在沼泽里,感觉自己浑身的弱点,都暴.露在对面那双可怕的眼睛里。
“等一下。”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嗓音钻进耳里。
姜允心头一蹦,急切的转头循声望去——
**
迟迟等不到姜允入营,七爷数次向狱卒打探,却只换来挖苦与戏弄。
就在三日之前,接二连三戏弄七爷的那个狱卒,不慎一口吞下了自己的半截门牙,跪趴在铁栅栏门前干呕,一鼻子血水染红了前襟。
那颗门牙是七爷打断的。
三五个狱卒一拥而上,最终都被七爷揍得了解了“头号战俘”这个词的深刻内涵,再也不敢自寻死路。
他们直接上报长官,想请上级批示,处决营里这个危险分子。
上级军官得知七爷赤手空拳打瘫六名武装守卫的事迹,好奇心胜过了恼怒之情,随即紧急召见了这位“神人”。
七爷受审时,手脚都拖着镣铐,衣衫褴褛,杂乱的胡渣遮盖了宽宽的下巴,蔓延至双鬓,衬得双眼漆亮有神,像路边乞丐的头领。
周围数十个狱卒虎视眈眈的握紧长刀。
军官对着这个邋遢的汉族男人端详许久,不相信他有多大的本事,便要求这个“乞丐”再一次展示自己的身手。
七爷点头。
军官让人将他的镣铐打开。
七爷摇头,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么着,也能打。”
军官为之一振,沉默良久,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侧头命令准备就绪的士兵上前迎战。
结果毫无悬念,士兵倒下一片。
七爷用大楚“第一武将”的身手征服了军官,被当做人才,送入校场,成了个拳术教头。
**
姜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穿着伊尔萨武士的服装,从台下一跃而上,疾步朝他走过来的人,竟然是七爷!
“你过来,随我演示几个新招式。”七爷压抑着与军师重逢的激动之情,故作冷淡的开口,想设法把姜允从虎口中解救出来。
姜允死死握紧双拳,紧张又激动,余光看向大胡子军官,那家伙脸上显然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一个卑微低贱的战俘,竟然敢跟他抢“沙包”,真把自己当教头了?
第⑨章
进入集中营才半个月,七爷竟然已经混入敌军内部。
姜允甚至怀疑七爷是打晕了某个伊尔萨教头,扒了人家这身行头,自己糊上了身。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周围的伊尔萨将士看七爷的目光,显然十分寻常,并没有陌生和警惕的神色。
姜允不想承认,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些不甘的。
自己这么个工于心计的军师,尽然连个耿直的武将都比不过,实在是颜面丢尽。
转瞬间,他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感到羞愧。
身处这样的境地,他当年“京都第一少爷”的心气仍旧丝毫不改,总爱争强好胜,自尊心无法搁下,如同附骨之疽,让他忍不住厌恶自己。
他耷拉着脑袋,配合的朝七爷走去。
“站住!”
身后那个大胡子军官却不好糊弄,嗓音像布鞋踩在深秋的枯叶上,沙哑干裂:“那么多新来的战俘,你为什么偏要抢我挑中的?”
七爷没有答话,盯着姜允走近。
那军官更生气了,上前又喊了声“站住”。
七爷这才一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用汉语回答:“你在跟我说话吗?”
大胡子:“……”
姜允:“……”
关键时刻,听不懂伊尔萨语,简直是化解矛盾的最佳策略……
大胡子军官呼吸粗重,鼻孔里像是能喷出火气,他指着姜允,试图用身体语言向七爷挑衅。
然而。一个手舞足蹈的壮汉,怎么看都有些窘迫和滑稽。
周围传来伊尔萨将士一阵阵讥笑,大胡子军官匆忙停止了自取其辱的行为,瞪眼瞧着七爷,怒不可遏。
七爷再次一脸茫然的询问:“你在跟我说话?”
如同一拳砸在棉花上,大胡子军官绝望了,蔫头耷脑的转身走出了校场。
这一刻,姜允觉得,自己跟七爷的差距,无关乎智谋,主要是运气……
二人汇合一处,默契的没有与对方的视线接触。
姜允表现得就像个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的佝偻后背。
七爷一个小擒拿手接过肩摔,去势凶猛收势轻柔,姜允倒在地上,一点儿也不疼。
姜允配合着痛哼,二人的表演都十分逼真,围观的将士没发现异常,看完后各自回去,用新学的招式殴打自己的陪练。
七爷又摆弄了几招,见无人再注意这头,就转身下了训练场,走入休息区,端起一碗茶水。
姜允一直跟在他身后。
七爷俯头对着茶碗,若无其事的低声问:“你怎么会进这地方?”
这真是一言难尽,姜允反问他:“七爷,有办法将我长期调到您身边吗?”
七爷蹙眉琢磨了一会儿:“我可以弄些钱给你赎身,我见过有战俘贿赂校场的管事,只要一袋钱,就能找人顶替掉。”
“这恐怕不行。”姜允轻叹一声:“是伊尔萨的皇子亲口下的令,我被调来这里,一万袋钱他们也不敢动手脚。”
七爷震惊的回头撇了眼姜允:“你已经搭上伊尔萨皇子了?”
姜允:“……”
七爷那分明是“我家军师果然好棒棒哦”的眼神。
姜允欲哭无泪,只能捡重点回答:“我得罪了皇子,两次,然后就到这儿了。总之,绝对不能钻空子离开,我只能想办法留在这儿保命。”
七爷点点头。嗓音低沉的回答:“交给我。”
但姜允看得出来,七爷对此很为难。
来不及询问他究竟是如何混成了教头,但很显然,七爷目前并没有任何权势。
把姜允送出去容易,留在身边却很难。
伊尔萨人时时刻刻都盯着七爷,生怕他勾结战俘组织反抗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给他安排汉人当帮手。
担心引起周围的警惕,两人匆忙回到训练场,再次摆弄了几个招式。
时近中午,校场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批身着三等军服的伊尔萨士兵,神色冷肃的冲进校场。
领头的军官抬起手里的牛皮纸,盯着资料上的名字,嗓音洪亮的高喊:“姜允,出列!”
**
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姜允一头雾水,被领出校场。
军官对翻译下达命令:“让他立即带路,领我们去昨天让公主食用羊腿的那户牧民家!”
不等翻译复述,姜允已经听懂了,心头猛地一咯噔。
还没理清思路,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出大事了。
没有多问,姜允顺从的坐上马车,给马夫引路,后面跟着的兵马一路飞驰。
他不敢多问,但心知这么做,恐怕会给那户牧民带来大麻烦——公主没准是吃坏肚子了。
姜允自我安慰,公主既然那么喜欢那户人家的兄妹,应该不会重罚。
即使重罚也只能怪他们倒霉,逞英雄宁死不招的事儿,姜允目前也做不出来。
昨天走了一个时辰的路,今儿快马加鞭,半小时就返程。
马车带回五个人,是那户牧民家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对夫妇和一对孩童。
他们脸上挂着茫然的畏惧,那家妻子似乎认出了车上的姜允,但没敢问他发生了什么。
回到集中营,连同姜允,一行六人被压送入城堡,快步榻上顶楼会客厅。
会客厅的窗幔被全然打开,阳光透过拱形的落地窗,将室内照得明媚而华丽。
厅中立着三个身姿挺拔得军官,看着装,应该都是高级军医。
姜允的目光却瞬间被那个独坐的身影所吸引——
洛戈坐在窗前茶几旁的软椅上,长腿交叠,低着头,美好的轮廓隐在暗影中。
他正闭着眼,长密的睫毛覆在下眼睑,边缘被余晖镀一层淡淡的金光,紧蹙的眉心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或悲伤。
六个人被分开审问。
公主从出集中营到回家的途中所发生的一切,姜允一字不落的老实交代。
几人的口供汇集到军医手中,最终呈递给皇子。
洛戈微微睁开眼,神色显得心绪繁乱。
一旁的军医小声汇报:“殿下,他们的口供一致,其中的食材没有任何异常,公主殿下也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