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呈失笑,“常弟这般聪慧,这次怎么钻进了死胡同里了?你只需将其中利弊一一摊开说,不加入自己的立场,让他自己选择,又何来同意你的想法?虎爷虽然与常人不同,可他也比寻常人聪慧得多,而且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虽然年纪小,可你想想你当时考中秀才不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也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了自己的打算,怎么放到别人身上你就想不明白了?”
常喜乐听完这话顿时愣住了。
宋挽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太过关心他,总担心他会绕路,总想着万事都替他打点妥当,所以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可他不管和你多亲近,自己的路终究得自己走。即便走错了摔一跤何尝不是一种成长,以后就长了记性。你不能什么事都替他考虑周全了,那样的话反而会害了他。”
常喜乐听这些话沉下心来,发现他确实在无意中成了常昱的掌控者。事无巨细的决定常昱的生活,并没有让他独立思考过。
大约是来到这里做了不少事都成功,难免有一种盲目自信,自以为懂得多,所做的决定也是最明智。虽然他一直叮嘱自己不能盲目自大,可潜意识里还是因为外界的赞誉而迷失了。
所以一遇到什么事他完全没有想过去询问常昱本人,而是一个人在那纠结,总担心自己的决定是错的而害了常昱。
可正如宋挽呈所说,每个人都得为自己负责,而不是总依赖别人。他平日最是讨厌不让子女独立思考的父母,没有想到如今自己也犯了这个错误。
常喜乐认认真真的拱手作揖,“多谢宋兄提醒,我差点犯了大错。”
宋挽呈笑了起来,“你才多大,自个还是个孩子,哪里又知道如何教孩子。莫说你,就连我在教导息哥儿的时候也常常犯错,所幸有你嫂子,倒也不至于太过走偏。”
宋挽呈提到宛娘,眉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嫂子现在也快生了吧?宋兄还是提早回家,学堂里有我顶着,你可以在家中多陪陪嫂子。”
丁三嫂的肚子也很大了,过一阵就要生了。
虽然不是第一胎,可这还是常家变好之后的第一个孩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意义不同,照顾得特别的的精细。现在整个常家都非常的紧张,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大夫接生婆也都联系好,只要一有动静就能迅速反应,不怕到时候手忙脚乱。
宛娘和丁三嫂是差不多的时间,她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桃源村去了县城,只留下宋挽呈一个人在桃源村。
宋挽呈虽然时不时会回去看看,可到底夫妻分离,不怎么方便。
这里的女人隐忍大度,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这种时候都是她们最脆弱的时候,心底都是希望有丈夫在身边陪着,这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
所以常喜乐一早就打算好,到时候给宋挽呈放个陪产假,自己先顶上来。
他现在不急着想要弄出新东西,而原有的都已经步入正轨且有专门人负责,他只需要偶尔去瞧瞧监督一番,平时不用怎么操心。所以也能抽出时间去管学堂的事,且不会耽误功课。
宋挽呈并未拒绝,女人生孩子十分凶险,他这个做丈夫的不在身边怎么都说不过去,想了想道:“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后日我离开,等你嫂子生了我再回来。”
常喜乐摆手道:“女人刚生完孩子的时候最是脆弱,你莫用急着回来,至少陪着她出了月子再说。时间长些没关系,有我在这里呢。”
“那我等他出月子就过来吧,若是再晚我不想过来也会被轰出来的。”
这里的风气亦是如此,男人不能过于恋家,得把心思放在事业上,否则若是做不成事,最后倒霉的还是女人。说女人让丈夫太过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前程。
常喜乐觉得这样的想法非常操蛋,可这也不是凭借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莫说现世就是后世对女人的恶意也没少过,只是相对隐晦而已。
常喜乐点了点头,“具体你看着办,总归这边你不用愁。等孩子大点把嫂子他们接过来,我瞧之前嫂子他们还挺喜欢这里的。”
常喜乐从宋挽呈家里出来,就看到常昱已经守在门外了。
常喜乐迎了上去,“小喵,你怎么在这?怎么不进去啊?”
常昱现在因为要操练,所以也不是无时无刻都会黏在常喜乐身边,但是一旦操练完毕就会黏在他身边,见他寻过来却没有进去,不由有些好奇。
常昱许久才缓缓开口,“乐乐有话和宋先生说。”
语气明显很低落,充满着委屈。
常喜乐顿时明白了,他自以为跑过来跟宋挽呈说话很正常,可常昱却明白他的心思,是专门躲着他的。
其实之前常喜乐就察觉到了,他一跟宋挽呈说话,常昱就显得十分的郁卒。
原本还以为是吃醋,因为他每次跟宋挽呈说话,都是高谈阔论忘了时间,也经常把常昱给无视了。可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常昱之所以不开心,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听不懂自个和宋挽呈说的话,觉得跟不上节奏。
所以他读书比从前更加用工,可常昱再聪明,这也不是一时之功,现在依然没法听明白他们的话。
可这种事又没法迁就,他寻宋挽呈说话都是为了科考之事,互相在讨论问题。若非要说得常昱听得懂,那就太费工夫了。
而现在他去找宋挽呈还瞒着常昱,常昱难免胡思乱想,觉得他觉得他是多余,所以才趁着他不在而去寻人说话。
看着眼前已经快和自己一样高的常昱,常喜乐觉得自己应该摆正心态,不能总把对方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找宋先生是有事商量,是关于你的事。”
常昱眨了眨眼,“我的事?为什么不找我说?”
常昱现在已经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要不是太长的句子,极少会磕绊。从前虎孩的影子越来越淡,跟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至多是性子有些古怪。
常喜乐听这话更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这是我的错,我一直把你当做孩子,所以遇到事没想着跟你商量。”
常昱皱紧眉头,铿锵有力道:“我是大人!”
常喜乐笑了起来,“对,所以说是我没搞明白。”
说罢就将武考之事告知,不过只说了常昱这么小年纪参加武考的利与弊,并没有将桃源村发展太快的这一点告知,不想给他造成压力,导致了错误的判断。
常昱听完想都没想道:“这次不考。”
应得太快,像很早就想过似的,常喜乐不又好奇,“为什么?”
“我要跟乐乐一起考。”说完,常昱顿了顿,又问:“现在不需要我考上吧?”
常昱一天都跟常喜乐在一起,自然清楚常喜乐之所以科考是为了什么。也知道现在桃源村已经不那么着急拥有权势去支撑,以免被钱家一类人欺凌。
常喜乐失笑,亏得他想了那么多,其实常昱早就有自己的想法,可偏偏他就没有想过去问一问。还总以为自己很开明,实际上并非如此。看来他是真不适合教导小孩子,他会和很多熊爹妈一样自以为是,还不自知。
“不需要,一切按照你的想法来。”
常昱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大人,乐乐以后有事,跟我商量。”
常喜乐笑了起来,“好。不过两年后武考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兴许会取消兴许会更难,小喵也不后悔吗?”
常昱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后悔?”
常喜乐更加确定自己之前是庸人自扰,常昱对外界之物从来不在意,又何来担忧前程什么的。他的快乐来得很简单,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欲望,无欲则刚。
这件事让常喜乐与常昱相处时更加知道尊重对方,不再把他当做一个附庸于自己的孩子,而是会独立思考,有自己主意的‘大人’。有时候自个遇到不知怎么决定的事,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最多是单纯的吐槽,而是会把常昱放在一个同等的位置去商量。
常喜乐平时就很关注学堂的事,所以宋挽呈很快和他交接就离开了。
没有想到送他回县城的人回来跟他说,宋挽呈一到家不仅没让宛娘感动,反倒是被骂了一顿。
常家人都赞叹宛娘的贤惠,可常喜乐却感受到了无奈。若非风气如此,宛娘何至如此。这都是因为从小被灌输的想法导致,他虽然没法体会怀孩子生孩子的感觉,可是看丁三嫂也觉得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刚开始的孕吐,后来又挺着个硕大的肚子,看着都有些可怕。偏偏这是大部分女人都会经历的事,一些人看来就跟吃饭似的平常,觉得没啥大不了的。大家不都这么生,有什么好娇贵的。多说一句,就好像借肚发挥似的。不排除有那样的人,可一竿子打倒总是不妥。
丁三嫂怀孕之后也没忘了要干活,刚开始实在是身子骨撑不住,她怕胎没坐稳就没逞能。可等到反应没有那么大了,又过了头三个月,就又开始操劳了。
常喜乐虽然并不觉得怀孕了就得供起来,什么都不用干,可看到丁三嫂挺着肚子还要去抬重物,吓得他连忙阻止。
没想到丁三嫂还笑他说他过紧张,不过是正好看到搭把手的事,哪里至于这样。
还说她现在都快养成懒婆娘,村子里不少有了身孕的女子跟平时一样干活干到生的时候,生完第三天又开始下地干活了。她现在一天都闲着,都快被人笑死了。
常喜乐可不管这些,要是没条件就算了,如今生活好了,哪里重活还得让一个孕妇去干。
不过这种话他一个小叔也不好去说,他太紧张了反而还容易闹出个什么事。便是去暗示常喜旺,告诉他这么做多容易伤身子,甚至孩子都可能会掉。
常喜旺是个疼老婆的,而且也盼着这个孩子,听完常喜乐的话,就去叮嘱丁三嫂,还让孙婆子多照看着。
孙婆子虽然觉得生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她自打家里日子好了就极为好名声,她希望外头人传她对儿媳妇有多好之类的话,所以也就应了。
丁三嫂的肚子是在大半夜发作的,常喜乐正睡得迷糊,就听到正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没一会灯就都亮了起来。出来一打听,就知道丁三嫂要生了。
常家人都起来了,因为经验丰富,所以一切有条不紊。
孙婆子看到常喜乐道:“吵到你啦?没事,是你三嫂要生了。她是第二胎,孩子出来得快,最迟天亮就能生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产房里孩子哭啼的声音。在外头等待的一群人都站了起来,伸着脑袋想要看里头的状况。
孙婆子和着双手祈祷,“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好一会产婆终于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孙婆子连忙冲上前去,“是男是女?”
产婆笑眯眯道:“恭喜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千金。”
孙婆子的脸立马垮了下去,“怎么又是个赔钱货!”
常老爹虽然也有些失望,一听这话直接骂道:“胡说什么呢!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们常家的骨肉,别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还有,一会你进去别乱说话,我们常家的女娃娃也是顶顶珍贵的。”
孙婆子讪讪,却忍不住道:“好不容易等到第二胎,又是个妞……”
常喜旺抱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那叫个乐,因为不是第一次当爹,姿势非常标准。不管是男是女他都疼,可听到自己娘这么说话,立马拉下脸来。
常喜乐见此连忙道:“三哥,你赶紧进去瞧瞧嫂子。嫂子刚生完肯定虚得慌,想要看到你和孩子。”
常喜旺这才没吭声,抱着孩子领着妞妞一起进去了。
常喜乐转头望向孙婆子,“娘,孩子们可都在这呢,你方才说那些话不仅诛三哥三嫂的心,也是寒了孩子们的心。”
枣儿和杏儿缩在角落抿着嘴并未说话,她们都已经晓事了,自然听得懂孙婆子说的那些话。
孙婆子也是闹不明白了,大家不都这么个想法吗,怎么轮到她就是个错了。
常喜乐一瞧就知道她想什么,正色道:“娘,别人咋想是别人的事,咱们对自己的孩子怎么也能分个三六九等呢?生成男女又不是自个选的。再说了要是没有女孩,哪里来的孩子。要不是咱们村现在日子好了,不少外来的女子愿意嫁过来,否则多少男的得打光棍。也别说女孩嫁出去就不是自家人,没看嫂子四姐她们,婆家娘家都能兼顾的,两边还拴在一起日子过得更好了。”
道理大家都懂,可环境造就,一时半会儿观念难以改变。所幸孙婆子也不是不讲理的,虽然心里还是不认同,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一会啥话都不说成不?我这不是担心你三哥没个儿子撑家门吗。”
常喜乐笑道:“可现在三哥家里管事的也不是他啊,还不是嫂子一手抓?要是三哥管油坊,不赔我们都要笑了。所以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是怎么教孩子。否则就是有一个村的儿子,全都是好吃懒做的,别说撑门户了,不把门框拆了卖钱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