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冷倾衣拿着跌打药回来,已不见他的踪影
于是第二天陆子游以为冷倾衣还在生气,便径自去了骆家找骆秋玩
冷倾衣守候到晌午,赌气似的,午饭都没吃,专门等他,可一直都没等到
他飞到陆府,依旧没找到人,猜想多半可能是去了骆家
寻到骆家,在墙外,他就听见了里头陆子游和骆秋有说有笑的动静
羞愤,嫉妒,种种复杂的情感混合交织在一起,冷倾衣跃入墙内,准确扑倒陆子游,边出气的捶打他屁股,边难过的哭出来
“你答应陪我去放风筝,为什么不来?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啊!”
“我对你哪不好,为何要弃我选他?”
“哪里的话,我也喜欢你啊!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我最喜欢你,你也只能最喜欢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长久缄默的骆秋,终于开口:“冷倾衣,可否请你暂且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与子游说”
原本肃穆凄寒的小院,因骆厨神的忙碌,竟有了丝热闹的假象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佛手金卷、金丝酥雀、挂炉山鸡……骆秋蹲在厨房里,与三四个帮手,隔几个时辰就做出一大桌山珍美味来而这满满一桌子菜,滴水不进的陆子游仅仅是闻闻味而已闻够了,再分给旁人吃
白羽飞看不下去,好声劝他:“你这又是何苦呢?陆公子一口都沾不得,白费你如此操劳”
额角鬓发尽被汗濡湿,雕着胡萝卜花的骆秋,默然不语他做菜做的太勤太多,即便是分派给守院子的将士和仆役们吃,也还是剩下许多但他依然发了疯一样的不停备料,做菜,循环往复
烟火缭绕中,弄得自己有几分狼狈,眼神也跟着痴痴呆的
夜深,待陆子游入眠后,冷倾衣替他严严实实掖好被角,便关起门,踏进热气未褪,嘈杂了大半天的厨房
他立在锅灶旁,语重心长道:“停下吧,骆秋”
若不是陆子游老在他耳边提,恐怕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眼前人叫什么名字
烛光下,骆秋发丝凌乱,鼻翼抹了道炭灰,正挽着袖子专心致志地将一粒粒煮熟的红豆捣碎,碾成香甜可口的红豆沙
仿佛没有听见冷倾衣的话
“他睡了”冷倾衣看着他,以往的嫉妒和芥蒂全数消弭他甚至觉得此刻他与自己同病相怜,同是无能为力,想要拼命挽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深爱多年的人死去
捣木棍略停顿一下,骆秋抬起眼帘,淡淡道:“明早做红豆包,得预备着馅”
枝头叶间,虫鸣唧唧
冷倾衣说不清是同情他,还是怜悯自己,眼底载满哀伤,转身离去了
他轻轻推开门,复又无声合拢
仰首,盏盏琉璃灯俱熄灭,月光洒在上面,点点微烁陆子游似乎极为喜爱这几盏灯,自从挂上后,他总爱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盯着灯的时候,冷倾衣一直或明或暗的盯着他
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熬过第三天夜晚,鸡啼点破黎明,正式迎来第四天
两个将士又如昨日一般,端来满满一桌子精美菜肴
骆秋换了身衣裳,新洗了头发,干干净净,温润秀雅的重新出现在陆子游房里他先盛半碗花蜜水,用小银勺湿润陆子游干燥的嘴皮,再试图喂他喝下些许
陆子游被扶起,躺在冷倾衣怀里,挣扎几次才睁开眼他目光扫过骆秋背后大片颜色丰富的菜,最后停留在做菜人遮不住的淡青色眼圈上
然而唯独陆子游没有劝他停止这种看似疯狂的举动
相反,他还劝为此担心的冷倾衣和白羽飞,“你们不要拦他,他这样做,心里会好受些”
到了第四天,陆子游开始处于大多数时候昏迷不醒的状态一旦他醒过来,便努力找机会同冷倾衣或骆秋说几句话
“卿云,你是不是想知道那日我与骆秋单独说了些什么?”陆子游晌午时醒来问他
冷倾衣摇首,“我知你心,不会叛我他既是你的朋友,自然就有朋友之间的话要说,你无须事事坦白”
磨蹭着他虎口因为拉弓射箭形成的薄茧,陆子游忍俊不禁:“大将军竟能领悟出这些道理?教在下好生敬佩”他话锋一转,“卿云,可否劳烦你代我去城内岱岳轩买三张藤纸,一支紫豪,一块端砚来?我想作副画赠与你们”
“好……”答应后,冷倾衣却迟迟未起身像是方才那声答应,不是出自他口,又或是幻听
陆子游就差没直接说“临死前留点纪念给你们”了
他虽没说出口,但冷倾衣明白他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么盘算的
见他出去一会儿又很快回来,陆子游不禁疑惑
“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往上拉拉被子,冷倾衣靠在床头,低头温柔凝视,“你要的笔墨纸砚,我已叫同骆秋一起来的暗卫去买”
陆子游不高兴,脸对着墙,眉毛皱到一块他是在生闷气,更是在故意给冷倾衣脸色看以往他有力气跟他吵架斗嘴的时候,可以左一句右一句,说个通宵但当他真的生气,气到一定程度时,则会不屑于争论
唯沉默是最高的鄙视
冷倾衣俯身贴贴他的脸蛋,温声道:“游舟……”
他以为陆子游会懂他的心思,会知晓他的用意,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于是他躺下来,与他同枕一个枕头,慢慢解释:“你我的时光,过一刻便少一刻,如何还敢浪费?”
“为我完成遗愿,对大将军来说,原来是浪费时光?”陆子游冲墙说话
琉璃灯亮灿灿,高悬在房内,照得陆子游苍白的皮肤底下是清晰的血管线,蜿蜒的青线蓝线连同死亡凋零的气息,呈现出一种病态美
面对他毫无防备,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给自己的状态,冷倾衣微眯起睫毛浓密的眸子,按住他侧颈,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喉管上略有些凸起的喉结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抑制他体内山呼海啸,呼之欲出的欲|念和渴望
湿漉漉的触感,令陆子游脑内警铃大作,他表现的愈加烦躁用肩膀肘撞开眼神迷离的冷倾衣,他又往墙边挪了几寸,同时身体以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起来
“游舟……!”冷倾衣无奈叹气,仿佛他成了陆子游眼中的坏人,不再值得依赖和托付希望
床架轻响,靠着踏板的靴子被主人拾起,套到脚上冷倾衣隔着绸缎被,拍羽毛似的拍拍被里赌气的人儿,宠溺无边道:“罢了罢了,我亲自去办便是了,免得到地府你还与我闹别扭”
被子里的人儿模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听声音,是十分委屈的样子
这边门合上,冷倾衣刚迈出院子,骑上白马,那边骆秋就进了陆子游房里
“可准备好了?”骆秋进来就掀被,帮陆子游穿戴好鞋袜衣帽
木窗缝隙漏进丝丝白光,隐约可见窗外风景陆子游望向纸糊的窗子,复又抬头看看崭新而格外温暖漂亮的琉璃灯,终是痛下决心:“……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改错字什么的,不是伪更~
陆子游住的小宅子里,有一条暗道
原先陆子游呆在梁州城闲得慌,找当地的文人墨客聊天,偶然聊到这座宅子的历史有人告诉他,往年兵荒马乱时,梁州百姓家里多挖有暗道,以备躲避或逃命后来世道太平,一些经历火烧砸毁的房屋重新修建,暗道都填了起来,而陆子游的这座宅子却幸免其中,应当还保留着当时的暗道
抱着寻宝的心态,陆子游在房间里摸索了整日
一会儿敲敲书橱,一会儿挪挪花瓶,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捣石砖,听回音对不对他心想既是为了保命而布的暗道,必定不能轻易被外人发现,可淳朴勤劳的人民群众智慧毕竟有限,总不可能太复杂
他开始换位思考,如果是他,会将机关设置在何处……
目光梭巡一圈,陆子游颇有信心的一屁股坐到床上,捡起枕边的纸扇,拉起垫被,在床板各处摸摸砸砸然而兴许这位置过于容易想到,陆子游愣是空欢喜一场
他顿时泄气,四肢摊开地倒下,盯着窗外的翠鸟神游
盯到鸟也飞走了,他才收回视线,脸埋到枕头里,然后转头面向另一边
清风袭来,床帐柔和抖动,映出背后墙上隐约的方形轮廓陆子游眼睛一亮,弹起来,伸手扯下床帐
终于,被他寻到了开启暗道的机关
骆秋架着人,缓步于漆黑的暗道内
他脖子上挂着颗硕大的夜明珠,莹润珠圆,专门用来为二人照亮前路
“等等”陆子游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无比寂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吃惊,但因为黑暗,使人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
扶在陆子游腋下的手紧了紧,骆秋提醒他:“子游,你已没有退路了”
出了暗道,自此他与冷倾衣便是永生永世不得再见,阴阳永隔
想再多看他一眼……
陆子游闭起眼睛,摇摇头,“走吧”
出口处,一束亮光自上而下投落,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
预先准备好的马车已等候多时,陆子游体力不支,被骆秋半拖半抱进马车天气十分晴朗,水蓝色的天空上浮着朵朵棉絮般的白云,叫人心情也跟着不那么阴郁
陆子游虚弱的靠坐在阴暗的车厢里,心想这天真好啊,好得甚至有些残忍……
“骆秋,我这样做,真的对吗?”马车平缓向前行驶,陆子游垂下目光,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逝着
骆秋架着马车,沉默许久
马儿一步步稳稳迈步,两只车轮底下偶尔硌过几颗粗粝的石子泥土地被浓烈的日光烤出腾腾热气,混合着晒得蔫软的杂草,化作缕缕清新气息钻入二人鼻腔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陆子游,你可知这十几个时辰,我有多担惊受怕,如履薄冰?难道你眼中只有冷倾衣,旁人再悲痛你都视若不见?”
“骆秋……”陆子游难过的蹙起眉尖,“你明知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骆秋背对着他,侧过脸颊,点点泪光
晴朗的天幕下,阵阵清风刮来,树摇叶落,一袭绯色衣裙翩然降到马车上
“赵、合、桃?”再次见到她,陆子游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何滋味
绯红衣裳的少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是同情,似是冷漠,“陆子游,你快死了”七个字像一粒粒冰珠
陆子游苍白着嘴唇,一时有些哽咽:“是啊”
大好的天光,立着的少女和架着马车的青年郎,俱是青春悦目即便眉眼之间染上了伤感,也还是有希望的就如炎夏的一场暴雨,来之前艳阳高挂,去之后晴空万里雨水的痕迹,很快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没来过一样
“你恨我吗?”赵合桃的语调依旧硬邦邦的,她面对他二人挺胸抬头的站着,纤腰上系着一把与之身材气质相配的细长的剑,两手紧紧背在身后
眼前的女子相当俏丽,骆秋却不认识她,只是听名字有几分耳熟他能感觉到,来者并无杀气或戾气,反倒……反倒有愧疚之意
深深呼吸片刻,陆子游扯动嘴角:“说来也是奇怪,我本该恨你,但此刻,竟生不出恨我命如此,恨你又有何用?”
绣花红靴挪动半寸,赵合桃近他一些,背后的手攥得愈加紧,“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我要联合拓拔瑞害你?”她没等对方回答,继续道,“我承认,为了留你单独在梁州,我不惜牺牲女儿家最重视的清白名声,以拙劣手段三番两次抹黑你你是不是也以为是我联合拓跋瑞来谋害你?”
陆子游没回答她
“其实不是”她又近前一步
“站住”骆秋起身,在马车上居高临下,执马鞭指向她,“原来是你!”
赵合桃这才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赵家的人?今日专程前来,莫非是来送钻骨散的解药?”两道寒光从骆秋眼底射出,带着仇恨和杀意
赵合桃浅浅一笑:“如果我说,我真的是来送解药的呢?”
骆秋登时愣住,继而望向马车车厢虚软瘫坐着的陆子游陆子游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赵姑娘前面的话,还未说完”
“迟了”赵合桃终于伸出手,对他们展示自己掌中的深色木盒,“不必再言其他当下,我只问你陆子游要不要活命?”
“岂有不要之理?”陆子游捂住胸口,稍稍坐直一些,“只是姑娘话未说完,教我如何相信,你不是要再害我一次?”
“陆子游,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你唯一且最后的机会了,你没有选择”
木盒弹开,露出颗玉色药丸,香气四溢
赵合桃拔剑出鞘,“只是,钻骨散的解药还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是什么?”骆秋灼灼盯着木盒里的解药
长剑完全抽出,赵合桃捺下不忍,道:“……一个人的心头血”
她趁最后三个字未落音,往陆子游口中塞入一粒可致人立即昏睡的丹药骆秋出手阻拦,但还是慢了一拍,结实的马鞭撞到薄刃上,发出铮然响声
“请用我的心头血来救他”说罢,他徒手握住剑身,直直刺进了自己胸膛里——刺穿那颗为爱跳动不安的心脏
血,一滴滴掉落,比最红的胭脂还要稠艳
浸得陆子游干裂的嘴唇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滋润,泛青的面颊逐渐有了些微血色和着新鲜的人血,解药也一同被他服下
远远丢开空木盒,赵合桃回过头来,问心口还淌着血的骆秋:“痛吗?”
骆秋摩挲着心爱之人的耳鬓,摇了摇头
“是因为失去他会让你更痛么?”泥土地上拖出她长长的影子,“可是即便你用心头之血救了他,醒来后,他依旧会去找冷倾衣”
“他终究——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得救了,但是……没那么简单
“我救他,是因为我爱他他爱不爱我,有什么要紧呢?”
受了伤的心脏渐渐失去活力,骆秋脉搏微弱,眼看就要倒下去
赵合桃叹气:“你还真是伟大!愿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与你无关的幸福境界之高,令小女子仰视为了不被你比下去,我唯有救你这个素不相识的痴人了!”
她从怀中取出两只瓷瓶,一瓶倒进他嘴里,一瓶敷在他伤口上
杀人或救人,本就在一念之间,同根同源救人的东西可杀人,杀人的东西有时也可救人
赵氏一门,不仅擅长杀人,更懂得如何救人以及自救他们能于江湖上立足并声名远扬,自然有他们的独特之处,比如药效之快堪称灵丹仙草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骆秋伤口便愈合如初他爬起来,发现陆子游面色红润,呼吸均匀,试探性地喊:“子游?”
徘徊于脑海茫茫回忆中,陆子游听到天际传来熟悉的呼唤,他这才醒悟过来,睁开眼
周遭已不见赵合桃的影子
“如何?”虽然见他明显好转,但骆秋一时还是不敢大意的动他
陆子游轻松呼出一口气:“毒解了
《抱得竹马归》完本[古代架空]—— by:叫我小清新
作者:叫我小清新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