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完本[古代架空]—— by:冷音/crasia

作者:冷音/crasia  录入:05-31

”他叹息道,“您要去探探大爷吗?” 柳行雁脚步微微顿了下

他原想说“不必”、原想说“城中尚有要务”、原想说“他还睡着,就不多叨扰了”,可再多的考虑与解释,到口却全化作了一声:“好

” 他有些吃惊于自己的反应,却也没有反口的意思

索性让黎管事自去忙,足下则调转脚步,熟门熟路地行到了主屋前

相较前院的喧扰,此地明显安静了许多

两名仆役精神十足地守在门前;见他来此,先无声行了个军礼,继而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让柳行雁畅通无阻地径直入了屋

──许是真累着了,直到他行至床前,榻上歇着的人都未有醒转的迹象

秀逸如远山的眉微微蹙着;清俊的面庞苍白如纸;就连平素被气血滋养得丰润嫣红的唇,亦转为了略显亏虚的淡淡粉色

明知对方并无大碍,所需的亦不过一阵安寝,柳行雁却仍让入眼的画面震得浑身发凉;胸口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泛起,猛烈地生出了将人抱揽入怀的冲动

──仿佛,只有这般做了,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而不是一段臆想、一方梦境

柳行雁忍住了不曾行动;脑海中却不知怎地忆起了一个月前,那个将他由睡梦中唤醒、促使他与少年重逢的梦境

曾经没来由的痛楚与眼前的心揪合而为一,像是警醒也像是宽慰,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的的确确就是“他”所等待、所守候的

柳行雁不由有些怔忪

他在主子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交付了全部的忠诚与恋慕;即使从未奢想过得偿所愿、即使因上官鎏之故不得不远离宫阙,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对主子以外的人如此挂心的一日

还在主子身边的时候,但凡生出一点心思到旁人身上,都会被他本能地掐去掩盖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心系主子缘故;如今远离京畿、远离“主子”,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个儿在意主子是真;但这份在意,却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般、仅仅出于忠诚和恋慕

他从小被教导要效忠主子;从小被要求要时刻关注、守护主子

他天天跟着主子、看着主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是主子,直到所有在意都已被刻成了本能;直到他再感觉不到名为“职司”的枷锁

连自己,都深信了这份“在意”的理所当然

他曾对杨言辉说秋姨娘身若漂萍,所以将陈三郎视作了救命稻草

如今细想半生,他会如此执着于主子,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 离宫以前,主子便是他的人生全部,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更是他唯一的归属、他唯一的栖身之处

他前半辈子全为主子而活,所以那份旨意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失措愤怒,还因此迁怒到了杨言辉身上

因为,对一个月前的他来说,“主子”就是他的根;没了主子,他便如无根的浮萍,又如何能不惶恐、不迷惘?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少年满心满眼全是自己、毫不掩饰敬佩之情的时候?是少年殷勤备至、百般关切的时候?是他全心查案、再无余裕怨天尤人的时候?又或者,是他意识到少年的种种不凡、逐渐沉迷于彼此默契合作的时候? 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夜

那一夜,他一时失控的拥抱,和少年面上久久难消的霞色,让他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杨言辉心悦于他

这么一想,少年的殷勤周到、小意关切,便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换作以前的他,知晓少年“别有用心”,即便对方从未踰矩,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膈应

可那一夜,他不仅没有半点反感,更隐隐萌生了一丝喜悦……和一分无从错认的悸动

他没有掐断这个苗头,却也不曾同对方坦言

他只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地继续与少年相处、合作;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子、直到他再也没能忽视心底的在乎

柳行雁不确定自己是动了情,还是只将少年归入羽翼之下、当成了亲人──虽然他没有──看待

但无论答案为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愿、也不舍少年受到任何伤害

思及此,他心神一颤,终忍不住微微倾身、探手握住了少年平放在身侧的掌

杨言辉脸色虽白,那只手却是实实在在带着温度的

少年五指修长、骨肉匀停,掌心干爽而温暖,让柳行雁单单握着,便莫名生出了一分契合之感

但他显然没可能一直握下去

想到城里的那通烂摊子,想到陛下派人接手前都得由他亲自镇着,即使密折早已送出,柳行雁仍不免生出了几分烦躁厌恶之感

又自深深望了眼榻上的少年后,前暗卫才松手转身,出门处理“正事”去了

暮春三月,经过小半个月的纷纷扰扰,两位观风史终于等来了接手烂摊子的钦差

柳行雁至今还对这些日子的遭遇心有余悸

作为一个暗卫,他不论武功、隐匿技巧、审讯手段都是顶尖的,搜集、分析情报的能耐也十分出色

尤其他于帝王身侧随侍多年,看得多、听得也多,不光培养出了相当的政治敏锐度,对官场上的种种手段也都十分熟悉

有这诸般条件,他转任“代天巡狩、监察四方”的观风史一职,自然再胜任不过

但揭弊是一回事;如何收场又是一回事

以往他是天子之剑,只需按主子的吩咐行事就好;事了后该如何收场,自有主子这个执剑的人烦恼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满心想着“务要一举成擒、不使一人走脱”,便熟门熟路地调了兵、围了城;却直到案犯尽数受缚,看着少了主心骨、人也空了大半的扬州府衙,他才恍然惊觉:在接手的钦差到来以前,他不光得留在扬州镇场,恐怕还得权知一阵扬州府事、好生收拾自己“雷霆一击”留下的烂摊子

柳行雁的确颇有能耐,但此能耐非彼能耐

让他刺探机密、审讯杀人都行;换作治理内政、打点民生庶务,便力有未逮了

好在顶着“观风史”之名、有权接手此事的不只有他

也不知道杨言辉是怎么长的,明明未及弱冠、又出身武勋世家,在内政庶务上却是一把好手

他先用了两个时辰召见典吏厘清现况,随即指派人选顶替空缺、在最短时间内让府衙恢复运作

虽说他年少面嫩,分派人时还是拉了柳行雁在旁镇场;可对后者而言,卖个脸面总好过对着成山的公文簿册焦头烂额,自是说有多配合就有多配合

政务的事有人接手,柳行雁便也将心思放到了自己更擅长的事物上

比如整顿江南一带的情报网络;也比如亲自审问涉案人等

陆逢、温兆平都是有相当品级的官员,既已被生擒,就得按律押往京城、交付三司,而非由他这个“钦差”轻言处置

至于陈昌富,其虽无官身,却毕竟事涉谋反、情节重大,同样免不了往京城一行

柳行雁不愿横生枝节,便没怎么往三人身上用刑,只问了几句走了过场;但其余从犯可就没这份“优待”了

──尤其是那领人袭击庄子的刀疤男

刀疤男浑名陈刀,原是陈昌富的远房侄儿,因手头有些功夫、行事又狠辣利落,故被陈昌富“委以重任”,干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陈刀是个狠人,寻常酷刑对他无甚作用,却同样敌不过柳行雁师门秘传的审讯手法

前暗卫审了一宿,很快就厘清了靳云飞一案尚余的几个谜团

秋姨娘会接下账册诬陷靳云飞,是因陈刀以“陈三郎”的性命相胁

她与“表哥”确有首尾,又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骗,整颗心都挂在了“陈三郎”身上,这才因陈刀的要挟铸下大错,也因而赔上了自个儿的性命

据陈刀所言,将秋姨娘推入河里灭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化名“陈三郎”的畲管事

至于春草,陈刀之所以没骤下杀手,确实是不想横生枝节的缘故

他先用药让春草昏睡两天、确保一切进行顺利,才将人交给了手下灭口

他不曾预料到的是:接手的那名手下还未亲手杀过人,怎么也下不了刀,这才费劲找了个破庙点火,不想春草却在最后关头逃了出来

事情办砸了,那手下怕被追究,便假称人已经死了

因春草的确没再出现过,陈刀也不疑有他,这才让前者得以留得一命,安安稳稳地在山里住了下来

最后是靳云飞

他并非自尽,而是被陈刀药晕后直接吊到梁上的

所谓的血书,也是陈刀事先准备好,最后才割破靳云飞手指伪造的

因陆逢早被买通,陈刀也不担心有人追究字迹的问题,这才又留下一样罪证,坐实了陆逢贪污渎职之事

除了陈刀,因出外采购晚一步被擒的畲管事也“贡献”良多

他不像陈刀是专干脏活的,手上人命也只秋姨娘一条,却经手了陈昌富“上供”武忠陵的不少财物,说是活账册也不为过

武忠陵事败,他担心被陈昌富灭口,这才主动表忠心灭了秋姨娘的口、将把柄送到了陈昌富手中

有畲管事做人证,即使陈昌富已处理掉与武忠陵来往的账册书信,也甩不脱“附逆”的罪名

该审的审了、该清理的清理了,柳行雁这趟也算竟了全功

故接手的人一来,他也没二话,直接将一干人犯、物证,以及扬州府的诸般事务交了过去;自己则和杨言辉回到田庄稍作修整,于次日启程离开了扬州

邵璿对二人的安排甚是随意,只发了道旨意嘉奖二人一番,并未给出其他指示

好在柳行雁如今看得开了,知道陛下是让他们便宜行事,便与杨言辉掩藏行迹微服改扮,往苏、杭等地走了一遭

江南一地士子最多,难免有人对柳行雁带兵围城的作法大肆抨击

好在陈昌富为富不仁乃是出了名的,靳云飞在世时又资助过不少学子,便有一些曾经受后者帮助的人冒出头来代为辩驳,才没让柳行雁成为士林公敌

当然,以柳行雁的出身和性格,对这些虚名并不怎么在意

倒是杨言辉,听得那些书生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却半点没考虑到他们暗中调查的艰辛,真是气都气饱了;如非柳行雁拦着,只怕他早已略施薄惩,让这些人知道话不能乱说了

离开了喧扰闹腾的酒楼,见少年犹自气鼓鼓的,柳行雁有些心暖又有些头疼,却又没那份温言劝哄的能耐,索性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指了指湖畔的游船: “酒楼里难得清静,何妨登船游湖、趁天色许可好好玩上一遭?”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举动,先是傻楞楞地红了脸,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

时近清明,这几日的天候都不甚稳定,时常冷不防地飘起雨丝

如今虽能见得几许阳光,天空却同样笼着一层云气;就是马上下起雨,少年也不会有丁点意外

但提议的毕竟是柳行雁,故想了想,杨言辉还是道: “若柳大哥不担心下雨,自然无妨

” “如此,你去租船,我去整些酒菜,晚点在码头边会合吧

” “好

” 少年点点头,随即去了湖边与船主交涉,将书生什么的彻底抛在了脑后

杨言辉租了两个时辰的船,原本谈好了由船家掌橹,却在临上船前让姗姗来迟的柳行雁驳了

少年并不怀疑“柳大哥”的能耐,但还是与船家好说歹说,才以一贯为质,与柳行雁双双登了船

船不大,让两人对坐奕棋、清谈却是绰绰有余;蓬里更有个小小的炉子,约莫是船家温酒、取暖之用

柳行雁熟练地摇橹操舟;眼瞅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取出火熠子点了炉子,继而朝他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即使目下的天色无论如何算不得晴朗,前暗卫仍觉胸中一片开阔舒畅,再找不到丁点月余前的郁气

但少年面上的笑容很快染上了几分羞赧

“柳大哥,等会儿换我来吧?”他说,“要划到湖心岛还需一段距离,我在这儿瞎坐着也……” “……你想去湖心岛?”柳行雁微微挑眉

不意他有此疑问,杨言辉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想去……但泛舟游湖的,一般不都会登岛绕上一周?” “我无此意

” 柳行雁觑了眼仍未由食盒中取出的饭菜,“不过想寻个清静地用饭罢了

” “啊……这倒是

” 想起对方先前的“酒楼里难得清静”之语,少年心下恍然,道: “如此,我便先温一温酒菜

柳大哥若寻着合适的地儿,就停下船进来用饭吧

” “自然

” 柳行雁原也是这个意思,但想了想,还是补了句:“你要饿了就自个儿先用,别空腹喝酒,把胃折腾坏了

” “不会的,别担心

” 少年摇了摇头,随即不再多言,打开食盒摆起膳来

许是经营食肆的遇多了打包吃食登船用饭的,食盒虽有三层,食物却不多;倒是底部厚重、略有深度的碗碟占了大半空间

最上层的是一碟开胃用的青梅、一碟煮过的冷花生、一碟一指长的短海带;中层的是一盘卤牛肉、一碟淋了油膏的芥蓝;最下层的则是两碗极细的米线,莹白如丝的米线成圈地躺在墨色的陶碗底部,青翠的葱花三三两两地点缀其间,衬上隐隐约约的茶油香气,让人单瞧着便胃口大开;就连打定主意要等“柳大哥”一块儿用的少年,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在柳行雁也没让他等上太久

待离岸稍远,前暗卫便将船撑到了一处柳荫底下;随即进到篷里,在少年对侧坐了下来

杨言辉此时已将碗筷菜碟等尽数放妥

见柳行雁进来,他扬唇一笑,道: “柳大哥想必也有些饿了,赶紧坐吧?” “嗯

” 柳行雁也不推辞,在对方写满了期待的目光中端起碗筷,配着小菜用起了午膳

强耐了阵饿的少年,亦同

柳行雁不是多话的人,杨言辉又一向遵循“食不言”的规矩,是故两人虽对坐用饭,席间却沉默异常

后者习惯了这些,倒不觉得有何不妥;柳行雁也无意让他为难,同样静下心来品尝菜肴,眼角余光却几乎没离开过少年

只觉眼这幕似曾相识,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也曾经历过一遭;可待要回想,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悔恨却如潮水般猛地席卷而来,让他夹菜的动作不觉一僵,鼻头也莫名窜上了几分酸意

他的表情藏得很好;动作却没能瞒过对面的人

杨言辉不知内情,只道柳大哥大约想起了什么,便停下筷子,道: “这话由我说大概不太妥当,但柳大哥这样好,总会找到珍惜你、敬重你的人……” “……怎么突然说这个?” “唔、看柳大哥的样子,我以为你……” 少年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还一时失言挑起了对方的伤心事,不由面露尴尬,一句“是我妄言”后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但柳行雁自没可能与他置气

前暗卫的确有些恼,却不是恼他提起陛下,而是恼他话里“我知道只有陛下值得你放在心上”的那种理所当然

但对方会这么想,归根结柢是自个儿以往的态度所致──柳行雁以往的确是这么想的──也只得按下了胸口的憋闷和几许心疼,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对陆逢之事怎么看?” “陆逢?” 没想到柳大哥还真将话题放到了公务上,少年怔愣之余亦有种微妙的佩服: “是有些不解吧

他是姜继的门生,背靠天下著名的象山书院;陛下会挑他接手扬州,想来也是冀望他整饬吏治、拔除毒瘤……江南官场又不是铁板一块;他有一众书院同门为倚仗,即使不屈从于温兆平、陈昌富等,也该有办法在扬州立稳根基才是

” 顿了顿,“但他虽助温、陈二人捂了盖子,却也没斩尽杀绝、将靳家人视作同谋一并论处……陈昌富会派人追杀绿盈,想来早存了灭口的心思;这样一想,靳容氏能保得一命,兴许还是陆逢做的主

也不知是他良心未泯,又或另有内情了

” “我只在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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