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书从兜里拿出个小笼,问安定:“你猜我是哪一种?”
“我猜你两个都是”
“错了吧?”唐锦书一咧嘴:“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读过周易呢!”
“那你还这样瞎搞,”安定看着笼里那只蚂蚱,“不是要害死了你二哥?”
“哪能害死,”唐锦书把枣糕塞进嘴里,眼见门外快要有人进来了,胡乱打开盒子把蚂蚱塞了进去
于是等到朝堂之上,许半仙众目睽睽之下惆怅半天,心道横竖是命,忆及爹娘给自己的小名,不由两眼一闭,悲伤道:“蚂蚱啊蚂蚱,你半生糊涂,如今就死在这个盒子上了啊!”
说罢端起盒子举过头顶,使劲往那地上一摔
唐锦书那只碧绿的蚂蚱应声跳到了他脸上
第16章 如何消得此良辰
殿外唐锦书憋笑憋得肚子痛,忙扶着墙壁走了,路上见着安定,也来不及打声招呼,只断断续续道:“好公主,还是叫我先笑会,我这都直不起腰了”
“真是个怪人”安定盯着他半晌,捊捊头发走了
那许半仙歪打误撞,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再不敢行骗,一出宫门便双脚发软瘫倒了地上,自此再不踏出家门
“闹也陪你闹过了,如今不生气了吧?”安景道
“生什么气?”唐锦书摇头晃脑
“你就这点不好”安景看着他:“这世上做个明白人难,做个糊涂人更难,你又为什么总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那大概是因为装得久了,我就真糊涂了吧”唐锦书想了想,很认真道
月色迷醉,勾画着他极为俊美的轮廓,安景在床上与他对坐着,他的目色极深,却似乎在很温柔地望着唐锦书鬼使神差般的,唐锦书揽过他的脖子朝他脸上啄了一下,半晌还眨眨眼道:“皇上的味道不错”
安景一笑,翻身把他按到了被褥上:“想要吃朕的豆腐,就得准备好付出代价”
“那算了,”唐锦书想也不想,“我这人最喜欢贪小便宜,要出代价我可就不愿意干了,你还是直接亲回来吧”
软玉在怀,唇齿厮磨间竟是难得的温柔与轻松,安景极少见他主动,凑在耳边低声道:“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唐锦书一听,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别碰我”
两人在□□方面的记忆大多也都苦不堪言,安景知道唐锦书是害怕惯了,也不恼,只用指尖绕了他一缕长发,问:“你帮了你二哥,可是想家了,想要回去看看?”
唐锦书垂下眼睛来:“我二哥回京是为了给我爹祝六十大寿,我是想回去见见我娘”
安景问:“她不是你的生母,你还这样想她?”
唐锦书认真想了想,也没有回答,只看着他道:“若无唐家,就没有今天的唐锦书”
“那便准了,”安景点头,“许你爹寿辰的时候你出宫一趟“
为这一句话,唐锦书显得欢快了许多,安定见了,又是一脸鄙夷:“只出去一趟就这样,皇城门口那些进进出出好几趟的太监还不得上天?”
“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唐锦书摇摇扇子道:“整日上天上天的挂在嘴边,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是堂堂的大庆公主”安定道:“想娶我的男人多了去了”
“我还是堂堂的唐家公子呢”唐锦书道,见那不远处跑来坨白绒绒的东西,系着跟粉红的绳子,吐着舌头就欢快地朝他扑了上来
唐锦书笑眼盈盈,弯腰把它抱到怀里,道:“响泉啊响泉,你说什么也是只的猫,怎么现在越活越像个肉球了?”
白猫喵喵地叫,伸出爪子抓了他一下
“不错”唐锦书把它放回地上:“几个月不见还有脾气了,有脾气就好,有脾气就有减肥成功的希望”
安定被他逗得哈哈地笑,就见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正溜着弯呢,我说怎么它非要往这跑”
唐锦书眼中一喜,高兴道:“大哥!”
唐楠从容勾起嘴角:“子卿”
“哎呀,”安定一拍脑门,牵着响泉的那根绳子道:“你们兄弟二人难得在这宫中见上一次,我可就不扰了你们的好兴致了”
唐楠和唐锦书是一同养在唐氏手下的,不同于唐荣,感情自然亲密得多二人许久未曾见面,心中自然欢喜,这边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唐楠只左右望了眼,小声道:“现下人多眼杂,等爹寿辰那日你来房里找我,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好容易盼到老爷子的大寿,唐锦书一早换了衣服,便见安景一袭鹅黄色的上衣立于院前,鼻梁直挺,唇红齿白,温润又难掩贵气
唐锦书脸上一黑,“怎么,你要同我一起?”
等到了唐府,唐锦书抿了抿唇,似乎不愿两人一块进门
“你若不进,朕便先进了”安景于是道,说罢一使眼神,陈升便弓着腰去敲了门
府上的下人一见了陈升,顿时变了脸色,又望见唐锦书,不由又惊又喜,脸上的表情似是要哭,又像是笑:“皇上……公子,公子和皇上回来了!”
府上本就汇聚了半个朝堂,众人忙出来齐齐去迎,面上见了唐锦书也不敢惊奇,心底却不知哀嚎了多少句家门不幸唐锦书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平身之时安景特意上前扶住了唐氏,淡然一笑道:“夫人不必多礼”
唐氏只低头不语,眼角瞥见唐锦书却悄悄抹去了泪
唐荣和春娇从西头厢房走了出来,春娇上次托了他帮忙,于是心虚笑道:“老三,你可总算回来了,先前听着京里的风言风语,我和荣儿还好生担心”
官场上的那一套唐锦书也不懂,一上午都只见大厅一伙人顾寒暄不得空闲,几次望见唐楠欲言又止,像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心下正想着寻个理由脱身,却听身后有人道:“但闻佳期遥相送,子卿心比天下重——你就是名震长安的唐子卿?”
唐锦书转身,见是朝中的三国舅前来祝寿,忙行了一礼:“承蒙国舅抬爱,锦书愧不敢当”
三国舅一听乐了,胖嘟嘟的脸上笑起:“这诗连我七岁的侄儿都会背,我听说过又有什么好稀奇的”说罢大手一挥,盘腿坐下道,“你也莫要跟我行这些虚礼,我知你是个什么人物,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倜傥过,如今活了大半辈子,这东西烦都要烦死老夫”
唐锦书于是也乐了,两人一来二去,从四书谈到五经,从五经谈到论语,又从论语谈到隔壁醉花楼有个姑娘翠花,娇俏可人,叫人心头融化三国舅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唐锦书,高,实在是高……”
正兴头上,却听厅内唐镜中犹豫道:“皇上,老臣平时也不见什么喜好,唯独城中有个戏班子,虽不出名,排的戏却有趣精致,想着今日寿辰,我这大儿子就请了他们过来,如今已经到院子里了,不知圣上……”
安景微微一笑:“朕今日来此是为祝寿,自然以尚书喜好为准”
于是众臣同声附和,一行人便来到了那露天的大庭院,院子里早已搭好了戏台子三国舅是个戏痴,于是扔了唐锦书捡了个靠前的位置,唐锦书向来不爱看唱戏,在后头寻了个位置准备等唐楠,谁知唐楠在后台吩咐完戏班子,和唐镜中一左一右坐在了安景两侧
一唱戏就要唱大半日,按照递戏牌子的规矩,先上来的是文戏,后来的是武戏,却见那台上一开始就有一小生模样打扮的人摇摇晃晃,一边喊冷一边倒在了门前,不一会出来个花旦,扮相精致,模样清丽,见那小生倒在地上,哎呀一声:“哟,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倒卧呀!”
三国舅喜了:“这演的是什么段子,怎么平日里不曾听过?”
唐楠回头解释道:“三舅姥爷,你有所不知,这出叫做《金玉奴》,是戏班子新排的,今个儿是头一次唱讲的是杭州城金老大有一千金,一日大雪,与昏倒在门口的穷苦书生坠入情网,那千金唤他进门,救他性命,不仅以身相许,还助他进京赶考,谁知得中之后,这书生嫌弃金老大是乞丐出身,竟狠心害死千金,将其推入水中,另作他娶”
说罢微微一顿:“国舅姥爷以为,这书生品性如何?”
三国舅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悦道:“这千金于书生之大恩,犹如再生父母,他不晓得报答不说,竟还把人家当成了仇人,哪有这种道理”
“皇上觉得呢?”唐楠又问
安景只垂目饮了口茶,“薄情寡义,其罪可诛”
“那之后故事又如何了?”三国舅又问道
“之后么……”唐楠话锋一转:“可气的是这千金大难不死,虽恨书生薄情寡义,恩将仇报,却决计不愿再嫁他人,日后几番周旋下,竟与丈夫重归于好,自此举案齐眉,过上了白头偕老的日子,你道好笑不好笑?”
“混账东西”三国舅气得一摔茶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千金便不怕哪日这书生歹心又起又杀了她?世间岂有这种荒唐”
唐镜中也厉声道:“大喜的日子,点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换下来,脏了皇上和国舅爷的眼”
“无妨”安景摆手:“这戏听着倒也有些意思,情若至深,便也失去了自我,想来这千金未必就不知书生的本性,只是有时喜欢上了,哪怕对方是头狼,便也只能喜欢着了”
说罢一笑:“爱卿可觉有理?”
唐镜中低头:“皇上高见,臣自愧不如”
这头安景放了话,众人便闭上嘴老实听戏,一上午的功夫,台上走罢了悲欢离合,只听这厢正唱道: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
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腔调凄婉,众人听得如醉如痴,忽地台上凌光一闪,那锦绣艳丽的花旦竟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把匕首,直直冲着台下而来
“有刺客,来人啊啊……”四下逃散开来,桌椅瓜果摔了一地,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护驾,又屁滚尿流爬了回来
唐锦书不会武功,去了也是多个人肉靶子,却见匕首已经划破安景衣裳正犹豫上前帮忙的空当,却见安景一个转身,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快得看都不清
只一晃的时间,安景已空手接下女子二十几招那女子目生怨恨,匕首正向眉心刺去,却叫他反手制住,将对方按在台下
“紫气东来,你是安源的旧部?”
那女子呸地一声:“狗皇帝,你杀兄弑父,天理不容,今日我技不如你,死有余辜!莫要问那些废话!”
正说着,唐锦书突然在背后大喊了一声,安景回头,唐镜中一剑正正刺入他的胸口
“好一个唐家,好一个刑部尚书……”安景气到极至反而冷笑,一掌劈上唐镜中的脖子,唐镜中摔倒在地,口吐鲜血,动弹不得,那头唐楠也早已被赶来的御林军拿下
“皇上!”唐荣见此,哆哆嗦嗦,噗通一声跪下道:“臣……臣不过是那日借着许半仙的名头进宫打探了一趟,绝无……绝无谋逆之意,都是他们搞的啊!”
安景面上寒意刺骨,拔下唐镜中的那把剑,直直刺入了唐荣的喉咙
春娇哇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唐锦书几乎是被拖着拽回了皇宫
安景死死地将他抵在墙角,唐锦书不住地颤抖着,乱发披散在肩膀
“放我回去,你放我回去……啊……”骤然而起的痉挛叫人忍不住落了泪,困在那人怀里几近崩溃的边缘却又反反复复没了出路
“锦书,今日你这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真好看”书房里一袭白衣的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腼腆那时唐锦书抬起袖子来,左右环顾了环顾,却也见不着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不过是身衣裳罢了,真没见识”一旁安源双手环臂哼哼着,“皇兄若是喜欢,叫唐夫人做套给你便是”
安景也只是张望,白玉似的脸上带圈红晕:“衣裳是普通的衣裳,只是锦书穿起来便觉得不一般了”
唐锦书于是神气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总说实话”说罢跳着去跟院子的那群孩子闹腾去了
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忽地便收敛了所有的笑容:“除了衣裳,皇兄还想要些什么呢?”
是啊,你还想要些什么呢……
唐锦书哗地一声呕出血来
安景忽地手间颤抖,“来人!来人!”
陈升紧赶慢赶地带着王守仁跑了过来
唐锦书见了王守仁,想扯扯嘴角,嘴角却一不小心又溢出来了更多的血
安景从王守仁的手里接过来药,“锦书,张口”
“疯子!变态!”唐锦书叫嚣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褐色的药入口便苦涩至极,几个宫人架着他好歹饮了几勺,唐锦书挣扎地厉害,掐着脖子跪在地上差点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好好的个人,如今被折腾成这样,任谁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安景却几乎发了狠:“不准停,就是灌,也要给我灌进去”
“陛下,”王守仁急了,一撩官服跪下:“有道是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唐锦书患的是心病,绝对不可强求啊”
“心病?”安景冷笑:“那朕就找个法子来给他治治”
王守仁心道你治个屁,安景已经狠狠捏起那人的下巴,四目相对,恨声道:“十年来朕对唐家对你仁至义尽,岂料竟是条喂不熟的狗,如今唐镜中落网,唐府山下被捕,那花旦现下正在受刑,不管她口里有什么秘密,朕都能一字一句给她挖出来”
唐锦书睫羽微颤,恰好此时陈升急急慌慌跑过来,带着哭腔道那花旦刚受完刑,人熬不住,已经先死了
“混帐东西!”安景一脚把他踹到门外,陈升哎哟一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唐锦书看着,却突然用手附上眼目,无声地笑了起来
安景回过头去,他笑得那么厉害,乌发雪肤,眼神清澈,脸上还带着血,笑得浑身颤抖,眼圈通红
“你笑什么?”安景问
唐锦书扬头,凌声道:“我笑那出戏当真有趣,你我二人,当真举世难寻!”
安景啪地一巴掌把唐锦书扇到了地上,唐锦书蜷在一起微微咳嗽了起来
“薄情寡义,其罪可诛……”安景看着他,仿佛只受伤的野兽,却一字一句咬牙笑起:“真可惜,就是死,你也只能跟我这个人过了——来人啊,给我看好公子,不准谁来见他也不准他出门,就是只鸟也不能让它飞了进来!”
说罢摔门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下人瑟瑟发抖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快起来吧,这地上凉得很……”陈升一边说着一边着急扶他起身,唐锦书任由他拉了起来,目光却盯着窗外失神
陈升一看,几簇槐花从树上簌簌落下
竟已近秋了
唐荣死了,唐府上下被捕,陈升说的不错,那刺杀安景的花旦经过严刑招打,死活不肯吐露一个字,当天便叫人发现在狱中服毒自杀,说是死时眼仍睁得老大,不得瞑目
唐镜中的案子第二天被移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方元暗中追查安源在朝廷的旧部多年,只三天便将罪证一一查清呈上,没多久皇上就下旨当街砍了唐镜中的人头
朝中上下都在传龙颜盛怒,只怕唐家再留不得活口
偌大一座府邸,顷刻间便化成了灰烬
“那唐镜中也真是,三个儿子都在长安,自己也是个刑部尚书,好好做什么不行,偏去搞什么谋反”酒楼里董十香往自己眼前倒了杯酒,“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陆万里听罢摇头,“董兄你醉心书画,却不知尘世险恶,那唐镜中就算杀了皇上,且不说朝中有三省六部,后宫也还有皇后和太后,不把他碎尸万段就不错了,他哪能占到什么好处”
董十香奇了:“那他为何还要把唐家赔进去,自己背上个千古骂名?”
陆万里左右一看,低声道:“这话我要说出来了,董兄,你可得答应我千万保密”
“你我相识多年,陆兄竟信不过我的为人么?”董十香反问
“那我便说了”陆万里一口饮完了杯中的酒,“我旧时游历山川,路过金陵一代时,曾碰见位以前在宫里接生的嬷嬷,这嬷嬷喝多了,听说我是长安来的,便大着舌头道自己曾给当今皇后娘娘接生,我不信,她便说道,当年皇后娘娘怀着二皇子到山上祈福,碰见了同样怀胎不久的唐家夫人,两人一见如故,情同姐妹,临近生产的日子唐夫人也被皇后吩咐着接进了宫
《锦绣坟头》完本[古代架空]—— by:笑我无归处
作者:笑我无归处 录入: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