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猛醒,立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两阶处目光上下逡巡一周才又回身坐回去,低笑道,“子甫如今可真越发出息了!两手空空也好意思同朕要东西来了!”
公孙辅也不顾礼仪,就着往上爬了几阶凑到皇上近前嘿嘿一笑道,“我回头请你到醉月坊吃酒!”
“你已欠我一席酒了!”小皇帝并不理睬他,反而悠闲抽了本奏章来看
“我的好皇上,你就应了我吧!一席不成我请两席……大不了你以后的酒席我全包了!”公孙辅见软磨硬泡都不得意,索性便撒起泼来,抽了他手中毛笔便跑,嚷嚷道,“你若不允我便不给你写字,我今日定赖在这里不走,明日上朝的奏折批不完,我看你怎么办!”
“胡闹!”小皇帝被他气得不轻,吁了口气,又缓了声音道,“你拿过来,我不同你计较!”
“我偏不!你不应,我就不给!”公孙辅晃晃手中狼毫,青石板上顿时洒了几道墨迹,公孙辅尤不自知嚷道,“想要你就自己来抢!”
“你……你可真是胡闹!”小皇帝一面觉得荒唐,一面又觉得有趣,这让他不由想起从前两人在太院戏耍的模样竟鬼使神差追着他去了,两人绕着宫女太监们兜兜转转,还是小皇帝指使了这些宫人围追堵截才拦下他来
待公孙辅被一干人按着不得动弹,两人俱已是气喘连连,小皇帝夺了他手中狼毫,顺势拿笔杆在他脑门一敲,溺笑道,“你啊!如今可真是愈发胡闹了!你也该长进些了!”小皇帝回头一瞥,便立刻有小太监知心会意接过去小心翼翼挂在笔架上
“是是!皇上说的是!微臣日后定多多向萧大人学习!”公孙辅挣开众人束缚,笑嘻嘻道语气不够恭谨也不够认真,小皇帝也并不甚着意,甚至随意道,“去吧!叫寿安陪你去拿吧!”
公孙辅立时眉开眼笑,整个扑过去欢喜道,“嗯!我就知道小晔最好了!”
小皇帝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禁不住摇头,“子甫啊子甫,还是孩子心性……福安,这里便交给你收拾吧!”
“皇上放心!交给小的吧!”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咧嘴一笑,显得憨厚而淳朴
“哀家听说昨日公孙辅在正阳宫闹了个鸡飞狗跳!”
“是儿臣的错!”小皇帝立刻恭谨跪下,低头垂目“行了,哀家还能不知道你吗!”太后手抬了抬,一旁的宫女便赶紧搀着小皇帝起来,“皇儿对那公孙辅也未免太过于偏护了!”
“儿臣知错!”
“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要跪的,若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这太后怎么为难了你呢!”太后颇不耐烦,迟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哀家也不是责怪你,只是皇儿如今也做了皇帝了,哪能还像往前那样随意戏耍……这公孙辅也是,都做了几年官了,还是这么不知礼数没上没下的!”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日后定多加鞭策!”
“鞭策?他这些年受的鞭子还少吗,不是照样没长进……照我说,皇儿不若封他个别的闲职,他也落得清闲,皇儿也少了许多麻烦不是!”太后对于公孙辅向来没多大好感,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为净!
“这,礼部已算是清闲了……再则说,无缘无故降了他的职总归不好,丞相大人只怕也要心生芥蒂,于朝纲却是有些不宜!”
“依着你的意思,哀家还动不得他了!”太后显然有些恼怒,言辞也不自觉激烈起来,“不过靠着祖上的庇荫还得了理不成……再过一段不是便该祭祀了吗,你就交给他去,哀家还就不信了,他那个德行,还能挑不出毛病来了!”
“是,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你真记挂着才好!”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拍拍他手背以示宽慰
第4章 第 4 章 此情难为
“退朝!”寿安拖长了的声音显得并不那样尖利在众人一哄而散时寿安快速地拦下了公孙良,“公孙大人,皇上留你到御书房有事商议!”
公孙良正憋了满心的火,听他此话顿时脚步一滞,满面狐疑,莫不是皇上发觉公孙辅又旷了朝的缘故,不禁试探道,“皇上召见不知所谓何事,公公可否略透一二!”
寿安举手挠挠头,显得无措,含糊道,“这,这小的也说不好……不过大人只管放宽了心,咱们皇上总不会为难大人的!”
“有劳公公了!”别看寿安年纪小,却是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再加上为人机灵敏捷,因而朝中大臣无一不对他礼让三分
“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甫今日又没上朝?”
“犬子他这几日旧疾复发,病势居然颇重,实在是……”公孙良违心说着谎,只觉得浑身都发烫,不自主将头垂得更低,恨不能寻条地缝扎进去
“子甫那性子,我多少也知道,真是难为丞相了……只是这往后还请丞相多操些心,若是无故便别再旷朝了,免得被人拿了话柄……”小皇帝犹疑了半晌,终是接着道,“还有一桩,今年祭祀一事便交给子甫去办,这期间还请丞相大人多加提点些,莫出了什么差错!”
“是!臣领旨!”公孙良恭敬叩了首,伏在地上接着道,“只是老臣一事不明,祭祀一向由尚大人打点,怎么今年……”
“子甫也该学些东西了!”若非无奈,小皇帝又何尝愿意多此一桩麻烦
是日晌午,丞相府中公孙辅猛然起身将桌上书札推了一地,吼道,“我不学了!”正要往外却被公孙亮堵在门前,铁青着脸色,“你要往哪去!”
“爹,我实在是看得头都疼了,什么迎神献祭啊,正位配位啊,我当真是记不住啊……”公孙辅抱住他胳膊就开始哭诉,说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老公孙眉头都没皱一下,扬扬手中戒尺,冷漠道,“看书还是挨打,你自己选一个吧!”
“爹,我都多大了,还拿戒尺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公孙辅眼中露出畏惧,讪讪收回手,大有俯首认输之势
“你也知道叫人笑话!”公孙良胸中似乎憋着一股闷气,而今终于寻着出口得以发泄,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自己看看,这么多官家子弟,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想我公孙家几代为官,世代忠良,哪个不是名留青史的良臣名将,怎么如今偏偏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爹,看书便看书,您又扯那么远做什么!”公孙辅掩了耳朵小声嘟囔道,“每回都拿那些话来训我,实在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你在咕哝些什么?”眼见着自己的教化没起着什么作用,老公孙自然不悦,皱着眉头冷声问道,公孙辅连忙正襟危坐,一板正经道,“不,没说什么,我说爹您教训的是!”
次日清晨,罢了朝后公孙辅却并不回府,只巴巴地跟在皇上身后,小皇帝实在耐他不住,停下问他,“怎么,卿还有事?”
“不,没有……”公孙辅低垂着头,罕见的低迷谦逊,还不及小皇帝转身却又抬头道,“不,有,有事!”
“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小皇帝无奈,见他久不作答更是连连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卿有事就直说吧!”
“不,不能说!”公孙辅居然更为怪异地退了几步,如遇狼虎般唯唯喏喏小皇帝无法了,苦笑道,“卿今日这又是怎么了,有事却又不说,你这样跟着朕却是要到哪里去……唉,那卿说如之若何!”
“臣,臣不知道……”公孙辅凝目想了想,干脆放弃道,“皇上只管该如何如何,全当臣不在是了……”
“你,你这样……哎,随你吧!”
小皇帝倒是想当他不在,可公孙辅却总要弄出些动静来,搅得小皇帝也颇为烦躁,直跟到了正阳宫公孙辅才抓着救命稻草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扬言道,“……臣恳请皇上革了微臣的职!”
“子甫这又是在胡闹些什么!”小皇帝实在是被他今日之反常惹得颇为心烦,语气也禁不住生硬起来,公孙辅难为地没有胡搅蛮缠,依旧跪在地上言辞诚恳道,“臣非胡闹,臣也自知才疏学微,难堪大任,祭祀一事微臣实在是力难从心,还请皇上革了微臣的职,另谋贤良……”
小皇帝终于明白他打得什么算盘,不由长舒一口气,低声道,“不过是祭祀一事,朕不是已着丞相教导你了吗……”
“皇上快莫提此事了……”公孙辅从地上站起来,往皇上近前凑了凑,挽起袖子给他看,可怜兮兮道,“皇上你也晓得我爹的脾性,对我非打即骂,如今有了这桩事,微臣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啊……”
小皇帝倾身看了看,臂上居然还真有几道红痕,几分怜惜道,“丞相到底是过于严苛了……”
“正是正是,皇上还是免了我祭祀一事吧……”公孙辅趁势而进,却被小皇帝打断了去,“朕旨意都下了,如何收得!”
“小晔,你忍心看我遭此大罪吗……”苦肉计也不管用,公孙辅便只能扯了小皇帝袖子央央求道,偏小皇帝这回格外的强硬,转身冷道,“你唤我小晔也不管用!”
“皇上,萧大人来了……”萧青篱早来了多时,然福安跟寿安两人都畏着皇上心绪不佳而不敢上前,这不,福安猜拳输了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小皇帝果不其然瞪了他一眼,寒着声音道,“宣吧!”
萧青篱踏进门来,一眼先看见立在殿中央的公孙辅,只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的诡异,“……前几日闽南连日大雨,导致洪水大涨连着河堤也被冲垮了,闽南林大人提请了奏章请朝廷拨款赈灾,重修河堤,臣私以为时态紧急,便差了人连夜前去查看,灾情确实颇重,因而特来向皇上请旨准予开仓赈灾……”
“准了!”
“……臣领旨谢恩!”萧青篱还欲说些什么,皇上却如此利落地允了,好似心思全不在其上,只得作罢,亦步亦趋往外退去,行至门前却又猛然被皇上叫住,“爱卿留步……”小皇帝又转向公孙辅,道,“子甫,朕退一步,你也退一步……你依旧掌着祭祀一事,只是朕不再叫丞相插手,叫萧大人来教导你,如何?”
“臣不能不去吗?”公孙辅苦着脸,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不能,子甫此番不可不去……你近来不是一向同萧大人要好吗,由他教导你总好过丞相吧!”小皇帝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公孙辅最终还是妥了协,怏怏不乐
“……如此便有劳萧大人替朕多加教导了!”
“臣惶恐!”萧青篱确实惶恐,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皇上注视公孙辅的目光,那样殷切而灼热,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又看了公孙辅一眼,他似有所感一般竟回过头来敬他一个狡黠的笑
第5章 第 5 章 夜色茫茫
某日晌午,公孙辅正同萧青篱坐在房中看书,突发感慨道,“青篱啊,我这几日研习各家典籍,猛然发觉若五柳先生那样淡泊名利才是真正的志存高远,又或者如林先生那样梅妻鹤子才是人间正道,如此一想,更是觉得像我们这般沉溺于俗世红尘功名利禄里实在是庸俗得很,庸俗得很!”
“哦,是吗?”萧青篱眼皮抬了一抬,公孙辅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脑门上不无意外地吃了一记板栗,只听得萧青篱板着脸低声斥道,“回去看你的礼记去!”
公孙辅低呼一声揉揉被打的那处,居然面不改色接着道,“青篱你看,外头阳光正好,不如我们再到醉月坊吃酒去吧,你上回的封侯萧山不是还没听完吗……”见其不为所动,又拽着他衣袖,央央道,“……你若不喜欢了,咱们再去听旁的也成,我听说近几日新上了一出将军令,剧情也跌宕得很……”
“我看公孙大人也读不进去,不如改抄吧!这古语有云: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公孙大人抄它个十遍八遍的,多少也总能有些获益!”
“不不不,看得进!看得进!”公孙辅连连摆手,极快地退回到座位上,乖乖捧起书卷干笑道,“青篱放心,吾必多多用功,再不偷懒了!”
“那醉月坊的酒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
“那玉章台的戏呢,也不听了吗?”
“不听了,不听了!”
“那还有李大人家的宴席呢,也不去了吗?”
“也不去了,不去了……诶,李大人家什么宴席?”公孙辅猛然觉出不对来,青篱分明给他下套,萧青篱无奈长叹一口气,道,“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吵闹着要去看人抓周,怎么而今到了时日反又不记得了呢!”
“对对对!李大人的孙儿今天周岁,要摆酒呢!”公孙辅猛然想起来,忝着脸站起来又拽着他衣袖嘿嘿笑道,“青篱,这个还是要去得的,要去得的!”
“你啊……”
丁点大的小人儿爬在桌子上咿咿呀呀地,看什么都颇为好奇,目光终于被朱红的漆木算盘吸引,肉乎乎的小手刚摸住边缘,便被李大人眼疾手快地夺了去,哄劝道,“这个不好,再抓,再抓!”
小孩儿哪里听得懂,只知道自己刚看中的玩具被人抢了去,立刻胳膊一摊扯着嗓子便哭了起来,将桌子上东西也胡乱一扫,乒乒乓乓掉了一地,李大人一时慌乱,忙拿了印章哄道,“乖孙不哭啊,不哭……诶,你看,这是什么……”
李仕沅只管哭自己的,丝毫也不领情地满手打了开去
“李大人,你这样可做不得准的!”
“不过是个玩乐,认不得真,认不得真!”李大人嘴上说着认不得真,心里却比谁都要较真,在他使尽浑身解数拼命哄劝下,李仕沅勉强撅着嘴拿过印章攥在了手里
然而多年之后,李仕沅到底也没进入仕途,依旧是下海经了商,气得老李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地打骂了多回,直到李仕沅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才算勉强作罢,当然,此为后话了!
在经历了李大人的孙儿过了周岁,街尾新开了一家凉茶铺子,以及皇帝的胞妹城阳公主私逃出宫等等等等一系列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事之后,终于迎来了祭祀大典
前夕,萧青篱已解了衣带正欲就寝了,忽闻得门外动静,开了房门果见公孙辅裹着袍子立在门外,惊讶道,“你不是已回府了吗?”
“青篱,我睡不着!”公孙辅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萧青篱拿他无法,只好让他进门来,细声安慰道,“好好的,怎么会睡不着呢!”
“我紧张,害怕得很!”公孙辅倒是实诚得很,只捏着萧青篱的衣袖,急切道,“青篱,我今夜同你睡成吗?”
萧青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床铺,还算的是宽敞,如今三伏已过两人挤一挤倒也没什么的,因而温言道,“你若真害怕,那便同我一起睡吧……其实也没什么的,你虽是初次,但那些献官礼乐却早轻车熟路了,各司其守,也犯不着你担心什么,明日里你只管站在朝臣中行礼叩拜就是了!”
“那你们还叫我背什么礼记,抄什么仪礼!”公孙辅脑袋一懵,跳脚而起,“青篱不分明欺我不懂吗?”
“礼为人本,你难道不该学着些吗?”
公孙辅低着头发了几句牢骚,乖乖坐了下来,两人又吃了几盏茶扯了几番闲话,公孙辅总算消了惧意,最终两人和衣而睡,浓重的夜色中只听得两人有节奏的心跳声
“青篱啊,你当日殿试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我这般啊?”
“你学得扎实了,自然没什么好怯的……况且早有人将题都透了给你,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只记着别拜错了方位就是……不过你也不用怕,届时我离你不远,自会提点你的!”
黑暗中公孙辅摸索着握住萧青篱的手不再言语,萧青篱拿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拍拍他手背,安慰道,“明日还有得累的,安心睡吧!”
萧青篱这话当真是没半点虚言,从午时开始,太祝的声音便没有停过,公孙辅只管站在人群里听到“跪!”的声音便乖乖跟着众人的方向跪下来,太祝每读一件便要跪拜一番,拜到此刻,公孙辅早已晕头转向了!先前的鼓乐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终于在听到太祝一句“礼成!”得以长舒一口气
人群一散开,公孙辅立刻便找着了萧青篱,整个人扑过去伏在他身上,大呼,“青篱,救我!”
萧青篱连忙接住他,生怕他一个冲劲儿把两人都撞翻了去,抚着他后脑道,“怎么,这便受不住了?”
“祭了一个多时辰了,我头都要昏了……也不知谁那么无趣,非要拿午时作吉时,也不嫌热得吗!”
“好了,回去吧……如今你大可好好歇一歇了!”
太和殿中,小皇帝一边剥了桔子递过去一边柔声道,“……母后,如今子甫也长进些了,你便饶过他一回吧!”
“长进?哼,早就该做得的事也算得是长进!”太后脸色沉了几分,两人相对静了半晌,终了还是太后妥协道,“……罢了,罢了!如今皇儿大了,羽翼丰了,由不得哀家指使了!”
“母后仁慈!”小皇帝丝毫不掩饰面上喜悦
《相思意》完本[古代架空]—— by:玉竹潇湘
作者:玉竹潇湘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