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青边道谢边呼阿弥陀佛,这句佛号念得至诚至恳,他顺手接过茶壶,跟着小沙弥往竹屋行去
到了汉子所在那间,未入其内,先听到几句,“宗主从不在外走动,若大人想要拜会,少不得要到蜀中一游”“今年盐井收成不如往年”“是,盐引不需太多”
这天地宗的宗主在蜀中,宗门还和盐井有关,顾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处要点
盐铁在大启是专营,好比现代只有央企可以经营的生意,利润绝非一般,这天地宗和朝廷的瓜葛比他想得要深得多
一路行去,顾青只负责拎水递物,并不进入竹屋,入内招呼香客都由小沙弥出面小沙弥如此安排原是按常理的无心之举,倒是给了顾青方便
他原就有些担心,不知屋内人是否会认出他,毕竟朝廷里原主认识的人不多,见过原主而记忆深刻的却是不少
此刻顾青候在屋外一侧,仅有那汉子能看到他的身形小沙弥入内,屋内两人行礼后,仍是自顾自交谈,只说那宗主如何神通广大,尽是些神神叨叨的事
过得片刻,小沙弥出来,顾青帮着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猛地听到一句“你们宗主料得不错,自殿下监国以后……”
天地宗竟是与太子有瓜葛,一国储君怎么会和个邪教搅在一块儿,顾青着实有些纳闷
此事非同小可,顾青回了客栈先连夜修书一封,递给左靳在冶城的眼线
如此看来,天地宗当初安排个人潜伏在宫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有太子撑腰,这教派势力也不知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顾青仔细一想,太子与天地宗,好似不像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多半是攀附和互相利用若是能利用天地宗的事扳倒太子,倒是个好机会
信发了出去,顾青歇在镇子上,等着宗靖龙办完事返回直等到第五天傍晚,宗靖龙还是没有出现,顾青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到了第六日中午,还是不见人影,顾青直觉不妙若是真的病人没了,宗靖龙要跟着出殡,不会连个信也不给他递一声顾青越想越心慌,若是宗靖龙真有什么不测,颜铮头一个要遭殃
想到此,哪里还坐得住,他刚要提了包袱出门,门外响起咚咚声,店小二在外道:“顾公子,你等的人来了”
顾青一听大喜,忙去开门,门前站的却不是宗靖龙,竟是刘阔而这刘阔,与顾青认识的又根本是两个人,只见他发冠微斜,满身尘土,绸衣的下摆边还磨破了个洞
“拓之,你……怎么来了?”顾青目瞪口呆,京城远在天边,这里又是何等乡野地方,刘阔不仅摸来了,还是一副被人追杀的模样
刘阔见小二下了楼,不忘留意下前后,才道:“进去再说”
顾青从未见刘阔绷着脸,如此紧张过,当即将他让到房中刘阔开口就道:“长卿,你快跟我走”
说完,就来拉顾青的胳膊
顾青此刻要急着去寻宗靖龙,哪里有功夫和刘阔拉扯,只道:“我有要事在身,走不了”
刘阔一甩袖子,怒道:“管他天王老子的事!你再不走就要死在这儿了!”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三水镇的?”亏得顾青冷静,还能抽头剥丝,问出这话
大半月前,刘阔酒喝得晚了,回到府里已是深夜,经过内书房的时候,却见灯还亮着,里头透出几个人影来
家里正经男主子只有他爹和他两个,其余幕僚先生都只出入外书房,这个点,什么人在?
他一时好奇心起,仗着喝了酒胡闹的胆子,从花园绕到书房窗下,想听听壁角,入耳是个极为熟悉的男声
“招安海寇之事,石祥安排得不错里头有个匪寇说愿意助孤一石三鸟,清理了宗靖龙和顾青,到时再收了船队,一心为孤所用老师您看呢?”
“此人既有心投诚,若能成此事,也算有勇有谋,用用无妨那宗靖龙头皮太硬,哪怕归顺了朝廷,也不肯为太子殿下一人所用,到时必要推三阻四与其留着这样的人碍事,不如咱们另选那来投诚的”
“老师所言极是”
两人又陆陆续续商议了不少事,刘阔听得双脚发软,再往后干脆跪蹲在花园的泥地上
等到书房的灯熄了,人也走光了,刘阔的酒早醒了大半,只觉身上冷得很原来安抚海寇生财生兵是太子的主意,准确说是林厚积出的馊点子,明知有不妥之处,为什么父亲不劝阻太子,还是已经劝过仍是无果?
总之他们现在是要趁机弄死顾青,再不是过去整整他就了了
刘阔自此日夜留心起来,他原是个聪明的,不过是无心正事,整日纨绔好闲而已
亏得他从来这番做派,刘朝宗并一干幕僚先生无人想到要防着自己人刘阔又用上了十二万分心思,就把后头书房里发生的事摸得七七八八
很快,他偷看了一封石祥的密信,得知那个投诚太子的匪寇,要设套让宗靖龙与顾青去往三水镇,只等时机到了就动手
刘阔拆信当日就什么也顾不得,拿上银钱,骑了宝马就从京城一路飞奔三水镇
幸好,让他赶上了
只是老父与太子在家合谋顾青性命,刘阔还真说不出口,只能道:“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告诉你,是太子这回横了心要你的命,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刺客就要赶到你即刻跟我走,我先寻个安全的地方把你藏起来”
两人还在扯皮,楼下传来响亮喝问:“你们这儿可有住着个姓顾的俊俏公子?”
刘阔惊得跳起,口中道:“怎么办,怎么办”
顾青问:“你骑马来的?”
刘阔点点头
顾青拉着刘阔就从二楼后梯下去,他住了几日早摸熟了客栈的门道,果然见后院马厩里有匹毛色油亮的栗色宝马,正嚼着料草
刘阔已经反应了过来,当即轻手轻脚牵出马来,尽量不惊动任何人两人翻身上马,开始不要命地跑起来
追进客栈的人很快察觉,为首之人功夫极好,从二楼窗口直接跃下,大喝一声“追!”翻身就上了马背,率先追出镇去
刘阔与顾青虽占了先机,又骑的汗血宝马,到底马儿是驮着两人在跑,后头的几人紧追不舍,两队人马始终遥遥在望
转上了官道,刘阔问:“能逃哪儿?”顾青道:“先往冶城”
至少那儿有左靳的人驻守,且明面上石祥不能见死不救
不想胯下宝马从京城一路跑到此,此刻又要负担两个人的重量,渐渐有些撑不到冶城的迹象
后头的人却越追越近了
顾青本身不会骑马,原主也就是个半吊子,此时只能勉力维持姿势不掉下去
刘阔在后头将顾青护在怀里,策马飞奔虽是逃命,他心里却忍不住恍惚,好似时光每一寸都是恒长,又转瞬即逝,甜得滴蜜
顾青扭头看了看追兵,发现有人竟带着弓箭,“拓之,快!他们要放箭!”
刘阔下意识将顾青捂得更紧了,他绷紧后背,咬牙策马,一边不忘对顾青道:“若是我中箭落马,你不必管我,我落了马,马儿还能轻松些你拼命往前跑,前头就是冶城了,你坚持到城门就能亮出身份”
说话间,就听箭嗖地射出,顾青奋力回身想用包袱拦一拦也好,幸好那箭射早了,劲力不够,然而却中在了马臀上
栗马受惊,猛地停身,抬起前腿嘶鸣,差点把顾青和刘阔掀翻下来,后头的人正要搭弓再射,忽有弩箭飞到,直接将那骑射之人落下马去
刘阔已稳住马身,让开大道,顾青从没觉得镇抚司的这身锦衣如此漂亮过,来的五骑中,为首之人正是左靳留在冶城的眼线
第52章 身不由己
左靳在冶城留下马滔的用意,顾青不知道,马滔自个儿却是清楚,第一要紧是保着顾大人性命,传递消息反倒是兼带的
他原是接了顾青的信带人来查案的,不想官道上就碰见顾青被追杀,刺客一行四人,很快就被他们射杀了三人,仅留了个活口下来
刑讯是镇抚司的老本行,马滔虽有些时日不曾自己动手了,活儿捡起来倒还利索,他将人拖到树林里,花了两刻功夫就撬开了嘴
那刺客被卸了胳膊,像个破布木偶似的被扯到顾青跟前,马滔发话,“和顾大人说说,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那人满头冷汗直往下流,边说话边嘶气,“有个船老大雇的咱们兄弟,说是顾大人秘密到此,并无人知晓,我等兄弟才考虑接的手”
马滔一脚将人踢翻,嘴里骂道:“明的不敢杀朝廷命官,暗的就敢上?这海寇给你多少好处,叫你接这亡命的活,不怕诛连家眷?”
“小的没有家累,只有个春兰院里的相好便是为了将那相好的赎出来,才干的这票买卖”
那刺客边说边摇摇晃晃膝行了几步,朝着顾青猛磕头道:“我偷听到那船老大另有宗买卖,根本不假外人之手,全是要自己人亲自上我敢保证大人会想知道此事!
我知自己必死无疑,只求大人能看在提供的这消息要紧份上,替我传个话给我那相好,叫她不要再白等”
顾青听了这刺客的一番话,才知道原是船队里出了内鬼至于这内鬼不假他人之手也要除去的人,顾青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马滔已示意手下上前去用脚碾那刺客的指骨,见那人疼得哭嚎,他在旁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敢跟爷耍心眼!爷有一百种法子叫你开口,还不老实招了!”
顾青见不惯这酷刑场面,开口道:“你且说说看,若是我要的消息,自会派人给你递话”
“他们要杀万石船主!”那人倒也爽快,直接说了重点
顾青急着追问:“什么时候,怎么下手?”
那刺客道:“那人只说要等宗靖龙与大人到了三水镇后,再见机行事估摸着,他们通知我动手的时候,也该出发动手了”
“你可见着了那船老大的模样?”
“小的没见着,那船老大找了个手下替他传话,真人坐在屏风后头,只能听着声”
答完了,那刺客双眼直直盼着顾青
顾青略一点头,道:“我替你送信”
话音刚落,马滔使了个眼色,立在旁的校尉手起刀落,咕噜噜滚下那刺客头来
刘阔上前半步,将顾青的视线挡住
此人既然没有看清船老大的面目,留着也是无用刺杀朝廷命官,按律本就是斩立决
马滔是知道顾青招安宗靖龙的整件事的,此刻也知事情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天地宗的事只能先搁到一边,他与几名属下当即上马,赶往宗靖龙的故里,但愿那头还来得及
顾青自知去了更是累赘,和刘阔两人乖乖回三水镇等消息夜里,顾青整宿未眠,刘阔倒是倒头就睡,累得不省人事
天蒙蒙亮,快马踢哒哒踢哒哒驰进客栈等到人进了底下大堂,顾青早已起身开了门,等在房里
等到马滔单独上来,刘阔也已披衣到了顾青这屋
马滔面色沉重,见了顾青先就跪在地上,“卑职有负大人期望,宗家寨近百口人,无论老幼已被人屠尽,不剩一个活口”
顾青急怒攻心,明明坐着,周遭景物却开始晃动,颜铮“绝无万一”的话犹在耳边,相握的手指处还有余温……他喉头发腥,眼前顿时全黑,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刘阔腾起接住顾青往下栽的身子,整个慌了神,不停摇唤他,“长卿!长卿!”
马滔已闪出门去,寻郎中
午后顾青幽幽醒来,大夫拔针的背影还在屋里晃动,药香飘进帐子
他撑着身子就要挣扎坐起
刘阔见他醒了,忙道:“千万别动,大夫说你身子早掏空了,必得好好静养个几年太医院这些庸医,只会白拿俸禄,都干什么吃的?!”说着,一拳垂在床架子上,亏得那床结实,不过狠命摇了几下,没塌
大夫吓得逃出屋去,惊动了候在门外的马滔
顾青面色发白,无力搭理刘阔,只自顾自要披衣起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根本盖不住,消息传到船队,里头的人还不活剐了颜铮
眼看着又耽搁了半日,顾青爬也要爬回去
刘阔慌了神,“你这是要干什么?”
“出海,换人,冤有头债有主”
刘阔还不知道颜铮的事儿,此刻也听不懂顾青说什么,只知道不能让顾青出了这间屋子他刚想要硬按着顾青躺下,被那凤目冷冷扫过,到底不敢造次
正不知怎么办好,马滔进了屋,开口就先告罪,“是卑职惊着大人了,寨子虽被屠了,但卑职与属下细细翻过,并未找到宗靖龙的尸身”
顾青猛抬头,眼里蹦出光彩,那就是还有希望!
他撑着床柱喘了喘气,刘阔见顾青不再逞强,忙扶他坐好
见事情还能有转机,顾青脑中飞快地理起思路
如今情况未明,首要的是稳住整个船队,只要宗靖龙人不见尸,顾青就还有把握说服他们不杀颜铮
出了内鬼,别个顾青不知道,就凭当初双龙湾的战事,卢皓仅一艘开浪船就敢回去救宗靖龙,谁是内奸也不会是他
且他与宗靖龙关系非同一般,与其让卢皓从别人口里听到不确切的事实,不如先从他这儿得知事情,要打要杀仍是他顾青来顶,免得殃及颜铮
想到此,还是要亲自去才能安心,“马总旗,还请替我寻个车,我要见一见卢皓”
马滔的职责就是护他周全,怎可能让他去送死,“大人不可冲动,您去了万一换不出阎大人,反倒更是危险”
“阎铮那小子怎么了?”刘阔插问
马滔道:“宗靖龙返乡,海寇留了他作人质”
刘阔这才知道顾青说的换人什么意思,来不及生气,先死命把人拦住了
顾青眼见两个门神决计不会放他出门,时间却是分秒必争,他当机立断,不做无谓挣扎,沉了脸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先替我递信”
马滔当即应下
当夜快马到了流风小筑,又辗转送到船上,卢皓正与颜铮喝酒,收到信拆开一看,跳起来指着颜铮就道:“妈的,把他给我捆了!”
左右皆有些懵了,颜铮缓缓站起,面色阴沉,盯着卢皓问:“大人出了什么事?”
卢皓忽地掀翻了台面,酒水碟盘叮叮当当碎了满地,“他好着呢!东官生死不明!”
“他妈的,早说了不能相信狗官!”
“东官怎么了,阿皓,我不识字,你倒是读出来听听”
舱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顾青很快接到了卢皓的回信,里头说看在是内奸捣鬼的份上,暂且留下颜铮小命,限期二十日,如果到时顾青还交不出活的宗靖龙,要么他自己来送死,要么就等着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说个细节,其实颜铮说绝无万一时,不是两人头一回牵手晋南王府的后巷才是,11章这段有些长,简单说来是顾青拉着颜铮奔出来,临上车前自然松了手,颜铮却仍握住,与他一同上了车
禁城,东宫
太子齐昱将刚收的一摞奏本扔到林厚积跟前,“蜀王这个猪头!孤的东西他也要窥觊叫他带的好头!”
林厚积随手拾起几个本子,一目十行看完,道:“太子爷息怒蜀王远在蜀地怎得消息会如此灵通,必是有人故意挑拨的他至于这些闻风而动的奏本,其中有不少应该就是那背后挑拨之人的手笔”
他快速收拾了奏本,借着递送回桌的时候,凑到太子跟前道:“那背后之人必是想坏了殿下的好事如今招安之事既已被捅开,太子爷可不能再犹豫了,要先下手将事情坐实,让群臣无计可施才好”
齐昱在上,瞄了林厚积一眼,“就你心眼子多,要不是看你能生财,孤早办了你”
“微臣自然都是为了殿下”林厚积舔着脸哈腰,“且等闽州有了消息,该清理的都清理了,该归顺的过了明路,功劳都是太子爷您的,后头自然好办了
《臣要犯上》完本[古代架空]—— by:天夏游龙
作者:天夏游龙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