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宗笑了笑,“我没有皇帝那等嗜好,于你可谓幸也不幸者,是你终究难逃一死”
他从怀中掏出个纸包,取榻边高几上已经置备的玉壶金樽来,将那纸包中的粉末混到酒中,细斟了一杯递到顾青跟前
“这就请顾大人上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也要吐血了~这样连续高强度的章节~
怎么,还想他乖乖就死不成?
刘朝宗冷笑了声,朝着宫外喝道:“来人,顾大人欲对本官不利,快将他绑了!”
等人被捆得不能动弹了,再摈退左右,到时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是一样
宫门应声向内撞开,疾风骤雪卷进一个人来,背光下,仍能清晰望见那人头顶、双肩俱积满雪花,显是在外候了良久
他周身覆雪呈云白色,上头冰晶闪烁,烛火辉照间,有莹莹光晕散开
榻上二人俱是一愣,不可置信望向来人
那人从背光处沉甸甸脚步,蹬蹬蹬踏入灯火间
顾青眼见刘朝宗温雅面容崩开一线,霍然起身下榻,不意竟绊了绊,略有踉跄
“阔儿,你怎会在此?!”
刘阔立在灯下,面色麻木,神情冰冷,双唇微颤不带半分血色他听老爹唤他阔儿,猛觉心中一痛,这才想起身在何处
他不敢亦不能直视那赐他骨血,护他成人,殷殷期盼,又曾令他又敬又爱又怕之人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向顾青
眼神交汇,顾青目中流露怜惜,痛心,担忧,抚慰……种种情状俱是为他而生,末了终是化作个完整的刘阔定定落在那琉璃瞳中
天地间,至此,原还有他刘阔容身之处
顾青只见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淌下刘阔面颊,他头脸身肩的雪经了地龙蒸腾,全作了雪水浇灌下来,此刻发湿衣沾,和着泪痕,凄凉情状好不狼狈
“拓之……”
刘阔被顾青一唤,忽地眼现决心,面露狠意,榻前二人尚在呆愣中,他猛地冲上前去,将刘朝宗以雷霆之势捆到榻上,嘴里亦同时堵上丝帕
刘阔明明下手那般干脆狠厉,待完了事,却似浑身力气抽尽,软瘫在榻旁,他蜷起身子,痛哭流涕,成了泪人
顾青急忙上前,将他拢在怀里,拖离刘朝宗
“拓之,你怎么来了?都听见了?”
刘阔无力点头,撸起袖子擦了擦泪道:“我知他们不日就要起事,见父亲连夜不曾回府,就猜着要夺宫了
我原想赶去御史府将你藏起,谁知府里说你入了宫我又赶到东华门候着,哪知等到宫门要下钥了,还没见你出来
我心想要出事,就求了东宫首领太监让他许我进来他不知父亲压根禁了我的足,被我一阵哄骗,以为我是来递消息,放了我进宫
我一路摸到紫宸殿,却远远见着父亲领着你往永春宫来
我又悄悄跟了过来,发现不多时宫人便被遣散,只留了两个内侍守在门前
我趁其不备将人揍晕,拖到窗下,正听见父亲骂我悖驳人伦我想不管不顾进来抢了你走,又听父亲道,你害死了他另一子……”
刘阔说着说着再难继续,眼中泪水难抑,终又决堤而出
顾青眼见他停在那儿,目露呆滞,神光也涣散起来
“拓之!拓之!”
顾青紧紧拥着刘阔将他拖了起来,“先随我出宫,这里不可久留”
刘阔勉力靠着顾青,再不看榻上人一眼,两人搀扶着逃离永春宫
宫外,朔风割面,夜中大雪纷乱回旋,顾青与刘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慢慢挪向冷宫暂避
不想才走到半道,刘阔忽然止了步,抓着顾青道:“不行,我要去救皇上!”
顾青乍听以为刘阔得了失心疯,再看他,明明眼神清明,面露决断之色
“长卿,”他神情略显激动,唇舌颤抖往外蹦话,“我知道皇帝不是明君,可他不该死在狄人和我父手中啊!”
风雪中,周遭景物俱已模糊,只有檐下的角铃声声撞入人心
顾青直视刘阔双眼,顶风喊道:“你知不知道,那狄人刺客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你这是去送死!”
“我必须去”刘阔眼神定定,决心已无可回转
父亲叛国,身为儿子去救皇帝,是大义如此,还是父债子偿?
顾青深知刘阔此刻的心境已难以常理来论,遭逢这等巨变,世间恍然已无他立足之地,难保刘阔内心没有飞蛾扑火的想法
何况他是古人,臣不可弑君,许多事于他看来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顾青不肯松开刘阔,反倒伸手揪紧他,“要去同去!我不能看着你死!”
他心下正待刘阔与他争执,准备就此拖延一番也好谁知,颈后处突然传来剧痛,顾青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刘阔手法娴熟敲晕顾青,将人接在怀里,打横抱起,抬头见不远处是孤立雪中的藏书阁他径直奔往阁后假山,寻了个隐蔽山洞将人藏在里头
洞里漆黑安暖,隔断了外头的风雪
刘阔的泪俨然已经流干,他伸手在顾青的颊边轻轻摩挲了两下,转身往紫宸殿绝然而去
顾青醒转时,四周漆黑静谧,他一摸颈后仍是疼得呲牙,待到急急忙忙出了藏书阁,忽听不远处传来金戈刀剑之声
顾青飞速转过念头,心中猜测多半是辽王的人马杀到了
不知已晕过去多久,但愿,还来得及
他心怀希望拔腿飞奔,朝着喊杀声的方向寻去
时已夜半,落雪不见丝毫停歇,天寒地冻间,顾青非但不觉得冷,浑身还在冒汗
他服下整整两颗极乐丹,噬骨的毒药,令顾青身轻如燕,劲力无穷,根本是燃烧五脏六腑以为代价
顾青还未能接近乱战之地,已有流矢嗖嗖飞来,他忙借游廊躲避,行进间只见鲜血汇成小溪,分成几股流入廊下
他踏过血水,极目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寻找领头之人
廊前有灯,顾青在焦急中暴露了身形,杀至外围的士兵发现有人窥探,此时哪里还分什么敌我,几步间已腾跃至顾青跟前,举刀砍来
顾青早一步跳回廊内,往来时处飞退,几息间人已至长廊转角,却猛被一堵血肉高墙所挡,嘶鸣中,骏马前蹄高举,顾青硬生生止住身形才不至于丧命蹄下
后头追兵已至,顾青神情紧绷到了极点,忽听马上人大喝一声,“自己人!”那兵士才放低了刀,返身离去
马身侧转过来,上头的人露出一身锦衣,是司礼监掌印戚顺
“顾大人,你无事就好!”
顾青来不及应好,先道:“快,去紫宸殿,要救刘阔!”
晓是戚顺再敏锐,也无法将这些话连起前因后果,但他稍稍迟疑了片刻,便毅然伸手将顾青拉上了马
宫苑内路,再没有人比戚顺更熟记于心,他穿廊过桥,抄近路眨眼就到了紫宸殿外
庞然大殿,空寂无声,灯火泄出廊外,于这雪夜中透出丝丝诡异
戚顺扶了顾青下马,轻身道:“大人跟紧我”
顾青只见他卸了斗篷落在雪地里,侧手自腰间划过,寒光闪起,一柄极窄的软剑已亮在了手中
这身姿起势,看得顾青直发愣,这戚顺到底还留了多少后手
两人才冲上殿阶,就见自殿门处往内横七竖八每隔几步就躺着尸体,从侍卫到宫女太监,不下几十人
翻过这些尸身,两人直入后殿,这才听到了打斗声
顾青匆忙扫过,只见几名金吾卫倒在皇帝身边,皇帝身上有血,无声无息倚在墙角,不知死活
殿内仅剩一名金吾卫还在与那狄人刺客缠斗,刘阔在旁不时偷袭,两人均已挂了彩,尤以那侍卫伤得颇重,半边身子浴在血里
刘阔还活着,顾青方松了口气
戚顺手中软剑似银蛇飞入空中,蛇身蹿起卷向刺客右臂,那刺客当即放弃已无还手之力的侍卫,毫不恋战往梁上跃走
戚顺内力灌于剑身,剑尖往下一点,人已腾空追上,两人交手数下,那刺客忽然洒出漫天针芒,芒上闪闪烁烁皆是蓝光,显然淬有剧毒,逼得戚顺落下梁去
那刺客本就轻功了得,再追已是毫无踪迹
顾青扶了刘阔,与戚顺三人退出紫宸殿,宫中突然钟声大鸣,自大殿的须弥座上俯瞰整个禁宫,朱雀门方向有火光熊熊燃起
戚顺一望便知,“是主上领兵到了”
他转身对顾青刘阔道:“宫中免不了一场血战,你们伤的伤,弱的弱,无力自保,赶紧寻地方躲避!这就随我来”
言毕,戚顺领着二人往紫宸殿的偏殿疾走,眼见行到偏殿暖阁里再无去路,戚顺伸手往多宝格内转动机关,墙上的落地穿衣玻璃镜发出咔咔滑石之声,一条密道赫然出现
“这密道直通皇城后山,山上只有一座玄武真神庙,那里地处偏僻,并无任何宫宇宝物,在那儿避上几个时辰,待到天亮就好”
刘阔与顾青俱道:“大恩不言谢!”
戚顺看了看顾青,目中别有深意,顾青只觉他望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时间紧迫,两人入了地道,往后山一路攀爬
戚顺出了偏殿,反身再入正殿,不多时,他前胸染血行了出来,飞雪狂舞,他迎风扒去蟒衣,跃上胭脂马,马鞭炸响,人向朱雀门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紫宸殿偏殿的暖阁里竟又传来人声
刘朝宗与那狄人刺客道:“就是此处了”安和帝宫变当晚,他是功臣,先帝元后身怀六甲意欲出逃时,用的就是这条密道,被他追上,死在了后山上
从紫宸殿脱身后,狄人刺客不识宫中道路,不敢乱闯,就想躲回原本藏身的永春宫,这就刚好放出了刘朝宗两人退至宫外,各处已经大乱,刘朝宗便领着刺客转道此地
此时,他直奔多宝格开启机关,密道显现,两人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戚顺也是有故事的人~
第74章 大势已去
顾青扶了刘阔从密道出来,两人来到玄武真神庙,庙内长明灯点作一排,幽幽跳跃,将神坛上的祭像拉出长长影子
庙外风雪连天,庙内昏暗宁静
顾青拖过几个蒲团,将刘阔安置在上头,他揭开刘阔伤口细细查看,虽血肉狰狞刀口斜长,所幸并不深,他撕下一条里衣先替刘阔止血
忙碌过后,庙中又变得静谧无声,唯有玄武真神怒目相视众生
刘阔因失了血十分疲惫,靠着顾青歪倒,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而顾青脱离了生死追逃,如今无处挥发药性,根本无法歇息,反倒苦苦煎熬起来
极乐丹似春药更似毒品,病入膏肓的顾青不会对它依赖上瘾,但是身体该有的反应还是都会有
他心跳极快,浑身燥热,强忍着不推开刘阔,只想等他睡了,自己好去雪地里趴着减轻那万虫噬咬的酥麻
还未等到两人各得其所,庙内突然跃入人影,顾青尚来不及反应,已被狄人刺客一刀架在脖子上
刘朝宗从后缓缓踱入,“想不到还能在此遇着,正是何处不相逢,天助我也”
刘阔抄起身侧长剑,捂着伤口立起,直指狄人刺客,“放开他!”
“阔儿,你受伤了?”刘朝宗眼见爱子伤口不断渗出血来,他快步上前,“快让我看看”
刘阔横剑一挥,若不是刘朝宗退得快,已被他伤着他漠然不语,神情冰冷,望也不望刘朝宗
“阔儿,你这就与我去北狄你若答应了,我就饶顾青一命”刘朝宗口气温煦,循循善诱
刘阔却突地反手将剑刃横至自己颈脖,威胁道:“你放了长卿,我即刻随你走若你敢出尔反尔,我与他陪葬!”
刘朝宗闻言心内怒火中烧,面上却不露一星半点,只爽快出声:“好,我应你”他与狄人刺客使了个眼色,那刺客放开顾青,转眼退回了刘朝宗身边
刘阔手握长剑,慢慢跟着刘朝宗退出庙门,隔着一道短短的门槛,他望庙里顾青是昏黄灯火,孤影难留,顾青望庙外的他是雪夜寒剑,无有归路
咫尺天涯,皆是末路人
忽然,林中隐约有奔马嘶鸣,显是有不少人马冲上山来
几人皆不由地神情一滞,随即表情各异
趁着刘阔恍了神,那狄人刺客早得了刘朝宗暗示,出手快如闪电,暗器打在刘阔握剑的腕上,刘阔吃痛松手,长剑哐当落地
顾青见此,只觉浑身血液都呈逆流,瞳孔紧缩间,那刺客向他飞速掠来的身影,竟也能被看清了
刺客短剑挥起,顾青已将他的出手,方向,力度看得清清楚楚,他侧跃往旁跳开,可惜左臂仍避之不及,剑刃划出长长口子,鲜血喷射一线泼向空中
所有人都未能料到他能躲过这一击,包括顾青自己
极乐丹让他身体潜能发挥到了极致,致命毒药讽刺地又救了他一命
待狄人刺客再要攻击,刘阔已杀到跟前,他虽是三脚猫功夫,可却是招招不要命的架势,那狄人武功不知比他高强了多少,却偏偏因知了他是刘朝宗之子,反倒束手束脚,不能伤他
双方你来我往,缠斗起来,那刺客要使巧劲生擒刘阔,到底费了些功夫
马蹄声却已近在耳边了
刘朝宗当断则断,不愧其阴狠本色,出声向刺客喝道:“撒手,即刻走!”竟是不管不顾爱子,就要自顾自撤退逃命去了
刘阔闻听这话,手中长剑陡然无力,嘴角硬生生呕出口血来,那狄人趁此就想要退走
刘阔啊地怒吼一声,将心中浊怨尽数吐出
他目色赤红,飞身扑杀上去,心知追兵就在眼前,拼了性命也要留下乱臣贼子
刘朝宗能一则能二,此刻再不犹豫,沉声道:“快撤!不必顾忌!”
话音刚落,刘阔惨叫一声,右臂鲜血如注,长剑脱手落地
顾青扭头已能看见林中奔马的身影,刺客则朝刘朝宗扑去,准备带人遁走
就差这片刻功夫,就要放虎归山,功亏于溃
刘阔疼得差点晕过去,他伏地再起不了身,却仍咬着牙哆嗦道:“不能……放走!边关不保!”
刘朝宗手握朝廷军机要密,他若脱逃,势必对赤狄王再无保留,不仅阳关必陷,后患无穷,且整个大启危矣!
顾青电光火石间明白刘阔所指,于血泊中拾起长剑,飞刺刘朝宗后背,他心中祈祷,哪怕阻他几息也好
寒芒于夜中闪耀,将玄武真神庙前划出一道闪电
飞雪径自落下,无情人间
还差三寸,两寸,一寸,狄人刺客猛然回身,短剑直取顾青喉头
是退避自保,还是长剑去势不改,一命换一命
生死间,顾青心头浮现一双星眸,两世轮回倾尽所爱,那人正在阳关!
他要为颜铮拼出生路,顾青紧握长剑去势不改!
有流星箭镞射偏短剑剑锋,顾青避无可避,颈侧被划开血口他手中劲力不足,只刺中了刘朝宗后背,却未能置他于死地
齐昇箭才离弦,他人已跟着腾身,一路踏着前驱队伍的马头,飞身赶到顾青身旁他根本来不及拔剑,那刺客杀红了眼,第二招袭来!
齐昇侧身护住顾青,左手格挡,短剑割过他左肩,深可见骨
他搂着顾青急退,军中前锋已经涌上,将刘朝宗与刺客围起,此刻两人插翅也再难飞
狄人刺客回首看向刘朝宗,刘朝宗顿时面露惊骇,往后急退
那狄人猛地出剑将他刺死当地,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刘阔怕刘朝宗将机密泄于北狄,赤狄王亦曾吩咐他的刺客,莫让刘朝宗有机会将北狄的秘密泄露给大启
如今事已败露,深陷敌国,眼见再无回转可能,被俘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镇抚司诏狱
这狄人刺客能从遥遥大漠孤身千里,被赤狄王派入宫中助刘朝宗成事,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他刺死刘朝宗后,短剑拔出,一个回转就向着自身而来,众人跟本来不及反应,他已割断咽喉做了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着写着,就还有一更,本想留到明天,感觉大家最近都说不够读,剧情感觉也紧跟着走更好,就放上来
《臣要犯上》完本[古代架空]—— by:天夏游龙
作者:天夏游龙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