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言,你你对得住我?”季筠回过神,第一件事便是想咬那朝三暮四的人一口!然而,嗯,看遍浑身上下,那人处处皆有衣裳遮肉,无处下嘴啊!哼,穿得倒快!
陶大夫难得气急,“季筠,你又发甚么疯?”
“我发疯?”季筠气得手指都在抖:“是我发疯还是你恬不知耻?陶景言你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没脸没皮的死断”
说来季公子难得一回脑子这么这般好使,一口气两句话带了三个正儿八经的成语,却可惜陶景言显是嫉妒他的才华,话还未完便教扔出了门外
那扇隔开乾坤的门在眼前被重重甩上,下一刻,季筠似听到了清晰的栓门声,然后,话语声,再是,细碎的窸窣声,再后季筠听不下去了只是觉得身子越来越重,腿越来越软,终于,屁股触到了地
这回,是真完了
华灯初上,季筠似个幽灵般游走在街头巷尾,鲜有的在这个时辰不觉着饿非但不饿,还饱,胃气上涌的胀饱感,令人一闻到各处飘散出的饭食味,便隐隐作呕!季筠记得,上回这般,是老爹驾鹤西归时,再上一回,是为娘守灵时遂,这便叫做,“如丧考妣”罢
季筠很想喝酒
进了处酒楼,想不妨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遇到个故交旧识不介意多置副杯盘的,倒还果真不负所望马屠户!正在二楼无聊独饮的人,遇到个不嫌他聒噪酒品不好吃相难看的人,自然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所谓一触即合,二人当即你来我往畅饮开来
也不知是甚么时辰,反正马大少爷来接人了,季筠步履蹒跚跟在马家一行人后,晕头转向撞了几回门框方才找到出路,一脚跨出去便听有声音呼道:“有人摔倒了!”
定是马屠户!季筠心里嗤笑了声:几个人扶着还摔得下去,马屠户今夜着实是醉得厉害,然而也或许该当减减肥了!这般想着,自己脚下却也飘忽得紧,怎都迈不出步去
“你们还不扶季公子一把?没看他爬不起来么?”马屠户还在前边瞎嚷嚷
季筠哼哧了声:胡言乱语!自己不好好站着呢么?虽说有些头重脚轻,前面也总有堵墙挡着路,然而嗯?当他的脸也终于贴着那“堵”冷冰冰的“墙”时,才终于有些相信:马屠户的话,或许还有几分道理!
季筠想自己爬起来,可惜试了几回,功亏一篑
几双手自后上来,终于将他架了起来,季筠笑着答谢:“多谢啊,妹夫”
可是嗯,为甚眼前这张脸,不似马大少爷呢?反而像
死断袖?!
季筠一个机灵,酒也顿时醒了大半
第10章 私奔
季筠终于清醒时,外间鸟雀已开鸣然而四周依旧黑乎乎的,惟有前处似个窗子的地方透进几丝光亮
扶着发胀的头,季筠挪下那也不知能否被称为床的东西,到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前张望:一堵瓦墙,两棵老树,对面的窝棚里,两狗一驴正早起无事乱转悠
陶府后院!
嫉妒成疾,屡次犯戒,不知悔改!数罪并罚,“陶夫人”这回,终教顺顺当当打入了柴房
门“吱呀”一声,将正蹲在炕上闷头沉思的人惊了一跳
“徐伯?”
“公子,是我”并非那百里挑一的老锯拉树的声音,然而,有几丝那味道
徐伯的儿子徐成
季筠眼眶顿时热了热:此刻竟莫名想要听一听那抑扬顿挫惊狗走驴偶还令自己心悸的“公子哎”
“公子,这一早我爹脱不开身,教我给你送早膳来了”徐成言间,已将碗筷摆上那张跛脚老桌
季筠抬了抬眼:一碗一盘一副筷碗里稀稀拉拉的,想是米汤
“那是甚?”季筠指了指盘中物光线太暗看不清,只闻着那味有些熟悉
“炒猪腰!”徐成答过,喉结不自主动了动
季筠怔了怔,“你爹给我留的?”难为他老人家了,在灶上留下这么口吃食,可较之狗嘴夺食要难上数倍!
徐成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他倒希望他爹有这本事
“是老爷吩咐给你做的!”
陶景言?他有这么好心?季筠打死也不信
“不是昨日买多了吃馊了狗也吃不下所以倒给我?”
徐成又摇头:果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富家公子出身的,有口吃食竟还百般挑剔
“老爷吩咐了,你既喜欢吃这个,今后便顿顿与你吃”世上竟还有这般好命之人?徐成闷头叹了气:这等好事,为甚就落不到自己头上呢?
“顿顿吃?!”季筠方拿起的筷子一顿,胸中那口翻涌了半日的酸浊气一刹那奔腾上喉,急忙摸爬滚打到门前,惊天动地的一番翻江倒海
半柱香后
徐成战战兢兢碰了碰像条死鱼般挂在门槛上的人,“公子,你你怎样了?”不会再吐了罢?
脸色惨白的人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
不吐了,只是气不顺
徐成终于松口气,伸手抖抖索索在他背上轻抚了两下:这般应是不会将腰子顺出来罢?这人方才就似个水泵,背上教拍一下便吐一口,断断续续吐了半日,教人忧心下一回看他张嘴就倒出个心肝肺腑的来
艰难起身,季筠将自己从门槛捞坐到了门边,长出了口气:下有这门槛顶着,上有人在背上拍着,这肺腑可不要教压出来?
“公子,那这早膳”徐成偷眼瞧了下桌上那令他百般艳羡的盘中物,“不吃可就凉了”
早膳?季筠努力回想了下,似乎是有那么回事可是,吐成这般,怎还吃得下?摇了摇头,那个,自己方才为甚吐来着?
“腰子哎,也不吃么?”身边人一脸惋惜
季筠又一次趴回门槛总算想起来,方才为甚吐了
老锯拉树风味的小曲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终于飘远了,季筠迈着两条软绵的腿挪到桌边,端起凉透的米汤润了润唇,勉强压下胃里的酸灼感
弃夫!当下,眼前这两字便如磨人的鬼魂般不断来回飘荡陶景言还生怕他不自知,特意教人用此法来“点醒”他:从此他季筠便如这猪下水般教陶景言剔除在身外了!
好个喜新厌旧,郎心似铁!
做驴充马教人玩弄罢,尚要甘心为奴为仆,任人欺辱,季筠是一万个不甘心好在,他并非全无后计!
啃着半个干馒头,季筠又向背风处挪了挪,以防那股腥味再搅翻他的脾胃
桌前,徐成拿筷子翻搅着剩下的几片猪肝,不情不愿打了个饱嗝:早知这般,在灶上时就该留点肚子回头看一眼那抱着馒头站得远远的人,讪讪一笑,“公子,你真不要?那我就不给你留了?”
眼见那人避之不及般摆了摆手,徐成撇了撇嘴,回头又往嘴里塞了块:这小灶开得真不错,那教甚么,肥而不腻、酥而不老,和灶上那寡淡的饭食,真是天差地壤啊!也不知陶大夫因了甚么对这破落户这般好偏是那人还消受不得:说是因一场宿醉戒掉了下水!世上竟还有这等怪事?然而所谓宁信其有,看来自己今后还当少喝酒,万一哪日一醉后就不能碰荤腥了,这辈子岂不白活了一大半?
“阿成,”看着那人咽下最后一片猪肝,季筠觉着,酝酿了半日的话,是时候开口了,“你替我跑趟腿罢”
徐成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面露难色:早就该想起爹的话,白食不好吃!看看,这般快便要回报了
低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公子,不是我不愿意,然而我在前面学徒,整日都出不去啊”
季筠嚼着馒头,“我这两日的下水都归你”
徐成停下手指,打了个饱嗝,“去哪?”
季筠咽下馒头,“怡春院”
天刚黑,晚膳便送来了:一碗稀粥一个馒头那碗猪大肠徐成已经很体贴的替季筠吃了,免得端来端去那味儿恶心到人
季筠抬眼看到那张尚泛油光的嘴,一迟疑,端着粥碗坐到了床沿
“事办得怎样?”
徐成苦着张脸:“公子,以后这事就莫教我去了,若是我爹知道非打断我腿不可”
季筠点了点头,“就这一回,放心见到人了么?信送到了?”
徐成咧了咧嘴,额上变戏法般绽出几条不深的沟壑,这表情,似曾相识啊季筠心里微一震,未待坐稳,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公子哎”便由那张油光闪闪的嘴里飘了出来季筠手一抖,大半个馒头掉进了粥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果不其然
“未见到?”难道她已不在那处待了?季筠想着也不无可能,毕竟每回相见都听她说欲从良
“公子哎,”那人摇头,“你怎不早说她是个倒夜香的?害我问了大半日,又花钱看了花名册,到底是送与人耻笑”
“倒夜香?”季筠蹙了蹙眉,“怎会倒夜香?”明明当年初识时,她是个烧火丫头!遇到客人多时便能到前堂送个酒端个汤露个脸这两年季筠虽说是去不得这等地方了,然而在外遇到,总听她说已上楼去了呀
“她之前作甚我是不知,现下就是个倒夜香的”徐成很笃定
这般说来季筠渐为恍然:上楼与人拎马桶,倒也说得过去,再说了,孰说拎马桶的就不能从良?
罢,罢,倒夜香就倒夜香罢,孰教自己认定了呢?再说纵观这顾城之内,愿与他季筠私奔的,除了她,当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那她怎说?”季筠觉得,这事,多半能成
“她说愿听凭公子吩咐”
季筠要跑!远远离开顾城,找个依山傍水的小地方过他的小日子去只是思来想去,去到个人生地不熟之处,没个人陪伴总是孤单啊!虽说他手上也还有点钱(嗯,那三百两聘礼,陶景言似乎已经忘了),然而在外娶妻也是个不便,彩礼啊聘礼的不知又要花费去多少,且万一娶到个不那么称心如意的遂而,不如跑前先将这事办妥!
而这个阿合(嗯,就是怡春院倒夜香那位),是季筠思量了半日后以为唯一能最快最省钱娶到手的毕竟她一直说要从良的嘛而且做过烧火丫头,那拎个水上个灶的应不在话下,至于现下虽说是寒碜了点,然而想开点,以后这马桶也有人倒了不是?再有,她那赎身钱便宜啊,十两纹银就能带走!不过季筠想来,既是私奔,那这钱,也全可省下了
私奔!就这般定了
一个清清朗朗的傍晚,陶府后院的瓦墙上,季筠回头望了眼那遍地是他血泪节操尊严的陶府大院,磨了磨牙,将檐上的瓦抽出几块砸向那两条趴在树荫下打盹都不屑吠两声送一送“故人”的畜生—甚么样的主人养甚么样的狗!无情无义的东西!
一个纵身跃下墙头诶哟喂!忘了将梯子移过来罢了,屁股遭点罪,幸好脸没事!
拍了拍屁股,揉了揉鼻子,小包袱往肩上一甩,脚底一抹油,跑!
陶景言,小爷和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皆后-会-无-期!
第11章 落水
天清气朗,如果不是迎面一股东北风总不合时宜往骨头里钻,季筠觉得,在这山清水秀之处支个棚子闲坐坐看看风景钓钓鱼,乃是十分惬意!
可惜,数九寒天,实非郊游踏青之佳时
坐在临河那根不知撞死过多少兔子的树桩上,屁股枕着压箱底的三文钱(嗯,你没看错,就是三文),季筠终于后悔了:不就是跑嘛,选在甚么时候不适宜,非在这天寒地冻鸟兽皆藏连只苍蝇都见不着的时节出来瞎奔忙?这便罢了,尚好死不死要私奔,原是觉着这两字较之“逃跑”总要阔气些,却孰料,一夜之间,压箱底的三百两皆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哦,不对,还余了三文,以及季筠摸了摸肚子,那里面的两个包子
嗯,对,季筠教人骗了而说起此事,话并不长
昨日私奔出城,为免教人追上,二人连夜赶路,一刻不敢停歇(彼时季筠才懊悔未将陶府的驴牵出来,虽说将头驴赶上墙是有些不易),天将亮时终于抵达一处市镇二人实是乏了,便找了处歇息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阿合不见了!这个不打紧,季筠想来,无非是醒早了去买个包子出个恭甚的直到左等又等不见人回来,他饿了便去包袱里摸铜板然而,咦?呵呵!
原想一文不花白得个妻子兼之管家厨娘丫鬟,然而到底,是费三百两赔上一身嫁衣!呜呼哀哉!
果然天下从无白得之肉包子!
说来这还怪他那在地下的老爹,当年列下那许多家规遗训,却偏偏漏下一条:莫私奔!
不过话又说回来,阿合虽贪财,却还未至丧心病狂的地步:季筠包袱中那两件换洗衣物还给他留下了;另则,住店的钱已结去,且还有结余
由客店掌柜手中接过召回的十个铜板,季筠眸中何物闪了闪:幸好,还能买两个包子
两个包子七文钱至当下,身上穿的与包袱中两件换的,以及牢牢坐在屁股底下的三个大铜板,便是季公子的全部家当!
日已当头,早间的那两个包子早压了肚底,听着腹间那悠长空灵不依不饶的呼唤声,季筠长叹了气:如今的兔子,是懒了还是聪明了?整整两个时辰,这一林子的树,就没见撞死一只?这便罢了,为甚连只掉坑的也没有?更莫言,身后那么深一条河,竟未能淹死一只来喝水的,全无道理啊!
腹中的空城计愈演愈烈,季筠已有些眼花,想来即便没有兔子,就来个野猫野狗甚是黄鼠狼也好啊总之,能吃就成!
那便,惟有双管齐下了兔子要等,然也不能将指望全寄于其上(季筠当下,总是有些明白为甚“守株待兔”是个贬词了),趁着还未饿到眼花脚抖,实当试试他策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水是喝不饱,然而其中却有物可果腹
没杆没线没鱼饵?不难!满地树枝树杈随意拣,虽说韧性长度未必有竹竿合意,然而此时此景,也无足挑剔了;线么,身上随便扯条布带就是,再系个有倒刺的枝段作钩;唯独饵难些,季筠垂眸望了望脚下,无限惋惜叹了气:鱼要是也吃枯枝烂叶或者烂泥巴就好了
天寒地冻的,挖土找蚯蚓可不是件惬意事!抬手瞧着自己那削葱根般的十指,想着要拿此物在扒开冰冷泥土在里翻找那黏答答滑溜溜的东西,季筠就禁不住寒颤:应还有他法罢?忖了忖,伸手进怀里摸出张油纸,摊开,一点点抠下黏于其上那白乎乎软绵绵的物事,一面止不住咽着口水罢了罢了,鱼与面皮不可兼得,为吃鱼,便惟有舍弃这白乎乎香喷喷的馒头皮了
捡块石头扔出去,薄薄的冰面应声而裂,露出几尺见宽的水面甩杆下水,季筠稳坐钓鱼桩,一副志得意满、气定神闲之态,倒似半条鱼尾已教掐在手中
说来,季公子虽然平日除了坐吃等死便百无一用,然而这钓鱼,却果真偏还是他所长!说来,还因幼时无须多读书,便多了那些难以打发的闲暇,除了偶尔聆听老爹那亘古不变的几条家训,余下便皆用在了养成各种败家习性的喜好上,斗鸡走狗、钓鱼玩鸟,不一而足彼时季公子是如何春风得意、无忧无虑?无须为五斗米脱裤子,凡事只图个趣,以至于到当下,险些都想不起原来这钓鱼,不仅是“趣”,更是“技”,是可用以果腹的!
水面平静如初,风过都未掠起甚么波澜,季筠的思绪却是飘忽了
想起过去,便绕不过那个令他咬牙切齿之人季筠已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中了他的甚么毒,以致到当下在距他陶府数十里之外,那三个字以及那张冷漠脸还时不时浮显脑中,教人不堪忍受!
然而,话说回来,当初的季家小仆陶景言,虽说性子偶尔见倔,恼起来也还有几分骇人,然而大多数时候,还是知冷知热的,只要季筠一声令下,追狗逐鸡、逮鸟捉鱼,绝无一句怨言!全不似当下,一张百年不变的较之这水上的冰层还要冷上几分的冰雕脸,纵然是大夏天瞧去,都令人不寒而栗
《神医,你袖断了》完本[古代架空]—— by:俞夙汐
作者:俞夙汐 录入: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