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生苦笑,“这是沾着血的,拿着烫手”
苏妖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双手,然后笑了一声,“正常”
祝生转而看着账本,没有说话
——苏妖孽曾经对肃王妃说过这东西起不了多大作用,却也不尽然,毕竟……被记在这账上的名字,还是很多的
而相应地,拿到这个东西,就意味着会被很多势力盯上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祝生当然还记得当初随意楼上下都以为苏妖孽叛逃之后,他一个人溜出去见他,看到他十指上缠着的白纱
对苏三下那样的狠手,为的是什么,不问可知
祝生知道自己先前既然没有拒绝苏妖孽传位的意图,现在也拒绝不了这个账本,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记在这上面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草莽高手,如果碰到有乡绅士族想杀平民,或者市井间的矛盾闹到杀人的,怎么开价?”
苏妖孽让他看这本账,自然不只是为了让他看这些名字的,还是在教他怎么对人命和情报开价
祝生立刻就抓住了重点,苏妖孽对此十分满意,颔首说道:“一条人命的价格,取决于我们杀他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不是他是谁”
祝生立刻说道:“但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用不着多少代价”
“只是杀人,当然很简单”苏妖孽搁下酒杯,似笑非笑说道:“但任何人都是有家人的,你杀了人,家人自然会闹到官府去任何措施都不能保证完全抹除痕迹……”他说着替祝生又倒满了酒,“到时候,为了平息事端,我们损失的可就是一个杀手,按我的算法是两万两银子”
祝生有些明白了,“没有人肯花两万两买一个市井小民的命……但是我怎么总觉得头儿你是在故意抬价?以我们的手段,摆平官府用不着搭上一个杀手的命”
苏妖孽挑了挑眉,“随意楼来者不拒,遇到不想杀的人,我抬点价又怎么了?”
祝生:“……”长见识了
“何况,能接触到随意楼的人,没必要跟一两个平民过不去其实吧,”苏妖孽说着叹了口气,“每年总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摸过来的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辄杀人,都给我打发了这种事尽量别沾,少拖没下场的人下水”
“什么叫没下场的人?”
“就是……”苏妖孽皱着眉头想了想,“比如御史的儿子看上了河边浣衣的姑娘,想请我们出手捉人,这种生意就想办法推了当然如果那姑娘其实是吴世毓的女儿故意勾引他的,那就算我们失职”
祝生:“……”为什么总跟吴世毓过不去
苏妖孽看到他神情,笑了出来,“举个例子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吴世毓没女儿”
祝生眼珠一转,忽然问道:“那有人要杀你怎么办?”
苏妖孽搁下酒杯, 白玉酒杯里的红酒仍是一口未动过,色泽沉艳,“当然是明面上应付着, 转头找到机会就直接杀了”
或许是他答得太坦然,祝生的神色有些意外
“不然你以为呢?”苏妖孽笑了笑, “首先我自己得活着,才能谈其他事情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难道我还要等他把事情谈妥再动手?”他看着祝生神色, “你难道以为我会认真地给我自己这条命估价?”
祝生点点头
苏妖孽一哂说道:“你高估我了我师父那种人,能教我什么正经东西……其实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除非你自己愿意”
“随意楼也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
“头儿……”祝生咽了口口水,看向苏妖孽,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这样……楼主他知道吗?”
自从进了这间静室起, 祝生听到了一些他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东西, 知道……原来苏妖孽对随意楼的态度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苏妖孽仰起头来想了想, “应该知道吧?我从来没想过瞒着他,他如果有心要查的话肯定早就查到了”
祝生几乎是立刻问道:“那为什么听说楼主死了之后, 你要那样?”
当时南京的情况, 祝生也是清楚的, 人手严重不足——不然苏妖孽身边轮值的杀手换班之间根本不会有空档而魏沉显然不可能放过他们那些人
但是苏妖孽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甚至还把萧随意的死揽到了自己头上,无疑是让原本飘摇诡谲的局势变得更加凶险,在祝生的推断之中, 即使是苏妖孽自己都有可能死在那样的局势下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风险”苏妖孽笑了笑,说道:“不过还是值得赌一赌的,何况我不认为魏沉杀得了我”
祝生不得不指出这一点:“头儿你前后矛盾了”
“……你觉得矛盾就矛盾吧”
祝生:“……”
正在祝生努力地试图挑出苏妖孽这番话里的逻辑问题的时候,苏妖孽突然坐直了身子,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
“什么?”
“肃王之乱过后,”不知道是不是静室里光线太暗的缘故,苏妖孽的神色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凝重,“陛下想必会肃清朝政,自然不会允许我们这种组织继续存在下去不过这只是可能,”他说着揉了揉眉心,“说不定平叛之后京城比现在还乱呢?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有底就好,真出事了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都是些说不准的事情,也没必要提前让人知道”
祝生想着苏妖孽既然连这么多忌讳的话题都跟他讲了,也不会在意他多问一句,于是问道:“但是做这门生意的不止我们一家……”
苏妖孽简单说道:“木秀于林”
祝生轻轻噢了一声
“何况,”苏妖孽继续说了下去,“如果陛下真的有意整顿的话,敢雇杀手的人会越来越少,不需要谁刻意针对,随意楼自然就会撑不下去”
祝生的神色仍然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料到苏妖孽会说出这种话苏妖孽看着他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瞎想什么呢?”
“头儿……”祝生似乎是有些为难地说道:“你说你堂堂楼主都说这种话,让我们下面的人怎么活……”
苏妖孽截道:“不然头儿为什么急着插手碧落黄泉帮的事?”
祝生讶异道:“楼主他也早就想到了?”
“不完全吧”苏妖孽仰头看着墙角,说道:“头儿他很早就不甘于只做一把刀了,他想要更大的权势……何况,随意楼能存活到现在,是因为宫里那位陛下压不住各方势力间的明争暗斗头儿他一直想杀肃王,自然会考虑肃王死后各方势力的重新划分,以及对我们的影响”
祝生:“……”向大佬低头
苏妖孽突然挑了挑眉
祝生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妖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往后,这些事情就都归你操心了……你跟着看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祝生:“……所以头儿你是预谋多年了是嘛?”
苏妖孽笑了一声,却不说话,只是低头把玩着白玉酒杯
便是像他跟祝生说过的那样,做他们这种事的人,动心了就是栽了其实他知道萧随意爱他,但是萧随意还在的时候,他却严格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在他死后才敢放纵自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势坠入爱情的深渊
如果萧随意一直是随意楼楼主,他也会一直在他手下做下去,直到死在某个知名或者不知名的人手上他清楚萧随意那些在外人看起来很可笑的野心,也不介意就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可惜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祝生顺着苏妖孽的目光看到了他手里的白玉酒杯,这才注意到酒杯竟然是满的,于是惊讶问道,“头儿,你怎么没喝酒?”
让苏酒鬼对着一杯酒看这么半天还一滴不沾,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苏妖孽笑了笑,“我戒酒了”
因为苏妖孽当时宣称自己杀了萧随意,萧随意现在即使回了京城,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随意楼,只能找了家客栈躲着
苏妖孽找过去的时候,萧随意正在静静地沏茶,一脸的看破红尘,活像是一刻钟之前刚刚出家为僧
于是苏妖孽一进门就冷笑了一声,“萧楼主好雅兴”
“哪里哪里”萧随意笑得看破红尘,“比不了苏楼主”
“萧楼主……”
“苏楼主……”
“够了!”苏妖孽终于低喝一声,“萧随意你有完没完了!”
萧随意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茶具
苏妖孽蹙眉道:“怎么?”
萧随意看着他,静静说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苏妖孽一怔,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从来都是他叫萧随意头儿,萧随意叫他老三,人前人后都是这样
萧随意看着他神色,笑了出来,“我死一次能让你改个称呼,倒还不亏”
苏妖孽:“……白痴”
萧随意低下头去,眉眼间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去
他是白痴,白痴得心甘情愿
苏妖孽在萧随意身边坐了下去,看着他沏茶,莫名地居然觉得有些赏心悦目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按时间算,裕王差不多也该到南京了……我明天走,应该正好能追上”
萧随意停下了动作,“这么快?”
“不快了”苏妖孽垂下眼帘,“还是因为你回来之后,我怕当初魏沉带走的那些人再出乱子,这才多留了几天不然早该走了裕王那饭桶,就算有戚半夜盯着,我也不放心……何况戚半夜也不懂兵法战术”
萧随意淡淡嗯了一声
“头儿,”苏妖孽沉默了一下,正打算继续说,却被萧随意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刚叫我什么?”萧随意捏着他的手腕
苏妖孽挑了挑眉,“你确定要再听一遍?”
“确定”
“我刚叫你白痴”
萧随意:“……”
很好,这账他记下来了
苏妖孽斜了某位白痴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你是先跟着裕王,还是直接去找易温酒?”
萧随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问道:“你师父……真的是陆秋池?”
陆秋池,当初跟随俞铮的将领之一,少年英杰,通晓兵法,武艺高强,很得俞铮器重在俞铮起兵造反后,某一场战役之中不知所踪
“我也不知道师父真名叫什么,”苏妖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你查出来是,那就是吧”
萧随意抓紧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把手抽走,“他这人真的靠谱?”
苏妖孽不假思索说道:“不靠谱”
“其实吧”萧随意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同时不着痕迹地抓住苏妖孽的手腕就把人往怀里拉,“我小时候,被我爹逼着背了至少一百斤的兵书……不敢说兵法多好,比裕王应该还是好一点的”
苏妖孽看出了某人的意图,空出的右手并指向他肋下戳去萧随意没防到这一着,吃痛之下,被苏妖孽趁机把左手抽了回去
苏妖孽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说道:“但是你现在不去找易温酒,等肃王死了之后,就不见得插的进去手了”
萧随意被苏妖孽阴了一道,十分不爽,伸手便要拿他的手腕苏妖孽挡了两招,两个人玩得兴起,觉得跪坐着施展不开,于是都站了起来,一直从房间的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各出了一身的汗
苏妖孽膝盖顶着萧随意小腹把他抵在了墙上,萧随意也扣住了他的喉咙,两个人就这么相持着,任凭对方的喘息喷到自己脸上,谁也不放手
直到萧随意克制不住地偷偷向里间瞄了一眼,十分希望那张大床能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苏妖孽咳了一声
萧随意立刻举起双手:“我去洗澡!马上!”
说完之后, 萧随意又偷偷瞄了苏妖孽一眼,“要么一起?反正你也出汗了”
苏妖孽收回顶着某人下腹的腿,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萧随意:“诶, 刚那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苏妖孽的背影终于停了下来, 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洗得太慢”
萧随意:“……”
他好像被嫌弃了怎么办
萧随意洗完澡之后, 发现苏妖孽已经坐在里间了, 头发半干地披散下来,身上只披了一件浅色的外衣因为有些潮湿的缘故,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得他身形有些单薄瘦削,锁骨突兀地支棱而出
他正坐在桌边,翻着一本书, 神色淡淡
萧随意看到苏妖孽手里那本书, 只觉得脑袋一炸
那是一本爱情小说……按说虽然萧随意作为杀手组织曾经的头头, 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确实有些奇怪,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关键是, 萧随意很清楚那本书是什么东西……那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 是才子才子的话本
若是仅止于此也就算了, 然而那本该死的小说里,主角风流成性浪荡不羁,勾搭了好几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做那事的时候好在下位, 每逢缠绵之处,必有香艳露骨之描写他之前正看到主角的两位入幕之宾狭路相逢准备大打出手,结果……
萧随意只能在心里仰天长叹
苏妖孽便在这时合上书,把书扔在桌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随意脑子转得飞快,正想应该怎么解决如今的尴尬局面,忽然灵光一闪,抱住苏妖孽,顺势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仰头看着他,真诚问道:“……你疼不疼?书上说会疼”
苏妖孽:“……”
因为才沐浴过,二人都穿得极少,肌肤也十分敏感苏妖孽察觉萧随意的喘息变得有些重,于是往某人身下瞄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他那儿已经起了变化
他于是斜了萧随意一眼:“装什么装?”
萧随意:“……”
在这一刻,萧随意对天发誓,天底下绝对没有比他更尴尬的人了
于是他直接把那个让他尴尬的人按在了桌子上,用行动缓解了自己的尴尬
苏妖孽来之前便调开了随意楼的眼线,不用担心萧随意的身份被人发现,二人没了顾忌,因此折腾得比上次在随意楼要剧烈很多,等到恢复清明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
二人躺在床上,萧随意从背后把苏妖孽抱在怀里,嗅着他的头发,说道:“你最近武功恢复得不错……刚才我们是不是平手?我刚回来的时候……”他说着在苏妖孽耳后轻轻吻了一下,“你武功退步成那个样子,真的吓到我了”
苏妖孽想了想说道:“两败俱伤吧真打起来的话,应该是我死你重伤,或者一起死而且退的是我”
萧随意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那是因为我先动的手”
“说这个做什么”苏妖孽翻了个身,在萧随意眉心印下了一个吻,“我们是杀手,跟人正面对上就是输了”
萧随意看着他的眼睛:“你明天要走?”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
萧随意伸手从背后环住他,没有说话许久,他抚摸着苏妖孽的背后,摸到了一条很长的伤疤,应该已经愈合很久了
房里的灯还没有熄,萧随意于是抱着他翻了个身,仔细查看他背后的伤痕
苏妖孽皮肤白皙,因而身上纵横的伤痕显得愈发狰狞
萧随意伸出手指,缓缓从一道自上而下、几乎贯穿了苏妖孽整个背部的伤痕上轻轻抚过,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苏妖孽靠在萧随意怀里,任由对方的手指从自己身上陈年的旧伤上抚过,从那伤痕的触感上感受到了一种粗糙的温情,于是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师父打的”
萧随意明显没料到这个回答:“什么?”
苏妖孽侧了侧头,用鬓角蹭着萧随意下巴,“很早以前了吧……我大概十二三岁样子,师父第一次逼我偷东西的时候打的”
萧随意缓缓抚摸着那道伤疤,只觉得心仿佛被揪住了,钝钝地疼隔了十多年,那道伤痕依然鲜明而突兀地横亘在苏妖孽背后,可以想见当年有多么惨烈
《妖孽,来分个上下!》完本[古代架空]—— by:殷寒山
作者:殷寒山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