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被汗意濡湿,发间清香在呼吸间越发分明
沈言懒懒偏过头,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隔壁房间,一只耳朵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墙壁,刻意压低的少女声音带了一丝兴奋:“席明,快来听,好像已经亲上了”
端坐在黑暗中的席明岿然不动,听到樱桃的声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犹如老僧入定,外界喧嚣不入耳
正当樱桃暗自佩服他的定力时,席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我失明多年,耳力早非寻常人可比,此地房间隔音如此之差,听那些动静还是绰绰有余的”
樱桃:“……”
突然席明猛地站起身,皱眉道:“好像有别的声音”
樱桃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一些,若有所思道:“唔,似乎是公子被压在桌子上了,啧啧”
“不,是有人要偷袭”席明注意力显然在另一方面,走到门边,咬牙细听,片刻后迅速打开门冲了出去
几乎与此同时,原本静谧安详的住民区,周围突然火光大盛,火焰的红在夜色里灼人,剧烈的浓烟气息扑鼻而来,房顶有急速行走的脚步声,搅乱了夜的寂静
带着火光的箭矢射进屋时,崇华揽着沈言向旁边一躲,羽箭边缘的火星顿时燎掉了崇华一缕黑发,沈言一惊,毫不迟疑便要挣脱他,却听崇华决然道:“别动!待在朕身后!”
沈言紧咬红唇,哪里肯听话,将敞开的衣襟匆匆一拢,想挡在他前面,偏偏被崇华死死摁着,动弹不得
门外兵器交接的声响传入耳中,对方人数不可估计,他长眸中泛起了雾气,薄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声音轻轻颤抖:“崇华,太危险了,你放开我……”
护着他的人突然一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眸光温柔似水:“你终于如从前那般唤朕了,清远”
沈言拼命地眨了眨眼,努力将眼底的泪意抑制,没有承认,也不辩解
射进来的火箭越来越多,床帐很快被点燃,呛人的烟弥漫了整个房间,沈言被崇华紧紧按在怀里,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轰然倒塌,猛烈灼烧的火焰中,席明半身染血冲入,跪在沈言面前,急声道:“圣上,公子,护卫们已经拖住了那些刺客,樱桃也已经安置妥了,我们需要赶快离开!”
三人相互扶持踉跄着出了门,火光冲天,沈言不经意回头扫了一眼黑暗中的角落,面色忽然一变
月光冰冷,洒落在雕弓镶嵌的宝石上,泛着寒光,杀气凛然,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隐约一闪弓弦铮然一响,好似暗夜催魂曲
那箭如风似电,直奔崇华后心
“闪开!”沈言来不及多想,大脑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却只来得及匆匆一闪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崇华才转过头,便被沈言挡在身前,他诧异地看向沈言身后的一刻,便听到近前箭矢入肉的闷响
沉闷而迟钝的,噩梦般的声音
粘稠温热的红色液体滴落在他脸上,伴随一声低弱的闷哼,崇华浑身一抖,嘴唇发颤,“沈言……”他抬起手接住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呆呆看着穿过沈言肩胛的箭尖,刹那间仿佛窒息,被溅了满脸鲜血都未曾察觉
怀里的人儿只轻轻咬了咬他的衣襟,呼吸微弱拂在他胸前,低低说了句什么,崇华却听不清,而后沈言便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远处杀声隐隐,找到救援的陆承影正带兵朝这边赶来,看到眼前景象的一瞬,脸色一白,火把掉在了地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当日夜里,蘅州城巷子里火光冲天,刀剑之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尤其是陆承影,眼见着沈言中箭昏迷,顿时杀红了眼,砍人如切菜,刀刀毙命
刺客们似乎都没见过这等拼命架势,最后只得逃窜,崇华对请示是否追击的平安冷冷说了句:“给朕全杀了,一个活口也不用留”
从来不曾见过有人遇刺连主谋都不逼问就赶尽杀绝,刺客们后来也傻了眼,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想留活口时已然迟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的陆承影根本不会给他们喘息逃窜的机会,火光里披发持刀的模样在刺客们眼里好似追魂夺命鬼,到后来一个个心惊胆战
半个时辰后,幽深的巷子里血流成河、尸横遍地,自称“护驾”却姗姗来迟的镇南王赶到时,首先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萧玉是存了侥幸心理的,他心里计较着,此处是西南,不是京城,崇华绝不敢动他
他到了巷子里,浑身暗血的玄衣青年负手背对他而立,四周侍卫冷漠地站立,幽冷的风夹杂着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萧玉不自觉地一哆嗦
“圣上,臣救驾来迟,圣上恕罪”他仍是冷静地行礼,他想,崇华是不会真的治罪于他的
那青年却连头也不回,漠然道:“你是有罪”
萧玉脸色微微一变
“钦差大人负伤昏迷,他若有事,”崇华缓缓转身,声音低沉毫无温度,“朕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整个镇南王府陪葬你不要以为,朕查不出那批刺客的来处”
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狭窄幽暗的陋巷仿佛提前凝聚了深冬的冷气,逼得萧玉毛骨悚然,他突然发觉,面前这个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性浅薄敦厚的懵懂少年,而早已成长为深沉隐忍的青年帝王
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萧玉沉声问:“臣有疑惑,圣上为何派人拘禁臣的亲属?”
“萧玉,这个问题你也敢问出口吗?”崇华一拂袖,便突然有护卫从暗处冲出,扳住了萧玉的手臂
被制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睁大了眼睛瞪着崇华,然而他挣扎越剧烈,那两名护卫用力也越发凶狠
“你那几十万军队,为你马首是瞻,今日朕请你去京城做客,他们想必也就不会为难朝廷了吧?”崇华皱着眉,“朕本来想忍一忍,等打探清楚你和西戎的具体联系再动手,可是今夜的事,已经触及了朕的底线”
“圣上你说什么?臣听不懂!”
“西戎那边,朕已经派人去信,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以西戎人的个性,素来最痛恨分裂谋私,届时究竟是哪些势力暗中帮你,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崇华不理会萧玉的装聋作哑,棱角分明的侧颜在夜里仿佛凝固的雕塑,沉静而冷肃,“萧玉,当初你背叛前朝,投身我南楚,便该知道,易变者为人忌,朕没想到,你仍如此不知收敛”
萧玉大张着嘴,哑然看着崇华,崇华迎上他震惊的目光,眼神讽刺
半晌,萧玉极慢地一笑,摇头讽刺道:“不,你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即使你将我拘禁,我西南数十万军队群龙无首,也早晚有一天会打进你京城去!你或许还不知道,”他悲凉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你一定没有查过,他们是被你父亲杀掉的前朝末代君主,为他的血脉遗留在西南深山的一笔巨大财富,那些人,骨子里都是茹毛饮血的兽类,绝不会有人性”
崇华下颌紧绷,冷冷盯着他,缓缓开口:“那又如何?”
“不,你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那些人茹毛饮血,早已丧失了人性,你想,一支丧失人性的军队,岂会听从一个人的号令?自然更不会听命于我他们唯一效忠的,只有血脉只有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血脉的力量,才能将他们召集起来”
看到崇华的瞳孔紧缩,萧玉得意地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皱纹被这笑容挤压得过度扭曲,夜色中格外诡异,“这次你明白了吧?不错,我说的所谓血脉,乃是前朝王室之骨血!”
崇华身子狠狠一震,咬牙:“危言耸听!前朝王室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先帝诛杀殆尽!”
“世事变幻,你又如何确定,当年没有漏网之鱼?”萧玉顿了一瞬,讥诮道,“说来你们崇家也不过是前朝叛党!若非成王败寇,今日俯首称臣的该是你崇华!”
“来人!把这逆贼给朕拖下去!”崇华一声怒喝
被护卫带下去的萧玉冷笑声尤尖锐地响在耳边,崇华后退一步,脸色微白
隔日,突然出现在蘅州的圣驾启程归京,镇南王萧玉因“犯上不轨”罪名被押解进京,家人拘禁,一夜之间权倾西南的镇南王府大厦忽倾无数人暗自揣摩猜测,终不得其缘由
沈言终于踏踏实实做了一次完整的噩梦他已经许久不曾梦到那一日的事了
梦里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太子出城围猎,作为伴读的他便留在宫中整理书房,忽然有个宫女进来,说是皇后召见
后宫的布置典雅精致,却处处透着压抑,他素来不喜,作为外臣,也很少到后宫来,何况,印象里崇华的母后心机深重,令他并无好感
他只记得,那个下午格外漫长,皇后娘娘坐在高处,十七岁的他跪在下面,那权倾后宫、凤临天下的女人和他进行了一次漫长的谈话,他跪在地上,膝盖阵阵疼痛,细密的汗浸透薄衫,唇角却只噙着冷笑,等着那个女人说完
香炉内青烟袅袅,漂浮在盛夏炎热的空气中,将这华堂锦绣渲染出几分虚幻迷离,他垂着眼眸,依旧是谦卑恭谨的模样,“娘娘想要微臣的命,尽管拿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一来,你替华儿办了这件事,便是为他扫除了障碍,日后他登基,自可高枕无忧,你口口声声爱他,那么本宫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那么即便付出性命,你也该是情愿的”皇后微笑说着,温柔的眼底冰冷而讽刺
他轻笑,抬起的眼眸潋滟妖娆,“皇后娘娘真是体贴”
享受着掌控欲的女人仿佛听不出阶下少年的讽刺,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二来,此事一举两得,除了你一人牺牲,其余人均可获利,于社稷稳固更是大幸而你若不从,你明白,本宫有的是让你和整个顾氏沦落的办法,”她长长的指甲染着蔻丹,是如血的颜色,“利害关系,你清楚得很,本宫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
时隔多年,他已然不记得自己当初在短短半柱香时间内想到多少人和事,无论多少羁绊,他最终仍是俯下身去,轻轻冷笑:“但愿皇后娘娘遵守诺言,此事过后,只取臣一人性命,保顾氏满门平安”
十七岁的他,不只有崇华,还有养了他十几年的顾家他不是什么君子,却晓得知恩图报顾家于他有养育之恩,他唯有以命相抵,而崇华,毕生大志是做个明君,那他便成全他明君的名声
为此,作为降臣、已背负骂名的他不介意再多一个佞臣的罪名
背部火辣辣犹如灼烧般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烈焰焚烧,他一声低低的□□,发出的却只有干热的气流
“爹,娘……”全身被冷汗浸透,干裂的唇几乎透明,噩梦依旧持续不断,恍惚中一只微凉的手缓慢地抚上脸颊
分明看不见,却仍是能感受到那丝疼惜
出自趋利本能,他立刻抓紧了那只手放在唇边,试图消减唇瓣的滚烫,放了片刻,又觉得身上也热得紧,索性将前襟一扯,握着那手贴上了自己胸前滑腻的肌肤,沿着锁骨,微凉的温度一寸寸向下移动,他闭着眼,舒适地浅吟出声
有谁突然屏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可能有点大,诸位慢慢消化~感谢梦忆、服部的地雷~~~~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被握住的指下那人肌肤光滑如锦,坐在沈言床边上的崇华目光落到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华丽绮思烟消云散,慢慢抽回了手
门外御医求见,一进来便看到崇华沉着脸,为沈言诊了脉,寻思了片刻,跪在地上踌躇道:“禀圣上,沈大人箭已拔出,伤口正在愈合,且在持续用药,如今脉象已然平稳,虽仍有虚寒症结,但已无性命之忧,随时都可醒转圣上还是莫要在此处中途停留,早日归京为好”
言罢瞥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沈言,心情复杂
当日崇华离开蘅州,却并未一路归京,考虑到沈言伤势沉重不禁颠簸,在横州附近的小城停留了数日
皇帝一日不回家,太后和满朝文武便一日坐不住,数日内太后几道懿旨和雪片子似的奏折投向了西南,催崇华归京上朝
毕竟如今西南已暂时安定,若在外滞留过久,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借机图谋不轨
更有甚者,短短几日内,宫里已有流言蜚语,圣上迟迟不归是为了一个男子是以这位老御医来面圣前,被太后叫去谈话了一个时辰
天地良心,来之前他对那些流言是打死也不信的,不成想到此处见到沈言容貌,他反而开始怀疑自己了
此番话委实是老臣拳拳之心,旨在忧国忧民忧圣上,也算是说出了朝臣们的心声,可惜后半句似乎被崇华自动忽略了
“你且说来,为何会虚寒?”
老御医恭谨答:“臣斗胆进言,沈大人怕是从前受过凉,落下了病根,又忧思过甚,伤了身子,是以气血凝滞,脉象虚弱,导致神疲乏力,畏寒喜暖”
他还有半句话没敢说沈言此次中箭虽保住了性命,但却伤及了根本,将原本的虚寒加重
崇华怔怔看了看床上的沈言
他身形的确比印象里五年前单薄了不少,甚至称得上细弱,配上那张脸,总多了三分媚气
“朕知道了,从今日起,朕命你负责沈大人调养,待回京后无圣旨即可进宫”
“圣上……”老御医目瞪口呆
“有疑问吗?”崇华挑眉
老御医苦不堪言,心道瞧这光景圣上是动真格了,剩下的事情还是交给太后去头疼吧
他只好苦着脸道:“臣不敢,臣是说,沈大人的伤该换药了”
“朕来吧,你可以下去了”声音不咸不淡
被震惊到的老御医睁圆了眼,片刻后识趣地留下自己的药箱,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内恢复了安静
崇华沉默地看了沈言半晌,起身去打开药箱,身后忽然想起干涩沙哑的语声,可惜嗓子太哑,完全无法分辨说的内容
崇华一震,猛地回头,便看到床上那人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撑起身子,又脸色发白地倒下去
他欣喜上前,“你醒了,清远,你说什么?”
强撑起一丝意识的沈言半睁着眼,细密乌黑的睫羽染满了水汽,低低说了一个字
自幼只被别人照顾、从未照顾过病患的崇华愣了愣
房门突然被推开,听了半天动静的樱桃红着眼睛进来,“公子是要喝水”
瞪了崇华一眼便去倒水
这少女天不怕地不怕,跟她主子倒是有一拼
崇华却不恼,闷声立在一旁,樱桃嘴却不闲着,一边倒水一边咕哝:“又是为了你,又是为了你……”说着说着竟然抽噎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五年前是为了你,现在又是为了你这次倒好,险些把一条命搭进去……”
“五年前?”崇华脸色一变
樱桃慌忙住了口
崇华目光闪动,见她神色便知不对,想要旁敲侧击地问问,那厢沈言突然一阵咳嗽
喝了些水,勉强提起一丝精神,沈言笑了笑,“樱桃你先出去”
“我哪也不去,我守着你”少女横眉竖目
沈言无奈,柔柔地哄她:“你总是黏着我可如何是好,小丫头将来可是还要嫁人的”
温柔的笑意在那张病弱的脸上显得分外单薄,仿佛一击即碎
樱桃鼻子一酸,撇开眼,冲出了门
被樱桃噎住、满腹疑云的崇华终于开口:“清远……”
“臣请圣上即刻回宫,勿作停留”沈言低垂着眼静静道
“樱桃方才说五年前……”
“小姑娘胡言乱语口无遮拦,还望圣上恕罪”依旧正儿八经平淡语调
把崇华噎没声了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这一主一仆端的是一对神物
他沉默半晌,终于想好要说什么,一抬头,沈言闭着眼睡了
尴尬中他只好蹑手蹑脚屏住呼吸,将床上的人儿轻轻扶起,褪去他身上宽松的外袍,肩胛处正逐渐愈合的狰狞伤口在雪白光洁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醉颜欢》完本[古代架空]—— by:长安酒徒
作者:长安酒徒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