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大帐后不远,便是招待晋庭的毡帐里面自然不能比察兰的出手阔绰,也不就尔尔的一些打猎行军的器具,最引人耳目的也不过那悬在帐顶的雄鹰锦绣,及其帐壁上那读不懂的匈奴文字,宛若咒符
晋庭坐在位上,看着漂亮的匈奴女子端上茶来,还朝自己妩媚一笑他已听闻这巫宁将军的好色名声,据说在襄戍关和大华军队缠斗甚佳后,察兰赏了他八位妖艳的美女,成日陪他饮酒纵乐,据说荒淫得很
然如今看来,美女是事实却也不见得荒淫的景象,尤其是当温尔从帐外走进时,背映大漠曦光,若刀刻的坚硬轮廓,湛蓝的眸光,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让他心里蓦然一震,想来这匈奴之势,若风云流动,即将变幻
“巫宁将军”晋庭起身上前,抬起手露出那日对方给他的羊皮卷
温尔笑着接过来,伸手请他重新坐下
“晋兄是聪明人,想来也不用本将军多说”
“然,”晋庭看着他道:“听闻巫宁氏族在草原上赫赫有名,想来是苦于被察兰氏压制,如今虽王亲中皆有分,但势力微弱”
温尔笑意未减:“我不过是巫宁这一族的幼子,几个兄长都因太过锐气,皆被单于遣往北部,我因愚笨,故留了下来”
“若巫宁将军此次能助我夺得大华,我定将助巫宁将军夺得草原霸主”晋庭道
“晋兄一言九鼎,我自是信得过,”温尔道:“不知晋兄手下有多少高手?”
“不过百人,实在薄弱,但若是巫宁将军能助我除去军队人马,对宫中的大内高手,晋某手下的人足以”
“不知事成后,晋兄又可给我何帮助?”巫宁眯起眼
“公孙王朝早已千疮百孔,晋某早听闻其中一些军队早有不忠之心,到时定有兵马倒戈投降,”晋庭道;“待我掌权后,会助将军同样数目的兵马,加之大华的草粮——依将军之需而取”
“大华政权腐朽,可有这么多草粮?”温尔挑眉
“华北怕是一般,但江南富庶,将军应知晓罢?”
温尔颔首,又道:“还有一事,望事成后晋兄能帮忙”
“是何?”
“大华宫中有一毒物名芒硝,若晋兄一统,还望能给我些许”
“必然!”晋庭爽快地答应,而后微皱眉:“眼下晋某担心的是,这三万军队恐怕……”
“这个晋兄不用担心,我自会解决”巫宁道:“但为了让察兰不起疑心,要收敛些,怕是不能攻下晋兄想要的全部地方,但尽管放心,待之后兵变便将晋兄所有的全部拿下,且襄戍关以南我也不会占有!”
晋庭听得他如此闪电般的谋划,心里隐隐有些疑惑,揣测这年轻的将军究竟可否有足够的本身扳倒察兰念此他道:“容晋某一言,巫宁将军想何时夺得草原霸主”
温尔笑意加深:“我已准备万全,蓄力兵马,只待东风,而晋兄就是那东风啊”末了他继续道:“待晋兄攻下大华后,我便带兵反戈一击,足以”
晋庭皱眉:“察兰兵马二十万,巫宁将军可有足够兵力?”
“二十万兵马中,包括北部的三万,皆是巫宁氏所带,”温尔道,蓝色的眼眸里一闪而逝诡异:“至于其他的兵马,晋兄可想知道从何而来?”
看着那讳莫如深的诡异笑容,即便如晋庭,心里也不由一颤他颔首,而后见温尔拍了拍掌,那毡帐里头、雄鹰巨幅锦绣的背后竟走出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
那老妪满面皱纹,高额头,白皮肤,一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晋庭,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看上去便令人毛骨悚然她拄着拐杖,杖上镶着神色的蓝玛瑙,映着苍老不已却精神矍铄的脸盘,也映着这毡帐壁上扑朔迷离的匈奴文字
温尔上去搀扶她,同时对晋庭道:“这是巫宁氏的黔婆巫师”
晋庭被那老妪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有礼地上前道:“巫宁本是巫蛊氏族,晋某早有听闻,莫非将军所说的兵马就是来自此?”
那黔婆笑起来,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晋大侠可否有兴趣和老妪前去一看?”
“……看何?”
“就是晋兄所说的‘兵马’”
上古有诗云:
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咚咚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神鬼之论向来是下至普罗众生上至真龙天子都讳莫如深的谈资,晋庭从来不信鬼神,也不信真有巫术一说,但眼下这二人带着自己策马、在逐渐暮色四沉的苍穹下往草原深处的南部行去时,他顿然有些莫名的恐惧起来
人生而对未知有无限的恐惧,就算他是想制霸天下的晋庭也一样
雍群谷地,草原之东南,临海之潮滩,有一凹陷下去的狭道晋庭不知道这二人要带自己去何方,只知眼下除了一探究竟外,只能选择那贫瘠的、可怜的三万兵马去堵攻打大华皇城的可能
“晋兄可以下马了”
晋庭听着他的言语下了马,疑惑地看着周围一片漆黑的景色
就在他要发问时,忽看见那黔婆拐杖上的蓝玛瑙诡异地亮起,喃喃而低迷的咒语流出,若岩壁滴下的水蔓延了四周的空气紧接着,忽然燃起了淡蓝色的光晕,渐渐将眼前的景象点明,伴随着雍群谷地中呼呼低啸的风声,将掩映在地下的广阔区域浮出水面
咒语戛然而止,如同老人苍老的咳嗽,以及器皿撞击的粗糙,晋庭的视野中浮现了那站在谷地之底的那群尸兵
若群蚁拍衙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全然不似他见过的、活生生的军队他们多么安静,多么严守军纪,是多么上好的兵马,机械、无意识、好操纵、生来让人胆寒的特质和无限的寿命
晋庭僵硬地看着这群尸兵,心里猛然警惕,生怕这两人也会将自己变成其中一个
“每一个尸兵都要耗尽力气,”温尔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时机已到,虽然不多,但我们不能再等了,所以若晋兄夺得皇位,还请用大华的兵马,助我一臂之力”
晋庭看着这些在黔婆控制下安静无比的尸兵,默然不言地看着温尔
对方笑道;“我知晓晋兄在想何,这尸兵的控制也绝非易事,一次要耗掉黔婆多少力气,你尽可想来如若操控容易,我又何尝等到今日?如若容易,怕是在察兰□□的时候,我就已经用这些与他争锋,也不会让他有称王的机会”
“晋大侠如若不愿,便用察兰给的那三万兵马,去攻打大华罢”沙哑的声音响起,但见黔婆倚着古树,意味深长地看着晋庭
静默,晋庭看着那群尸兵,仿佛看到了一统河山后千呼百应的风景,仿佛看到了那皇城之顶的浩然——他那早在二十年前就燃起的野心,如烽火燎原,疯狂地吞噬那不可磨灭的欲望和贪婪
“一言为定”
天昶一年四月十八
西域王孟罗起兵骚扰大华西部城池,护国大将军褚陆立即发兵相抗,两军在赤瓜尔河对峙不下
东边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与凤羽城毗邻的阳关城在孟罗的管理下依旧平静姝好,即便赤瓜尔河两岸是两军“对峙”,战事一触即发,但这里来往商客还是络绎不绝,叫卖声也毫不停歇
“噜噜噜”
“驾——”
“让一让让一让!”
一辆中原风格的马车一阵疾风般冲进阳关城内,掀起黄沙漫天,集市百姓被吓得纷纷往两排避开,对那扬尘而去的马车指指点点
风尘吹拂起那马车车帘,马车里虚弱的男子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得出血,美眸微掩无神,奄奄一息,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
他无力地握着那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偶,失神空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小木人上,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任凭痛苦绝望的眼泪从眼眶掉落,发不出一声呜咽
“驾——先生撑住!很快就到了!”莫乔之疯狂地驾着马车,用尽全力往贺王府赶去,只想再快点再快点
今日刚好是第十日,鸢尾花毒的极限
“吁——”
马车猝然停在贺王府前,莫乔之一个跃身冲下去,大吼起来:“少爷!!少爷快出来!!”
“干嘛呢!”
守卫王府的士兵顿时围过来,拿着兵器对着那突然出现的中年大叔
“闪开!!”莫乔之一脸怒火,震袖一挥将那一圈士兵打飞好几步
“好啊!兄弟们上!!”
如同遇见了刺客,那士兵立即形成围剿之势,正当战局拉开,一声低缓而温和的声音制止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都退下”
“是,王爷”一群士兵纷纷退下
莫乔之看见连珩顿时老泪纵横,还未等连珩说话他便用力将连珩扯到马车前,哽咽着说道:“少爷,先生他.....他来找你了”
“怀央还任性不出来吗~”连珩宠爱地笑出声来
当他掀起车帘的一刹那,才知道何为万念俱灰,何为生不如死,眼前的男子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一点儿生气,若不是对方那湿润的眼角,他还真的以为怀央已经离他而去
连珩瞬间全身发凉,面色“唰”白,下意识歇斯底里地大吼出来:“怀央!!!”
他眼角猩红,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大吼着立即抱起马车里昏死过去的云离,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好像铜墙铁壁被攻陷,溃不成军,坍塌成一座废墟
“少爷这边!快点!”莫乔之还是保持冷静,引着连珩进王府
“怀央别怕,有我在,别怕......”连珩嘴唇颤抖着不停安慰着,跌跌撞撞冲进王府,“你们进王宫给我把所有御医巫医都抓过来!!给我把阳关城的所有大夫抓过来!!立刻马上!!”
整个王府响彻了连珩怒气冲天的爆吼,颤抖的声线泄露了他的无助与绝望
【贺王府·白露居】
里边有十几名御医大夫在诊治,待在外室的连珩心神不宁地踱步,最终愤怒不止一拍桌子:“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莫乔之站在一旁,老泪纵横,他提袖抹了抹眼泪说道:“那个白衣男子找少爷找去百叶山庄,先生与他交战.....”
“苏!木!溪!!!”连珩咬牙切齿地吼出这个名字,眼底的杀意与恨意直冲房顶,似乎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先生只有五成内力,不敌苏木溪,受了重伤,他最后操控鸢尾毒琴给苏木溪下毒,但根本无法自保.....可以说是要同归于尽.....”莫乔之有些害怕地看着连珩
“怎么会只有五成内力!”连珩愤怒地大吼起来,“是谁!!是不是苏木溪使诈!!”
“少爷.....”莫乔之狠下决心,“是因为少爷啊!”
“什么?”连珩瞪大眼睛
莫乔之无奈地轻叹一声,他看向连珩腰间的小铃铛说道:“先生的另外五成内力早已输进这个小铃铛,一直保护着少爷.....”
如同听到一个最可怕的事实,连珩哑口无言,低头呆呆地看着那个他本以为只是定情信物的铃铛
“那日少爷在窥云崖遇袭险些丧命,先生就将自己的一半内力还有一魂一魄放入这个铃铛,一直陪着少爷保护少爷.....”
以吾浮游之命,换君一世安好,一魂一魄,永相随
连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眼前漆黑一片,“扑通”摔在地上,神情呆滞木讷,痛苦而绝望
“怀央.....”
“鸢尾情毒,中毒后第十天将会忘掉所有,永远陷入沉睡”莫乔之轻叹着
“第几日了”
“今日刚好第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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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落日,余晖照耀天地,撒在那亭内相拥的二人身上,谁能看破,西边那最后的一丝亘古的光芒,如灯尽油枯一般悄悄暗下暴虐的狂风掀起风起云涌,发出宛若悲妇凄鸣的哀嚎,好像恶魔降临前的呼啸,波涛翻滚,流云四散
“珩......”云离蜷缩在连珩怀里脆弱无助地轻唤着,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像是回光返照,此时的他很清醒
“怀央醒了?”连珩艰难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然如安的笑容,柔韵着深如瀚海的爱
“今日.....是第十日.....”云离苦涩一笑,将目光移到那西边的落日,“黄昏了.....”
连珩强颜欢笑着说道:“没事,不会有事的.....”
云离繁星似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泪如断线的玉石“滴答”掉落,只听见那微若无声的话语:“对不起......我还是食言了.....我.....不能陪你回蜃城与你成婚......过着安宁的日子.....不能陪你看日出.....”
“别说话别说话.....”连珩哽咽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心如刀割的感觉竟是如此绝望
“不能陪你饮酒鼓瑟......抚琴作画......”云离痛苦地看着连珩,眼泪如决堤之水,他越说越小声,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说出来
“能的!一定能的.....”连珩抽泣着渐渐哭出声来,用力抱着怀里根本没有重量的人儿,他不懂,为何上天就是不让他和怀央好好在一起......
“我....真的不想.....忘记你.....”云离双目无神地呢喃着,耳畔传来对方有力的心跳如同催眠曲,让他想要就此睡去
“不许睡!!叶怀央!!”连珩突然发疯似得大吼起来,眼睛通红一片像是发狂的野兽
云离苦笑着摇摇头,用尽全力抬手抚上连珩那眼泪肆虐的面庞,虚弱地说道:“我.....爱你.....”
云离的视线越发朦胧不清,他看着连珩那双惊恐而绝望的眼眸,尽力动了动嘴唇想要安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点一滴的爱慢慢从脑中划过,归入无尽的虚无,就像是从来不属于他
“怀央!不要!”连珩惶恐地搂着云离,浑身颤抖不已,眼底的绝望与无助如洪水猛兽
这时庭院里一阵嘈杂,是莫乔之的声音:“前辈,您不能过去......”
“本尊若不来,你家少爷先生可都得完了!”
“前辈!我们家少爷如今不便见客!”
连珩顾不上这吵吵闹闹的事,失魂落魄地抱着几乎没了生气的叶怀央要回房,却被一道柔和的内力挡住
“连珩!”一名仙风道骨的老头脸色急切地走过来,正是西域天山古幽派掌门师尊悭孑,修仙炼道之人,看似已有上百年岁
连珩目光如死水一般扫了一眼悭孑,狂风吹不起半点涟漪,即便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叶怀央的师父悭孑
“本尊有鸢尾毒的解药”悭孑从袖中取出一瓶药递给连珩
可谓是大喜大悲,连珩的眼睛突然发亮,不敢置信地看着悭孑:“你说的可是真的?!”
“别废话了,你赶紧服下,然后用你的血喂他解毒!”悭孑着急地说道
连珩早已六神无主,根本没想原因也没斟酌后果就干脆利落地将悭孑给的药喝下去,药刚下腹,一阵气脉逆转令他痛苦地一阵嘶吼,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他只觉全身气息逆行,浑身如同被挤压一般的难受,浓烈的血腥味从胸膛一路冲上喉咙,黑色的血液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滴落,嘴唇被染成黑色,妖冶而灵恐
痛苦持续了一刻钟,待平静下来,连珩不管不顾,立即聚气为刃划破自己的手掌,瞬间掌心鲜血如注
“怀央,张嘴”连珩艰难疲惫地喘着粗气,咬紧牙关坚持着,将掌心源源不断流下的鲜血滴到叶怀央唇上
叶怀央哀伤地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喝下连珩的血,口中浓浓的血腥味几乎令他作呕,恍惚之间便没了意识......
“怀央?!怀央!”连珩心底一惊,整个人都发凉发麻
悭孑为叶怀央探了探脉,然后安慰道:“别担心,他没事了,休养几天就能醒过来”
“少爷,您的伤!”莫乔之连忙上去帮连珩包扎手上的伤口
“其实这鸢尾毒是本尊所制,附着于琴身”悭孑抚了抚那编成辫子的白须,“当年怀央到天山求学,与本尊甚为投缘,故本尊将鸢尾毒琴赠与他,以作防身”
“传说鸢尾等待红檀千百年”悭孑轻叹一声,“后来红檀终于回到鸢尾身边,可鸢尾已经化作灵花忘却一切,而红檀依旧一直陪着它
《华沫》完本[古代架空]—— by:空虚二爷
作者:空虚二爷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