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的木榻,在两年前感觉还挺宽大,两年后,他要伸直腿,得将脚搁在榻外明年刘弘便十六岁了,在这连年战乱的世道里,官府对十六岁的男孩,便收取成人的赋税,且还需服兵役一年,十六岁,被视作成年
刘弘的梦里,时常会梦到庄扬这一夜,他梦见了红杉林和溪水,他和庄扬在溪畔相别,红叶飞舞,身后的家园,战火熊熊,看着庄扬转身而去的身影,他的心因离愁而痛楚
临近冬日,天气逐渐寒冷,刘弘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他在庄家院子里主持弓射比赛庄兰和长生比弓射,庄兰更甚一筹
“兰兄厉害,甘拜下风”
长生对庄兰拱手
“那是当然!”
庄兰得意洋洋,一点也不谦虚
章长生偶尔会到竹里来,他跟随的仆人多,普通的匪盗可打劫不动他
“来,输了要干么?”
庄兰朝章长生伸出手来,章长生低头解腰间挂的一只角制的小兔子,依依不舍递给庄兰庄兰心满意足,将它挂在自己腰间
“阿兰,你过来”
庄扬见到这一幕,把庄兰喊过去
知晓和人下赌注这种事,是要被兄长念的,庄兰朝刘弘投去一个求救的小眼神,刘弘全然当没看到
“弘兄,我在家中时常练弓,如何就赢不了一个女孩儿?”
长生跟在刘弘身边,和刘弘说着他的疑惑
那是因为你兰兄,她就不是寻常的女孩儿
“你执弓时,有个习惯,弓身会斜向一侧”
看在家中那架织机的份上,刘弘打算指点他一二虽然章长生送织机时,还是用了小伎俩,趁刘弘不在,将织机送来,还跟刘母说是刘弘买的
因老式的织机所织的布已卖不出价钱,刘母正需要台新织机,刘弘便出钱买下,留给刘母使用那台用了二十多年、早就该入土的旧织机则收入杂物间
长生这人有的那些小聪明都用在歪道上,家庭教育的问题不小
听着刘弘的指导,章长生示范他的执弓动作,刘弘在旁纠正
“要这般执住”
“弘兄,这样吗?”
“不对,手臂稳住不动,双眼直视弓身”
刘弘贴着章长生的背,手把手教授他只为教学,专心致志,未做多想,甚至连庄扬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刘弘也没察觉
章长生是位笨学徒,刘弘做事,则有始有终,他教了章长生许久,又是贴身,又是搭肩,又是执手庄兰瞅着院中两人,无聊地想打瞌睡,她身旁静静在席上的兄长,突然起身,闷不吭声往楼上走去,只留下一个默然的背影
庄兰觉得兄长似乎有些不开心,但是兄长从来不会不开心啊,大概是看他们两人一直在说弓箭太无趣,所以回房去了
庄扬并没有真得离去,他登上二楼,听得章长生欢呼:“弘兄真厉害!我射中了!”庄扬驻足,停在杆栏前,他看到院中的章长生一把将刘弘抱住,搂得还挺紧
终于,刘弘似有所察觉,他仰头,看到了二楼杆栏处的庄扬庄扬退开,转身离去
这日章长生辞别,庄扬如往常出来送行长生邀请他们去他家做客,刘弘随口说改日,庄兰说好好,有阿弘兄一起去,就不怕遭人打劫了
章长生见刘弘答应,十分高兴,领着一众仆人离去他衣着奢华,样貌清秀,还有着气派的仆人和马车,就这么招摇过竹里
黄昏的大风寒冷,站在院外,庄兰瑟瑟发抖,她看着穿单薄衣服的刘弘,像似想起什么,她说:
“阿弘兄,兄长给你做了一件袍子,不知道做好没有”
刘弘未听庄扬提过这事,他抬头去看庄扬,却不想庄扬已离去,只留给他一个登楼梯的身影
刘弘想起他教章长生弓箭时,庄扬突然起身离去;还有他站在二楼观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许诧异,而当时章长生突然将自己搂住
二郎他,该不是有所误解?
刘弘急忙登上楼,前往庄扬寝室他匆匆赶来,进入寝室,却见庄扬静静在案前读阅木简,并无异常
“二郎,那长生……”
庄扬做了制止的动作,他端坐在案前,看着刘弘,眼神平静
“阿弘,衣架上的袍子,你去试试,看还合身吗?”
快入冬,不忍他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庄扬在为家人制作冬衣时,顺便也做了刘弘一件
刘弘到衣架上取下袍子,袍身厚实,很保暖刘弘将它穿上,竟很合身庄扬未曾测量过他的衣长裤长,却知道他该穿多大的衣服刘弘绑好衣带,心里很高兴,这是他穿过最好的一件冬衣,而且是二郎送他的衣服
“合身便好”
庄扬将目光收回,他翻开木简,似乎不想再进行交谈
刘弘看着他低身读阅的模样,他觉得二郎似乎有些忧伤刘弘挨着庄扬坐下,他张望门口,见外头天色已黑,他伸出手臂将庄扬搂抱住,他脸贴着庄扬的背,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
偌大的寝室,只有一盏小灯,庄扬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他侧身,摸了摸刘弘的头
第41章 来自锦官城的消息
冬日, 小雪飘落, 庄扬和刘弘在二楼看雪,庄兰和蛋饼在院中开心玩戏, 不时传出庄兰哈哈的笑声庄母在屋中喊:“兰儿, 别在外头待太久, 快进来”
阿易急匆匆跑进院,大声喊着:“二郎, 快来!有只大貘在屋后!”
庄扬和刘弘下楼, 阿易在前领路,庄兰和蛋饼跟上, 众人来到庄家屋后不远处的杂草丛, 果然见到一只大貘卧在里边大貘趴在地上, 一动不动,蛋饼吠它,它才站起身,发出类似吠叫的声音
“蛋饼, 不许叫!”
庄兰训蛋饼, 蛋饼委屈地在旁呜呜
成年貘很凶猛, 众人不敢轻易靠近,和它拉开一段距离
貘生活于深山老林,不会轻易下山,接近人类的居所庄扬缓缓上前,打量大貘的身体,他看到大貘腹部的白毛沾着血迹, 而且这只貘,一边耳朵只有一半
“它受伤了”
从这只貘待在原地,见人过来即没有发出攻击,亦没有逃跑,多半是因为受伤,而来找人求救
“兄长,它是竹笋吗?”
庄兰觉得它脸圆圆的,也有一个明亮的小眼睛,好像竹笋,但是比记忆中的竹笋身形更庞大
对大部分人而言,貘都长得差不多,难以辨认
“竹笋,竹笋,过来”
庄扬试着喊它,大貘抬起头看向庄扬,唤声引起了它的注意
“恐怕真是竹笋”
刘弘观察大貘的反应,又觉得它的熊脸有几分竹笋当年清秀的样子
竹笋年幼时,便因受伤而下山求救,虽然两年前竹笋返回山林,野化了,但或许它还记得获救的经历和抚养过它的人家
“竹笋,乖,过来”
庄扬仍在召唤,他蹲下身,和大貘对视大貘看着庄扬,似有所思,终于它发出了类似于咩咩的声音庄扬喜悦,连忙唤了它好几声竹笋,它嗯哼应着庄扬挨近它,抬手摸摸它的头,竹笋显得很安静,但当庄扬要为它检查伤口,它又躁烦起来,扭过头来作势要咬人,恐怕是因为疼痛而恼怒
“二郎,小心”
刘弘将庄扬拉到身边,他端详这毛茸茸的大块头,可别看它伤着,一熊掌照脸糊来能把人打晕,被它咬上一口,那更是非同小可
“二郎,你别靠它太近,我去喊人来将它抬回去”
刘弘抓住庄扬的胳膊,将庄扬往怀里拽,他恐怕都没意识到这样的举止,过于暧昧庄扬自若摆脱刘弘的禁锢,他说:“阿弘,还需拿张网过来”
怕它一会受惊给跑回山林去了,它带着伤,将得不到医治
刘弘去喊人,不会他带来几位竹里的青壮,这些人提着网,扛着粗实的木扁担,还拿着粗麻绳
“二郎,这是你养的那头吗?这般大了”
竹里不常见貘,何况它还卧在庄家房屋后,多半是庄二郎曾养过的那头貘,又从山上跑下来
“是它,它受伤了,性子狂躁,捕抓的时候得小心些”
庄扬嘱咐众人,可不能误以为它和家畜一样温顺
“二郎放心,有网子罩它,它也没辙”
大春将手上的网子放地,青壮将网子拉开,一人扯一头,悄悄靠近卧在草丛的竹笋
一网撒下,竹笋做出几下挣扎,见挣脱不能,便也就乖乖由这些人将它抬起,搬运
两个普通青壮抬不起它,实在吃力,后由大春和刘弘来抬,两人稳稳将竹笋送往庄家
竹笋住回原先的竹屋,曾经对它而言的大房子,已成为了矮房子阿易采来新鲜的竹子,堆放在竹屋外
“竹笋,过来”
庄扬唤它,竹笋听话出来,看着竹子似乎没什么食欲,庄扬拿起根竹笋剥皮喂它,它伸抓接过,坐地上吃了起来
趁它吃食的时候,庄扬小心察看它身上的伤,发现伤在后腿上,后腿毛发染红一片,大腿上有一个血洞,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伤
“二郎,待它睡去,我将它爪子和头拴住,你再给它上药包扎”
刘弘担心它伤庄扬,人吃疼时还想咬人呢,何况一只兽
“我本想它长大后便离去了,不成想它还会回来”
虽然是动物,庄扬抚养过它,对它有感情,而身为一头貘,它颇通人性
“这只貘聪明着呢,受伤了就回来找二郎”
刘弘试探性地伸手去摸竹笋头,竹笋光顾吃,没理会他
“大竹笋和阿弘兄一样,受伤就来找兄长”
庄兰蹲在一旁,看竹笋吃食,觉得竹笋和阿弘兄挺像的
庄扬看向刘弘,刘弘瞪向庄兰,庄兰若无其事托着腮
竹笋在庄家养了几天,伤口愈合,心宽体胖它如两年前那般,会自己走去竹山吃竹子,吃饱自己归来庄扬本以为它伤好后,就会自行离去,不想竹笋似乎并不怀念深山里的生活
竹笋再次成为庄家一员,在庄家院子里走动,陪伴在庄扬身边,它性子沉稳,不似幼年那般专职捣蛋不过还是爱抱大腿,这可不同幼年那样抓腿,而是直接将人扑倒,以为是要和它嬉戏,缠住人不放
好在竹笋大部分时光都在竹山吃竹子,并未给庄家人造成困扰
一个清早,竹笋坐在竹林薅一掌的竹叶咬食,吃得正香庄扬在堂上和家人交谈,阿易领着一位客人,上堂通报有来客
“二郎,有位自报霍贾的客人来拜访,说受子慕先生委托,求见二郎”
庄扬连忙起身,迎见来访者,请他入堂
霍贾说不必,在院中取出一卷布帛,递交到庄扬手里
庄扬要酬谢他,霍贾谢绝,说:“子慕先生所托之物,我已传递,告辞了”
庄扬将他送出院外,一再感谢
自从离开竹里,周景去了锦官城,他托人送来的布帛写满字,想来是有重要的事通告
庄扬上楼,回到自己寝室中,才打开布帛阅读
周景在布帛中说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和庄家至关重要;另一件却不晓得他因何特意告知
就在收到周景的信不久后,一个深夜,庄秉坐着马车,急匆匆赶归家
庄秉给家人带来一个消息
“阿扬,明日待家人聚齐,我有件要事要说”
庄平在县里,得将他唤回来,告知他这个消息
“兄长,是什么样的事?”
“一个大好的消息,想来我们庄家回锦官城指日可待了”
庄秉说得兴奋,他性情沉稳,难得看到他喜溢眉梢的样子
“兄长,我前些日收到周先生的信,先生在信中提到蔡咸被下狱的事兄长要告知的,可是这件事?”
周景托在锦官城经商的临邛商人送来的布帛,写了两件事:一,前方战事连连失利,自封蜀王的公孙式有意和大司马刘豫结盟,对抗江淮的吴王徐盛;二,身为蜀郡郡尉的蔡咸被人告通敌,和徐盛暗通款曲,由此被下狱治罪,并且牵连一族
蔡咸正是十年前勾结盗寇,洗劫庄宅、杀害庄父的那位仇人
“是的,家人都知道了吗?”
“都知晓了”
庄扬冁然而笑
庄秉在家只留宿一夜,再次出行,这次不是为经商而外出,他要前去的是锦官城
庄秉的目标明确,他将求见郡守,把自家在锦官城的宅子讨回以往蔡咸家族盘踞锦官城,控告无门,现而今,形势已大不相同先把祖宅要回来,而后将一家子搬回锦官城,回到父亲及其先人居住的故地
当年一家子仓皇逃离锦官城,是因为动乱;而今,又想将一家子搬回锦官城,离开竹里,仍是因为动乱
庄扬揽抱庄秉,叮嘱千万小心
一家人目送庄秉离去,无数的希望,都寄托在庄秉这一趟锦官城之行
庄秉回来时,刘弘正好在壶乡
壶乡,一位叫吴庭的寇首带着二三十人,把乡啬夫的宅子攻陷,拉起旗帜要造反待官兵赶来,这伙人驻扎在壶阳山,和官兵相持不下
刘弘没有兴致去捕抓这些人,他自身有过人本事,能挣些钱,不至于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要是换成两年前的刘弘,说不准,他就在造反的这些人里头
刘弘此时前往壶乡,则是受母亲所托,去探看姑姥家
因这群匪寇有一些人员是丰乡籍贯,老段也被喊来参与围剿老段同情贫民,敷衍应付
师徒在道旁相遇,笑语真巧老段叹息这临邛不如往年安宁,只怕要大乱
临走前,老段叮嘱:“小子,可别让人把你当盗寇剿了,把弓箭和刀都藏起”
“师父,多加小心”
师徒揽抱相别,刘弘收起弓箭,看着老段跟随一支开往壶阳山的队伍离去
随着寒冬到来,各乡的盗寇们纷纷冒出,不只是壶乡,罗乡,连丰乡也一并遭受着盗寇的骚扰
刘弘不在竹里的夜晚,就在庄秉离去隔日有盗贼不知从何得知庄家大郎刚回过家,带回经商挣的钱,相当可观
三位盗贼蒙脸带武器,三更半夜闯入庄家宅院,卧在院中的蛋饼没来吠叫——首先进来的盗贼是熟人,待它见到后面两位陌生人,觉察有异要吠叫时,脖子已经被套上绳索,死死勒住,再吠不出声来此时盗贼分两路,留一人在院中看风,另两人把在一楼睡的阿易打晕捆绑,随即登上二楼
蛋饼拼命挣扎,它咬伤试图勒死他的盗贼手臂逃脱,拖着一截绳索,嗷嗷叫钻进竹屋与庄家楼房的缝隙间盗贼即慌乱又恼怒,漆黑中他大力挥起木棍,准备打杀这只坏事的狗,不想潜伏在竹屋里的一头猛兽,咆哮着冲出来,随即传来盗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盗贼痛极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将庄张两家的人吵醒很快张离领着一众操家伙的仆人,赶往庄宅
第42章 相约
隔日清早, 刘弘返回竹里, 见庄家院子围了群人,热烈讨论着昨夜抓贼之事刘弘才知道, 他不在时, 庄家险些出事
“大竹笋真棒!不急, 还有还有”
庄兰在喂竹笋,竹笋埋头在竹笋堆里吃竹笋, 它坐在地上, 像人似的抓着竹笋啃食,咔吧咔吧咬食细嫩的部分, 还能用熊掌配合牙齿熟练的剥皮
“大春”
刘弘见大春和夜巡队里的人都在院子中, 他过去招呼大春
“刘弘, 你可回来了,昨夜有贼闯进庄家你不用担心,被我们抓了”
大春得意洋洋,这可是夜巡队成立以来, 第一次逮着盗贼
“盗贼呢?”
“押牢里去了”
刘弘进庄家厅堂, 庄扬和张离、庄平在堂内
“二郎”
刘弘和庄扬交换眼神, 若不是此时此地,四周都是人,刘弘已将他的二郎拥抱住
庄家人都没有受到盗贼的伤害,唯独倒霉的阿易,头上挨了一棍,头破血流
《锦城花时》完本[古代架空]—— by: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