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弘,我去舅家”
庄扬起身,刘弘回屋内提灯笼说:“我随你去”
两家相邻,所需走的,不过是一条短短石道,石道树木多,阴暗不见月光
张家于去年冬时,将张香出嫁临邛县一位商人,这趟舅父护送庄家去锦官城,张家只有舅母和张离,就是算上洒扫煮饭、砍柴挑水的仆人,主仆也才四人
在织机间的刘母,朝院中看,正见她儿子和庄家二郎并肩走出院子,两人提着灯,似乎要往哪去
刘母并未觉察,庄家二郎和她家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又埋头织布,专心致志,织机上的散花绫就快完成,完成后,能卖不少钱
刘母对于刘弘想随庄家人去锦官城居住这事,刘母颇为赞同她虽然是位妇道人家,也懂得竹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锦官城更为开阔,更繁荣,她家的犬子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农民,在锦官城会有更好生活
刘弘帮张家检查门窗,巡视四周,张家深门大户,比庄家安全张离玩笑说:“弘兄,要是还放心不过,我去将竹笋唤来”上次来庄家偷窃的盗贼,被竹笋咬得浑身伤,手臂差点被扯断竹笋的威名,可算名传四方
刘弘自顾去检查门窗,张家比庄家有钱,现在仆人都被带走,就怕有打张家主意的盗贼
“兄长,我明儿要去县里买农具给佃户,还真得跟你借一借弘兄”
庄扬笑语:“好,借你”
刘弘拴劳张家柴草间的窗子,拍拍手说:“阿离,你要借我怎么去问你兄长”
三人在院中笑语,张母从窗内探出头张望此时,明月当空,星灿夜幕
清早,刘弘驾车,载着张离、干货及刘母的散花绫前往临邛,除去张离不卖,其它皆要换钱刘弘进入临邛县城,遇到一辆迎面而来的气派马车,是辆围着密严屏障的轩车,这是官员乘坐的马车,颇为惹眼马车后跟随着仆从,这些仆从穿着便装,从仪态步伐看无疑都习武的士兵
刘弘不怎么在意,策马赶路张离在车上说:“随从的装束有些不同,似乎不是蜀地人”
不知坐车中的官员,有着什么样的职务
就在刘弘马车离去不久,坐在轩车的官员拉开帘子问车夫:“县府快到了吗?”车夫说:“回使君,出这条道便就到了”
使君梁虞坐在车中,一手执着符节,一手摩挲一只木盒,喃喃自语:“已有十六载之久,也不知是死是活,这可不好找”
刘弘家那头猪, 年首时没宰杀, 留到现在已经是头老猪
既然已经决定和二郎去锦官城,刘家那些牲畜, 自然是该宰的宰, 该杀的杀
天未亮刘弘就去吴家店找人来买猪, 帮忙将这头老猪五花大绑,装在辘车上, 并送了这头猪一程
大猪一路哼哼, 用猪鼻子拱着辘车车梁,它仿佛知道这一路是有去无回, 是要去挨一刀扎, 在辘车还用力翻腾两下, 很快被屠户用绳子拴得更牢实
屠户将猪宰杀,给刘弘递钱,刘弘接下,随即又递来条五花肉和一条猪腿——刘弘自己要留的部分
把猪肉搭在马上, 钱揣入怀, 刘弘骑马返回竹里
刘家一年到头, 也难得吃上几次猪肉,就当是离开竹里前的一顿犒劳
归程一路春风相伴,马蹄急促,刘弘心中舒畅
回到庄家,刘弘将猪肉和钱拿给刘母,自己未歇口气, 又到杂物间里拿锄头,挑上一个竹篮他这是要去竹林里掘笋
“阿弘,这是要去哪里?”
庄扬听到刘弘声音,从二楼下来
“挖笋”
“我正好也要过去”
庄扬和刘弘一起离开,往竹山走去
刘母端刀板出来,见他们结伴的身影,刘母自去提水,清洗猪肉,待犬子挖笋回来,正好做顿笋炖猪肉汤
刘弘在竹林里找竹笋,庄扬在竹林里找竹笋,刘弘找的是嫩笋,庄扬找的是一头大貘
找到新出的嫩笋,刘弘拿锄头挖采,他采得三头,便就作罢竹山虽然竹笋取之不尽,可他也从不浪费
庄扬将竹笋的壳剥去,拍拍竹笋上的沙土,放入篮子中
两人正打算归家,听得身后貘的声音,回头,一头大貘朝他们晃悠悠走来,正是竹笋
刘弘挑着篮子,篮子装竹笋,走在前头,庄扬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身后,紧跟着一头大貘,身后竹林葱翠,身前山道弯弯虽然这画面有些怪异,却也颇为和谐
两人归来,刘母已切好五花肉,烫好猪蹄听得外头的声响,刘母从厨房探出头来,见到一头大貘摇着圆屁股,晃悠悠走过,而庄家二郎和她儿子在井边,刘弘提水,庄扬洗竹笋,两人相视笑语,刘母见多不怪,又回厨房里忙碌
刘母厨艺很好,炖的猪肉香飘满院,惹得蛋饼在厨房外兴奋地汪汪叫
黄昏,三人在一起用餐,刘弘亲自盛碗肉汤给庄扬,他看着庄扬优雅食用哪怕只是看庄扬吃饭,也是种享受
“你别一直盯着,快去把你那碗吃下”刘母训刘弘,刘弘乖乖听话,将跟前的肉汤端起,大口吃喝庄扬见他顺从的样子,轻轻笑着“二郎,还有肉汤,我再帮你盛一碗”刘母待庄扬,言语可就温和多了“刘母,我吃饱了,很美味,多谢”庄扬将筷子整齐搁放在碗上,起身行礼
待庄扬离去,从不说人闲话的刘母对刘弘说:“二郎为人仁爱,仪貌出众,家世又好,却不知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起他”
庄扬今年十八岁,已到成亲的年纪
刘弘咬着筷子,一言不发
吃过饭,刘弘到院子里找庄扬,没见着,倒是见到竹笋在院中晃晃悠悠的身影刘弘走过去摸它的头,问它:“二郎在哪?”竹笋人立抱住刘弘的腰,想和刘弘玩耍,要是寻常人,早被竹笋的体重压趴,刘弘力气大,拉开竹笋熊掌,训它:“再不许抓人,上次抓坏二郎的衣服,还未找你算账”竹笋嗯哼嗯哼应着“这才乖,去那边玩”刘弘拍拍竹笋头,转身离去
庄扬不在院中,水池和山茶花下,都没有他的身影,刘弘登上楼,想他在寝室里
自从住进庄家,刘弘不时会到庄扬房中,庄扬的房间,像他自己的寝室般熟悉
走至庄扬寝室门口,见庄扬在案前书写刘弘蹑手蹑脚进入寝室,坐在庄扬身旁,他静悄悄看着
刘弘粗晓文字,然而庄扬看得,写得,对刘弘而言总是很深奥,他不能理解即使如此,刘弘仍很喜欢看庄扬写字,正身运笔的庄扬,端靖美好,令他沉迷
庄扬书写完,他搁放毛笔,抬头才觉察到刘弘在他身旁他倒不至于吓着一跳,他看着刘弘,嘴角弯弯,问他:“你几时过来”
刘弘贴上庄扬的背,执住庄扬的手说:“刚来”
刘母从不上二楼,她的活动范围很小在庄扬房中,刘弘可以搂抱庄扬,不过两人间,也只是搂抱而已
“二郎,你写的是什么?”
刘弘很想看懂,他的生活条件不允许他像庄平那样,能花费时间去读书,他勉强识字,但是看不懂诗赋的意思
“一首诗”
“说的是什么?”
“阿弘,很长,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庄扬咏颂其中两句,他的声音动听,哪怕不知晓诗句的意思,刘弘也觉得极美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
刘弘学习,跟着咏颂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庄扬教着,刘弘学习刘弘搂着庄扬的腰身,将下巴靠在庄扬肩上,他心思不在诗上,他心猿意马他吸食庄扬身上的香气,胸口燃着一团火
微微偏侧头去看庄扬,迷人的眉眼,挺拔却也秀气的鼻子,轮廓线优雅的下巴,还有柔软的唇,以及脖子下,被交领遮掩的部份……刘弘将心中的邪念支配,他的唇碰触庄扬的耳畔,温热和湿润的触感传达,庄扬合目忍受刘弘这才更进一步,以轻柔的动作碰触庄扬的唇,浅尝辄止,庄扬瞪开眼睛,正对上刘弘近在咫尺的脸庞和深情的眼睛庄扬将脸别开,并推开刘弘,他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往后再不可如此”
庄扬起身,整理衣袖,他走出寝室,站在室外让夜风将他耳朵及脸颊的热气带走
刘弘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那般,跪坐在席上,一动不动他喜欢二郎,他知道这份喜欢不对,可他便是喜欢他
丰乡董村,一辆在这种乡下地方极其罕见的轩车,出现在村头轩车后,还跟随着许多仆从,装束也有些特别轩车刚入村,便有村民急冲冲跑去唤里正,近来丰乡不安宁,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动县里的官员
里正领着村民迎上前去,殷勤迎接,战战兢兢问这位大官到董村是有何贵干
“此地是否姓董?”
梁虞拉开帘子,询问村民,村民齐口同声说都是
“我来是为寻一人,你们可知董言在哪?”
官员话语一落,村民七嘴八舌讨论,似乎没人知晓,大概都以为寻的是位叫董言的男子,女子名字不受重视,知道的人也少正议论间,大黄的妻子阿云小声跟丈夫说:“该不是要找阿言”,大黄说:“他一位大官找阿言做什么”,夫妻便都没再声张
“此地是否有一位刘弘?”
梁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这穷乡毗邻,他不识路,一路问过来,经历不少波折,既然到达董村,便急于寻找,一时倒是把询问的技巧给忘了
村民仍是面面相觑,直到有位青壮说:“刘犬子吗?他好像又给自己取名叫刘弘”
“是犬子”
“要找刘犬子呢”
村民交头接耳,一阵哗然
“不是改取的名字,是本来就叫刘弘”
梁虞深觉跟这些村民问不出所以然,可他应该没找错地方才是
“老人家,十六年前,此地有一位叫董言的妇人,嫁予一位姓刘的骑长,并生育一个男孩”
梁虞这才将详细的信息询问里正
里正听得这话,激动得声音发颤,应道:“有之,有之”
此时村民早叫囔起来,有说我知道,有说他舅家就在前头,有说犬子现在搬去竹里住了
“那他到底在哪里?”
“我们领你过去,他两年前搬到竹里去了,离这里不远”
青壮们乐意效劳,兴致勃勃他们也不问找刘犬子是要做什么,也不管是好事坏事
“使君可是要请刘弘去做官?还是他那位骑长的爹,派人来找他了?”
里正吃力跟上马车,和梁虞交谈
“还真是要请他去做官,老人家,你们今日可是遇到件大奇事啊!”
梁虞深觉不可思议,十六年的阻隔,人世几遭变化,不想刚抵达丰乡,就一下子找着
梁虞不晓得刘弘在丰乡,甚至在临邛都小有名气,是个著名的人,所以好找;更不知晓,刘母一直未再嫁,母子俩辛苦生活了十六年
浩浩荡荡一群人,有四五十人之多,跟随一辆马车前往竹里,场面壮观,而且进入竹里后,竹里的人们也都围上前来打探很快,五十多人的队伍变成了百余人,密麻的人,将庄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刘弘正好不在,他去芦苇湖网鱼
庄扬见得这样的场面,并不怯场,他出来迎见梁虞,平静询问,这般前来所为何事
梁虞本以为丰乡都是群土气的穷农民,突然见到这么位温雅俊美的锦服男子,他很高兴,笑问:“刘弘在吗?我有天大的喜事要报予他知”
听得这句话,庄扬大惊,他打量梁虞的官服,明显有别于蜀地官员的服饰
“使君可是从司州过来?”
庄扬躬身询问
“正是,我受主公所托,前来请公子与主母回去”
庄扬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他深吸口气,平息自己的情绪,他声音颤抖:“敢问使君主公名讳?”梁虞振振袖子,颇为得意说:“大司马刘公”
两人这番对话,人群早已哗然,激烈地讨论着
“有劳使君远道而来,敢问使君是否有信物?”
一个冷静的女声传出,刘母出现在院中她适才在织房,听得外头喧哗出来,已听得庄扬和使君的交谈
“这便是刘母”庄扬介绍
“有一件信物,是把木篦”
梁虞对刘母行礼,十分敬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木盒,递上一把彩漆的梳子
刘母接过,浑身战抖,泪如雨下
此时,早有人前去芦苇湖喊刘弘,去的人还不少,是夜巡队的人们刘弘正在湖边收渔网,见一大群人过来找他,他还挺纳闷,就听见大春在岸旁大声喊:“刘弘,还抓什么鱼,喜事从天降了!”
第45章 击缶而歌别离情
刘弘小时候, 刘母常说你阿父会来接我们, 到时我们就能住在大房子里,犬子想吃什么, 就有什么年幼的刘弘趴在刘母怀里问:阿母, 也会有蜜枣吗?五六岁的刘弘很愿意听这些话, 待他长到十来岁时,他已不相信他父亲会回来接他们, 而刘母也不再提起
只偶尔听刘母和村中交好的妇人, 或者与姑姥提起刘弘的父亲,刘母告知刘弘的, 还不如王叔说的多刘母或许是怕刘弘对这个一去不返的父亲心生怨恨, 或者是怕刘弘伤心, 由此在刘弘懂事后,就很少提他父亲刘弘知道他的父亲叫刘益昌,司州人,十六年前在信朝派来临邛平夷乱的一支军队里夷乱未平, 便传来叛军打入都城杀了皇帝的消息, 这支军队匆匆撤离, 在撤离途中应该是遭遇了益州郡守司马述的攻击,当时兵荒马乱,无法确认他去处,也不知他死活
想必在一年接一年的等待下,刘母从最初的期许到绝望,认为他已经死了若是未死, 为何没来寻他们母子?当时刘父离开时,和刘母相约若是一年不能返回,最迟不过三年五载,务必等我夫妻拥抱泣泪,刘父还拿走刘母一把彩漆的木篦做为信物
此时,这把木篦就在刘母手中,花纹色彩依旧,十六载岁月未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当年递出木篦的女子,有双白皙纤细的手,而接过它的妇人,有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难看的手
刘弘赶来庄家,围观在庄家宅院的人们自发让开,让他进去从芦苇湖到庄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刘弘想到许多可能,无疑他非常惊愕,觉得难以置信
厅堂上,刘母执着木篦垂泪,一位中年官员在跟她述说着什么堂上还有二郎,二郎眉眼郁结,见到刘弘便将他的忧郁掩去刘弘看到这一幕,知晓,这并非是虚幻之事,它真真切切发生了
“阿弘,这是中原来的使君”
庄扬迎来,将刘弘引见中年官员的目光从刘弘进来,就已落在刘弘身上,他显得很激动,拍掌惊叹:“像,真像!”
梁虞和刘豫是旧交,由此这趟出使蜀地,他的职务不只是和公孙述议好,更是受大司马刘豫之托,到临邛寻找他的妻儿
前来蜀地时,梁虞觉得这是缥缈无影的事,不想此时大司马的妻儿就在眼前而且,大司马的公子英武不凡,眉眼和气度像极了大司马年少时,不愧是亲生父子
“主君托臣来寻找公子与主母,当年一别,主君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无奈战乱阻隔,至今日,臣方得借与蜀王议和之机,前来临邛”
梁虞待刘弘敬重,他年长刘弘,以下属自称
刘弘茫然,满脑空白,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很困惑当年父亲只是一位骑长,而今这位陌生官员口中的“主君”,又是何指
刘母听着梁虞的话直摇头,她心中百味杂陈,已无暇顾及其它
“你说我父亲是?”
“公子勿慌,主君乃是大司马刘公
《锦城花时》完本[古代架空]—— by: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