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现在的顾蔼都没办法的,说不定是很严重的事。
陆灯让系统帮自己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自己陪着顾蔼回了书房,没过多久,脑海里就响起机械音急匆匆的回报声:“宿主,朝中有人弹劾宿主之前当街纵马的事——那时候还欠了十五杖刑,有人借这个弹劾目标人物执法不严,自坏规矩……”
陆灯心头一跳,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连他自己都不大记得。顾蔼那时只是说等他伤愈再罚,这一身伤一养就养了近三个月,如今他连练武都毫无障碍,若是再不受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错了就要受罚,既然法规就是这样制定的,自己挨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看着在桌前沉思的人影,陆灯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过去:“先生,之前杖刑的事是不是忘了——”
“谁同你说的?”
顾蔼心头一沉,迎上少年王爷显然被吓了一跳的目光,轻吸口气压压心思,温声道:“此事以后再议,今日练武了,是不是起得早?去歇个盹,起来就该吃午饭了。”
他越是避而不谈,陆灯心中就越是确认,直身急道:“先生!若是有人拿这些来抨击新法——”
“那也是先生的事,与你无关。”
顾蔼再度截断他的话头,神色沉下来:“澄如,此事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必跟着多管,去罢。”
见他神色不容置疑,陆灯沉默片刻,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起身回了卧房。
一日匆匆即过。
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十五杖刑绝不算什么大事,却成了向来禀身持正的相爷最容易受人诟病攻击的漏洞。
接连两日,朝中竟都因为区区十五板子的事,相持不下在了当堂。
顾蔼沉默不语,却咬死了不肯行刑,即便行刑也要由刑部施罚。世家却只说他定然为了包庇,一定要当街行刑以儆效尤。双方争执不休,皇上左右不管,眼看竟有了拉锯之势。
“若是叫民众知道,铁面无私的顾相也有了私心,执法不严判罚不公,不知道还信新法几分?”
江阳侯冷笑一声,抱着胳膊站在朝堂之上,眼中隐约露出阴狠神色:“若是此事公之于众,相爷可还行的正坐得直?可还问心无愧?”
“相爷也说了,不过十五杖而已,这礼法既然定了,就是不可废的。”
礼部尚书捻捻胡须,点头附和道:“为了这一点小事,朝上吵了这么多天了,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总归都知道是该罚的,相爷再这样便有些不妥了,说出去还叫人以为是相爷包庇徇私一般——”
“昔日相爷罚起朝臣皇族可是毫不手软,怎么今日便这般推脱起来?”
“若是这一遭能免了,我们的可也能免?总归执法不严,又如何偏偏就罚我们!”
……
朝中咬准了这一点不放,一味抨击不停。顾蔼神色愈沉,视线投向龙椅上那道身影。
皇上始终不曾插话,目光却阴郁地落在他身上,唇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冷冷寒意。
顾蔼心中愈沉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因犯法受罚,当街被净鞭抽过四爪龙袍,一度放逐至山野乡间数年。因着这件事,皇上始终记恨于他,这几日受人攻讦,未必就没有这位皇上在背后推波助澜。
在这些人看来,若是没了陆澄如,自然是断了自己的一臂的。
叫刑部来罚自然没什么干碍,可那些人选的行刑手就在街口等着,个个都是衙门里打板子的熟手,拿的是沾了斑斑血迹的老木刑杖。
顾蔼几乎能想得出这十五板子会是什么样的力道。
陆澄如会没命的。
有过当罚是没错的,可当无数人卯足了心思借着这一场杖刑要将陆澄如从他身边夺走时,他却实在半步也不能让。
“顾相——可是打定了主意不罚了?”
眼看朝中相持已成死局,皇上慢慢挑起冷笑,落下视线缓声道:“既然这样,朕便下旨免了皇叔的刑罚,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
顾蔼心口激荡,几乎血气逆行,猛地上前一步:“皇上——非要如此?”
他这些年之所以不同皇上较劲,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新皇上虽然私德有损,却并不昏庸荒诞,也有雄心壮志。即便将这条性命交付出去,新法也不会有所损伤。
可现在这道旨意一旦放出,就意味着人治依然可以凌驾摧毁法治,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能用轻飘飘一道旨意赦免,新法再精心编纂,也会成为一堆废纸。
皇上望着他,眼底透出凉薄寒色:“这是顾相逼朕的,不是吗?”
顾蔼喉间蔓开腥甜血气,缓缓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好。”
既然阻碍新法的是他,那只要他消失就行了。
顾蔼摘下官帽,将袖中印信也一并放在阶下,慢慢去解官袍。皇上目光始终寒凉,落在他身上,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狠意。
朝中渐渐安静下来。
顾蔼将官袍解到一半,一道身影忽然自门外飞跑进来,踉跄一步扑跪在阶下:“禀皇上——逸王爷自去街口受罚了!”
随着他的声音,朝堂也彻底归于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竟都有措手不及的错愕之色。
顾蔼心头巨震,半点顾不上其余念头,一把将地上官帽印信抄起来,连一句告退都已顾不上说,折身朝外匆匆赶去。
会没命的。
若是陆澄如真出了意外,他会如何?会灰心挂冠而去隐居山林,浑浑噩噩终其一生,还是——
朝堂上皇帝阴狠的目光依然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手中有一道先帝遗诏,从来没拿出来用过。
事关国本,原本是打算即便将这道遗诏带着入土,也绝不轻易拿出来使用的。
还以为私德有损不亏大局,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顾蔼目色渐沉,不管不顾打马飞奔,一匹马不知从哪里抢出来,撒开四蹄与他同行。
三皇子一边催缰,一边压低声音道:“顾相莫急!行刑手已被我暗中换过,小王爷那里打了招呼,不会有事……”
顾蔼听他说得笃定,心头滞涩渐缓,渐渐勒马回身:“三殿下说真的?”
“真的,小王爷怕顾相着急,教我来说一声。”
三皇子见他冷静下来,才终于松了口气,扯着他一起下了马,往不准纵马的闹市街头快步走去:“顾相放心,人都是挑好的。那些人有他们的打算,我们也有我们的手段——只是顾相为人太过方正,这些手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罢了……”
顾蔼心口依?4 76 页, 环磷拍岩云礁矗档幕耙仓惶烁龃蟾牛晃断蚯按掖铱熳撸醇悴愕裰谥醒胛ё拍堑赖ケ∩碛埃陶日俑吡撕莺菰蚁氯ァ?br /> 陆灯有痛觉屏蔽,刑杖又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觉得疼。正低头安安静静受刑,忽然听见人群骚动,抬头望过去,蓦地迎上顾蔼深潭般的漆黑双瞳。
三皇子仍拼力拉着他,勉力开口安抚:“顾相放心,人是我找的,他们都有分寸,决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把相府里负责看管自己的那些精兵都绑起来才跳房子跑出来的小王爷由于过于心虚,迎着相爷的注视咬牙低头,正赶上板子高高落下,舌头躲不及咬个正着。
闷哼一声,一丝细细的血线就顺着嘴角渗了下来。
第143章 这个权臣我罩了
三皇子没能拉住顾蔼。
不光没能拉住, 还被据说文人出身腰又不好的顾相一袖子甩在了地上。
后人每每说起这一段时,都会额外感叹一句想不到相爷身手竟也如此矫健——谁也没能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赶过来的, 只知道上一刻才看见那位小王爷竟被活生生打得吐了血,下一刻便见着那道身影卷上高台,将小王爷牢牢护进了怀里。
十五下刑杖刚好打完, 按流程还得游街示众才行。
行刑手自觉没下重手, 此时却也生出浓浓不知所措, 束着手惶恐退到一旁, 仓促朝他施礼。
“澄如——怎么样?”
顾蔼全然没心思顾着台上台下,只将陆澄如用力圈在臂间,声音已急得发哑:“伤了哪儿?先生带你回去, 且忍一忍……”
咬到舌头了。
自伤的疼是不给屏蔽的,陆灯一张嘴就禁不住吸了口凉气。想要同他说自己无事,偏偏疼的说不清楚, 只能抬手拉住他的衣袖,无声摇了摇头。
顾蔼不知就里, 被他顺着唇角溢出的血色狠狠一刺, 只觉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
小王爷脸色苍白,靠在他怀里,偏偏不知痛一般仰头望着他,勉力发出的声音含糊低微:“我没事……”
顾蔼已听不得这个,掌心在他唇上轻轻一覆, 囫囵着扯下官袍, 将人小心裹了, 一使力便抱了起来。
一朝首辅衣冠不整,不举诏、不奉旨,硬闯刑场抢人,无疑是极为失仪的行止。
顾蔼已做好了被千夫所指的准备,抱着人起身准备离开。下头的百姓却不仅没像预料那般起哄不满,反倒因为见到相爷冲上去护人,当场响起了一片热切的呼声。
顾蔼下意识停步,陆澄如蜷在他怀里,指尖攥着他的衣领,也不由怔了一怔,茫然回身望过去。
“相爷明鉴,逸王爷虽然策马,却是一路追着前头的马罢了,拢共也没踹翻几个摊子——那时若不是逸王爷及时勒马,我家娃儿少说也要重伤残废,说不定小命都救不回来了!”
“相爷,小王爷他虽然犯了错,可也知错了,后来还常常来街上照顾我们生意。还请相爷高抬贵手,罚了这次便将过往抵消算了!”
“王爷秉性良善,无非是少年人一时不晓事,受了人挑唆。我们都已不怪他,还请相爷莫要再罚小王爷了……”
“新法不是说——苦主不告,就能商量着免些重罚么?我们就是苦主,我们也不怪逸王爷了,如何便不能将剩下的游街免了?”
“小王爷都伤得这么重了,还不快让开,让相爷带着小王爷去治伤!”
……
众人七嘴八舌,生生让开一条通路,声音传到台上,叫两人都听得分明。
迎上顾蔼微讶的注视,陆灯脸上一烫,往官服半旧的柔软布料里缩了缩。
今日主动跑来领罚,就听见下面百姓喧闹纷乱吵个不停,却没想到吵得竟是这个。
人设根据逻辑一直在变,他如今已师从顾蔼多日,被教得懂事听话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偷偷出来做义务劳动,主系统的评测条也始终稳定,直到现在都没有扣除任何分数。
他向来不习惯有错不改,即便顾蔼都已罚过了,却也始终惦记着昔日在街上闯祸的事。每每顾蔼忙于上朝公务时,就会以出门玩耍为由,自己来绕一绕,设法做些弥补。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一来二去间竟已在民众中积累下了这么多的好感。
陆灯蜷在顾蔼怀里,听着外头的呼声,脸上更红了。
小王爷的精神比预料中好些。
看着怀里把自己裹成一团的陆澄如,顾蔼眸色稍暖,却依然丝毫不敢放松。小心地把衣袍给他扒开了个透气的小口,对台下百姓深深一躬。
“今日失仪无状,顾蔼自会领罚……谢过诸位包容舍徒,顾蔼感激不尽。”
下头的人不敢受这一礼,匆匆还礼拜倒,原本的喧闹也安静下来。
当老师的心疼学生,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师者如父,看着自家晚辈在台上受苦,哪有人能泰然处之。围观的百姓们眨眼更理解了相爷的焦急,纷纷摆着手只说什么都没看到,有胆大的壮年人扑上去将行刑手扯走,众人默契让开,替两人腾出一条通路。
三皇子早已找了辆马车,灰溜溜赶了过来,迎上顾蔼无喜无怒的深黑瞳光,只觉遍体生寒:“顾,顾相,其实——”
顾蔼没理他,抱着陆澄如上了马车:“回相府。”
相爷威严惯了,无人敢有半点违逆。车夫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扬鞭策马,马车转眼跑出街角,朝相府直奔过去。
……
被落在地上的三皇子给当街碰瓷的小王爷发了十条哇哇大哭的统内短讯。
*
前日才下过场春雨,马车疾驰,轧开一地水色。
“先生……”
舌头不那么疼了,陆灯小心翼翼牵住了顾蔼的衣袖,撑身望着他。
虽然主角发过来的语音消息存在大量毫无意义的拟声词,靠着里面的只言片语,他还是艰难地拼凑出了事情的具体内情。
整件事之间,似乎——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误会……
陆灯眨着眼睛,正要开口解释,顾蔼却已挪动手臂,将他再度往怀里轻柔地揽了揽。
“先生在。”
一国之相的声音柔缓,心跳却依然激烈,动作几乎显出劫后余生又分明后怕的小心翼翼。
顾蔼张着手臂想要抱他,却又生怕碰疼了他,只屏息环拢着叫他靠在肩上,平静无波的神色下分明掀着骇浪波涛。
陆灯动了动,从他胸口轻轻抬头。
顾蔼在发抖。
不敢去想之后的事,也不敢去想究竟是哪儿出了岔子,三皇子究竟是敌是友——顾蔼几乎没有半点儿余力去思索任何和眼下的陆澄如无关的事。
小王爷就靠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还和平日里一样乖,一样会牵他的袖子,乌润眼眸不知痛似的望着他。
多少个批复公文的不眠之夜,怎么都不肯回卧房歇息的少年趴在桌上打够了瞌睡,抬头睡眼惺忪地望过来时,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成了漫漫长夜里最温暖的一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