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挤出来那句伤痛不堪的话语后,就再也没有了响动。
可是楚歌知道并非如此。
埋在颈项中的脸颊,此刻,正无声无息的流泪。
那比歇斯底里的大哭还要教人揪心。
“……之南。”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多年的分别让他生出了怯缩的畏惧,最终,也不过是挤出来干巴巴的话语,“不要哭了。”
停顿了一瞬。
“你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声悲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你在哪里呢?”
楚歌再也无法回答一句,那个问题让他狼狈不堪。
他只参与过陆之南生命最初的那十几年,尔后,就匆匆退场,还未来得及看着陆之南长大,就匆匆消失在了远方。
许多年后再一次相遇,却如同两条射线,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短暂交集后,就是彻底永别。
谁又知道,还会有再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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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
——你在哪里?你又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如此的狠心?你怎么舍得如此待我?
“……啊!!!”
一声大喊凄厉之极,楚歌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无意识中一下一下死命捶打着,恨不得将头颅从颈项上揪下来。
叠连的质问、反复的强调、回环的悲鸣……
那一切交织成了一张晦暗可怕的巨网,尖啸着、哀嚎着、嘶鸣着将他所包裹。
——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
就像有无数个鬼影,就像有无数个声音,环绕在他的身旁。
一抬头就是陆之南悲伤愤怒的神情,一垂耳就是他绝望难掩的质问,鬼影尖啸,迷踪重重,一声声,一句句,对着他,咄咄不休的朝着他。
“……咚!!!”
沉闷的巨响响彻整个房间,一刹那间楚歌连人带椅摔倒,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
浑身上下仿佛摔成了八块,然而跟精神上的痛苦相比,连最微末的那一点儿都比不上。
他拼命地后退,拼命地缩手,想要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就像那样能够抵御来自于脑海中的尖啸。
如果能够有一个彻底密闭的空间就好了,他哆哆嗦嗦的想,如果能够把一整个自己都关在那里面就好了,四面八方都是墙壁,也不要空间,也不要动弹,就那样紧紧地把他压住,不留下一点儿间隙就好了。
最好一点儿光都没有,最好一点儿风也没有,他不需要。
“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抖着嘴皮,拼命地把自己朝着桌子脚上撞,试图从剧痛中获得镇静。
“是我的错,之南,对不起。”
第215章 Act4·囚鸟
“哎, 你听说了吗,小少爷又发病了。”
又?
这样的场景可是一点儿都不新鲜,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好奇, 那么现在, 听着几乎就如同听个玩意儿。
“他又犯了什么病?”
“这哪里知道呢,总之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拼命地拿头撞桌子, 反复唠叨着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重复了一句, 这下子是真的好奇。
小少爷向来都是一副骄纵蛮横的性子, 稍微有一点儿不合心意就要大吵大闹, 一直以来都被娇惯的厉害。只有向着他道歉的,还没听说过他朝谁说一句对不起。
“谁这么有面子,还能听咱们小少爷一句道歉?”
“……那哪里知道,左右听着念叨,像是什么‘之南’一类的。”
佣人们面面相觑,绞尽脑汁了,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相似的, 不相似的;谐音的, 不谐音的。从头到尾, 里里外外, 压根就没有。
“他哪里会朝人道歉呢,指不定是听错了,梦里才会说对不起呢。”
“你说家道中落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以前就算脾气坏了些, 也不像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啊……”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哪里懂呢。”
“唉,真是可惜了先生,要谁不好,一根筋的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佣人不胜唏嘘,争先恐后替主人不值。
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管他呢。
丢在犄角旮旯里,等着他自生自灭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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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海风吹过了半开的窗户,将雪白的薄纱吹得轻狂飞舞。
空气里带着化不去的湿润气息,连皮肤都是黏腻的,在那样的潮湿里,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涩意,正如人此刻心境。
那个高大的身影沉默的守在床边,无声的描摹着床上的人影,他仿佛要看过海角天涯,天荒地老,将所有的时光都耗尽在此处。
楚歌终于睡下了。
先前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那样厉害,拼命地拿头去撞桌子脚。
男人想要把他控制住,却没有想着,神智疯狂时,楚歌力气大的出奇,不住的挣扎,甚至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掌,烙下深深的血痕。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失序的混沌中,如同置身于某种可怕的幻境,周遭都是亟欲噬人的鬼影,尖锐刺耳的呼啸。
拼命挣扎着、抵拒着、反抗着,想要摆脱蒙蒙昏昧。
男人任凭他咬着手掌,即便牙齿楔入了血肉,费劲了功夫才终于将他制住。
当眼皮被翻开后,藏在下面的那双眼睛都是迟钝且涣散的,空洞茫然,失去了焦距。
楚歌松开了口,怔怔的看着男人,渐渐地,渐渐地,眼眸中聚起了一线亮光,微微凝作了笑意。
男人以为是他清醒过来了,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只看到一只手缓慢的抬起来,颤巍巍的触到了他的面颊。
下一刻。
如同被骤然惊醒,又像是见到了某种狰狞可怕的怪物,脸上出现了惊惧的神情,再度疯狂捶打着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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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被紧急召来,处理此刻的局面。
如此的棘手,让人头痛不已。
病人的精神已然失常,完全无法进入正常的状态,只要一看到身旁的陆九,就会歇斯底里。
情况再明显不过,一边紧绷压抑的家主就是刺激的源头。
一声小心翼翼的说出了结论,先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病人无法入睡,被迫注入了镇定剂,这才渐渐松弛下去,进入了安宁的梦乡里。
但是这种药剂只能偶尔用之,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大剂量的注射,那会对人的神经造成不可扭转的伤害。
即便是入眠,也依旧睡得不安稳。
在梦里,他的眉也是微微蹙起,脸颊不时抽搐,如同深陷某种难以走出的梦魇。
男人执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他沉默的坐在床头,半边轮廓冷厉锋锐,如同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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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月朗,月坠日升。
海风吹了一|夜,男人便也坐了一|夜,那不知道是多久过去,床上的人影眼睫颤了颤。
他将要醒过来了。
男人霍然惊醒,一刹那间,甚至想要立刻站起,仓促后退,不教楚歌看到自己。
然而内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念头,疯狂的叫嚣着,驱使着,让他继续按照自己原本的意念那样做。
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楚歌已然睁开了眼睛,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焦距,过了好些时候,才茫然的看着他。
男人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投来的目光依旧是茫然的,甚至还有微微的疑惑与不安,却没有了先前的歇斯底里,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苏醒在了陌生的环境中,见到了并不熟悉的人。
男人心中一动。
此情此景,与楚歌第一次醒过来时,何其相似。
茫然而懵懂,不安而疑惑。
又是那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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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要问你是谁了。男人心想,眼下这个模样,就像之前的那样,楚歌什么都记不住了,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一旦想到他失去了这段记忆,男人心里竟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转瞬,又有淡淡的紧张,从心底升起。
这一次,他应该怎么告诉他呢?
先前的那个说法定然是不用考虑了。
在将将来到此处、楚歌还未曾醒过来的日子里,男人并不曾停歇半刻,他费尽了力气,以为自己做到了,将过往几个世界的记忆全部都抹除了,却丝毫没料到,楚歌竟然还记着。
完全超出了男人的认知范畴,竟然连他都无法抹去那些记忆。
他听到楚歌说自己产生了幻觉,一个个的说出了过往里曾经用过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了一段珍贵的回忆,让他又是惊喜,又是焦心。
那其实并不想要楚歌记着的。
如此多的记忆碎片交织,对一个人精神的负荷,实在是太过于庞大。
足可以令最坚强的人都被压弯了背脊。
眼前的人看着他,眼底茫然,许久之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道:“之南?”
第216章 Act4·囚鸟
那个称呼让男人一愣。
最初的时候, 他还不敢确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对上了楚歌的眼睛,仔细的分辨着他的神情, 从那样的茫然与试探中, 疑惑与震惊里,捕捉到了一丝喜悦的意味。
那是惊喜。
这样的一抹情绪让男人终于出现了一点儿猜测。
他柔声道:“……哥?”
没有错了。
楚歌忘记了。
在那一次的歇斯底里后, 在不久前的几近崩溃后, 他用头疯狂的撞着墙壁, 又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不知道倒退回了哪个时候, 也不知道楚歌现在还记得了多少。
可对着他的那双眼睛, 分明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与惊悸。
“之南?”像是想要确认眼前情况一般,楚歌又轻声问了一句。
男人立刻接过,顺着他的话茬儿点头。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就像陷入了梦里,如雾似幻。
他不敢相信,早已经消散了的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伸出了手去,想要触碰, 又将手紧缩回来。
“怎么了?”
为什么明明伸出了手, 又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很少来看我?”那目光有一些涣散。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人疑惑。
男人伸出手去, 想要碰一碰他的手, 却不防着楚歌像是被刺激了一般,蓦地抽回,就像他是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 不与他有任何接触。
心脏刺痛了一瞬,男人低声道:“哥,是我。”
“我不能碰你,之南。”楚歌看着他,怔怔地说,“……如果我碰到你,梦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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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教人心底生出了无限的酸楚。
他知道楚歌的记忆回到什么时候去了,没有了后面那两段压抑的世界,他回到了陆之南死去的时候。
就如同此刻,楚歌看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仍旧在梦里。
陆九抓住了他的手,刹那间楚歌瑟缩了一瞬,如同受惊了的兔子。
而陆九不管不顾,强行抓住楚歌,将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前。
“你听,温热的。”陆九说。
手指下面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仿佛要跃出人的胸膛,跳到人的手心上。
“哥,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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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
全部的视线都被眼前人所占据,在无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反握住了那只手,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
陌生的面庞,相似的轮廓,如果仔细要找,依稀还能寻找到旧日的模样。
将将成年、还未来得及见识大好风光便已经死去的陆之南。
可是……
如果说眼前的人真的是陆之南,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
难道他不应该长眠在穷源绝地的废墟里吗?
那是他为自己选定的墓地。
又为何会在此刻,人间一同得见。
那颗心脏还是温热的,跳动着,告诉他,这是属于活人的气息,并不在阴曹地府。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去,一点一点,仔细的描摹着那张面庞,掠过了眉眼,掠过了鼻梁,而眼前人低眉顺目,温和至极,唇边却挂起了一丝笑。
还有……
楚歌戳了戳颊边漾起的那个小酒窝儿,让眼前人成功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有忍得住,戳了戳,又戳了戳,眼眶却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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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的橡木桌上铺着碎花桌布,那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楚歌坐在木桌边的长椅上,他的身边还黏着另外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毛:“有那么多宽敞的地方,干嘛要来挤我。”
回答他的声音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醒过来,我想离哥哥近一点。”
这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的男人,委屈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楚歌登时就呛了一口:“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陆之南说:“难道长大了就不可以撒娇了吗?”
楚歌:“………………”
说不过你耶,之南小朋友。
他看着身边的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仍然在梦里,脚下是虚幻的云雾。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摔得粉骨碎身。
身边的这个人,与昔年记忆中俨然大相径庭的人,真的是陆之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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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犹豫又疑惑的时候,陆之南正端着白瓷小碗,从瓦罐里盛着热汤。小心翼翼的把面上的油沫子撇去了,盛来了清清亮亮的一碗,含着笑意,放在了楚歌身前。
楚歌心里一动:“是什么汤?”
陆之南道:“喝一口就知道了。”
这关子卖的……
桌上的瓦罐还挺高的,想要看到里面还得凑到前面,直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