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破碎声响惊的楼下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逐渐清晰的日光里, 程副的脸色异常阴沉, 而江伏发白的脸上蒙着无助的凄楚, 依赖的遥遥望着他。
元辰犹如被他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整颗心泛着酸楚的抽痛,与渐渐滋生的侵略欲。
似乎是决定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着表象,程副松开了手,直起身子退到了沙发椅的一旁,同江伏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江伏仰头看了元辰一会儿后,又恹恹的蜷在了沙发椅上,像喜爱玩具的小孩子般抱着电话机没动。
元辰走下楼梯停在他面前,盯着他安静的神色说。
“对不起,我把花瓶打碎了。”
江伏笑了笑,方才的柔弱被风吹的干干净净,他懒洋洋的说。
“不碍事的,程副,把碎片收拾了吧。”
程副这时已安安分分的没有半分异样,干脆利落的上了楼梯。
江伏依然没骨头似的倚在沙发椅上,灰色的睡衣露出干干净净的锁骨,但因了脸上笑意的氤氲而混杂出一份清晨特有的美感,如初春的花瓣。
“去,把桌子上的烟卷拿来。”
他笑嘻嘻的吩咐道。
元辰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命令动,把烟卷递给江伏后,他只是咬着不点,雪白的贝齿慢条斯理的碾磨着,仿佛从这样虚假的作弄中就能尝到那蚀骨的愉悦。
元辰在戏楼里看过不少人吞云吐雾的陶醉模样,因而头一次见到江伏这样的觉得十分奇怪,他瞥了一眼二楼上清扫碎片的程副,声音微微低了一些,像是说悄悄话似的。
“你为什么不点烟?”
江伏眯着眼笑了笑,把烟卷捏在了手上。眉眼弯弯的宛如童真稚气的少年,也好玩的悄声说。
“有些东西不能尝味儿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
他是初次来到民国的世界,虽然对这里活色生香的一切都抱有着跃跃欲试的好奇心,但并不是非得亲身都试一遍的。
这样的烟卷他在星际里听说过,也在拍卖会上看到过,神秘的手工制作比起星际机械的伪烟来说是带着天生令人沉醉的巨大效用的,而这样的欢乐一旦享受过,终生便会不择手段的渴求。
元辰却是从他的话里仿若听出了别的什么意味,一时恍了恍神。
脸颊忽然被轻轻捏了捏,元辰茫然的看着抿唇笑的江伏,他的神色落了些许惆怅的忧色,与惊惊的无力,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你知道吗,刚才大哥打电话说他下月就要回来啦。”
闻锡的名声太大,就算是元辰这样颠沛流离的流浪者也素问他的事迹。
闻锡本是北城的大人物,后来把这里的权势慢慢移交给了二爷,自己则去了南方闯荡,平日里鲜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只待了一两天便走。
之前的元辰并不知道自己会和这位大人物扯上什么瓜葛,因此没有任何感情。
现在二爷把他带回了闻公馆,他便不自觉将二爷认作了亲近之人,眼下瞧见二爷提及闻锡时明显不虞的神色,他竟也对这素未谋面的大人物产生了厌恶之情。
江伏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或许是觉得元辰年少听不懂,就倾诉似的小声继续嘟囔。
“大哥脾气不太好,看到你在公馆时可能会把你赶走的,你倒时候可千万乖点,他踹你的话你也别打回去,我会尽力拦着他的。”
江伏自言自语的说了一会儿后,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垂下头专心致志的玩着自己的睡衣带子,声音很轻的说。
“不过你可能一两天见不到我了....大哥总是要我陪他睡觉。”
元辰猛地颤了一下,他在戏楼里久了,自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江伏很快又小声的解释说。
“大哥他舍不得碰我,只是抱着我睡,....不过我知道,他和程副,他们都想让我陪他们睡觉。”
这时候的他全然没有在戏楼里气定神闲的慵懒模样,露出了苦恼而厌烦的神色,好看的相貌与秀美的轮廓被楼外渐盛的日光照的分外真切,元辰几乎能看到他根根浓密的睫毛,与那薄薄肌肤下黛青色的血管。
当真是元辰见过顶顶好看的人了。
江伏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乍然觉得自己向一个半大的孩子寻求帮助过于荒诞,他自嘲的笑了笑,捏着烟卷塞进嘴里含着,不再说话。
元辰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整颗心都因他落寞的神色跌宕起伏,犹如浸入了极寒的海水里。
他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犹犹豫豫的伸出手碰了碰江伏搁在沙发椅上的另一只手,又细又白,摸起来很柔软。
江伏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依旧低着头舔烟卷,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元辰的心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好像和江伏刚才说过的话一样,僭越的沾上了这触手可得的温热,便中/毒般的不愿再松开了。
“我会救你的。”
他小声的坚定说。
“我会救你的。”
这时的江伏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元辰发现这位年轻漂亮的大人物对自己有着比苏烟还甚的温柔与耐心,含着烟卷的声音有些含糊和随意,不过他听的很清楚。
“恩,那我等着你。”
下楼梯的声音惊醒了两人,元辰只觉得掌心一空,江伏已经收回了手。
他失落的看着江伏的目光移向了走下来的程副,程副冲他微颔首,提醒道。
“二爷,咱们该出门了。”
江伏点点头,趿拉着拖鞋就上楼了,没一会就衣冠整齐的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没有再穿长袍襟衣,而是换上了一贯的外出装扮。
灰色的衣装衬的身形颀长利落,巴掌宽的腰带束出弧度优美的纤细腰身,脚上蹬着黑色的长筒靴,走路间的脚步声沉且稳。
薄呢帽下的一张脸因了衣服的严肃而显出几分气势凌厉的锋锐,漂亮的眉眼宛如闪着银光的利刃,瞬间就能将人割喉放血。
但噙着笑意步步走来的时候,又仿佛这朵冰做的雪莲步步走到了你的心上,让你心如擂鼓,面红耳赤。
元辰呆在了原地,满心满眼里都是那凌锐气势下一见倾心的弯弯笑容。
江伏扯了扯系的紧紧的领口,瞥了一眼他后随口说。
“你也一起去吧。”
程副立刻开口制止。
“二爷......”
江伏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用手杖点了点他的帽子,颇有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姿态。
“既然叫我一声二爷,可就得把我拿爷看。”
程副看着他,不说话了。
元辰如梦惊醒的小跑着跟在了江伏身后,近乎迷恋的盯着他被勾勒出来的诱人线条,紧张又兴奋的脑门都冒出了汗。
他们坐车到了北城里最大的俱乐部里,里面正在举办一场宴席,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去。
江伏这张脸就是北城的万能通行证,他大摇大摆的带着程副和元辰往里面走,眼尖的人很快便将他簇拥着围了起来。
元辰被挤到了角落里,茫然的望着距离他越来越远的江伏。
他精美的脸被电灯的光照的踱上了一层遥远的光,那温柔的笑意或是专注的凝视投在周围每个人的身上,独独没有再回头看过元辰一眼。
像是刻意将他遗忘了一样。
元辰失魂落魄的立在角落里,望着江伏整晚和别人聊天跳舞,快活的像条月光鱼,八面玲珑的游走在人群之间,却从来不曾被谁真正握在掌心里。
回去的时候,江伏显然喝的有些醉了,白腻的脸颊上浮出淡淡的红晕,连乌黑的眼眸也透出潋滟的水雾。
他在车里的后座上笑嘻嘻的问元辰。
“玩的开心吗?”
元辰盯着他涣散的漂亮笑意,没说话。
江伏问了后,没多久便晕晕乎乎的睡着了,微微摇晃的身体在一个转完后,顺势靠在了元辰稚嫩的肩上。
元辰被猝不及防的接近惊得浑身都僵住了,他屏住呼吸直视前方,搁在膝盖上的小手攥成了紧紧的拳头,肩膀下意识微微抬高了些,让酒醉的江伏能够枕的更舒服些。
裹着氤氲酒气的呼吸热热的吐在元辰的脖颈处,他汗毛乍起,整个头像是被巨石砸中般头晕目眩,久久回不过神来。
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暂的片刻间,有凛冽的寒风从江伏那边吹了进来,元辰下意识想遮住,肩上却又骤然一松。
他的目光紧紧的追了过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汽车早就停了,而程副正皱着眉把醉醺醺的江伏扶出去。
元辰也立即跳下车去搀扶江伏,但他的身高还不及江伏的腰高,举高的小手随即被程副毫不留情的挥开了。
程副嘲弄的俯视着他,一句话都没说,却犹如在元辰脸上狠狠扇了个巴掌。
他们都能清楚的察觉到对方在江伏身上不动声色的争斗,而年轻的程副像是在蔑视轻易便能碾死的一只蚂蚁,无声的提醒着他的不自量力。
程副半搂半扶着江伏走进了闻公馆,元辰在原地呆立了许久,寒夜的冷风吹得他四肢逐渐僵硬,整颗心却犹如在烈火里滚过似的,露出被炙烤后难以忍耐的巨大痛觉。
猛然回过神来,他急急的冲向了二楼江伏的卧室,拼命敲着门。
几秒后,门开了。
冰凉的银色刀刃抵在他的脖颈处,稍稍一用力就能刺破大动脉。
面沉如水的程副看着瞳孔骤缩,幼小的身躯在生命面临危险时本能瑟缩的元辰,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滚。”
元辰发抖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卧室里的大床上。
江伏的衣装已经被脱下了,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他半个身子绵软的钻在被窝里,弓着身子露出极其曼妙的弧度,整个人都是毫无防备的姿态。
元辰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整个眼眶都有剧烈的烧灼感。
他浑浑噩噩的紧紧闭着眼,根本无法处理从稚嫩内心里骤然涌出来的磅礴怒气与刻骨嫉妒,额头又被人羞辱的刀柄砸了几下,硬邦邦的生疼。
“不识相的话,我就把你杀了。”
程副丢下最后的警告,然后砰的把门关上了。
元辰死死抠着实木的门框,几乎把指甲抠的血肉模糊。
他连搀扶江伏的资格都没有。
他太弱了,太小了。
第47章 民国纪事03
闻锡回来的时候是个阴冷的雨天, 他特地吩咐江伏不要去接他,江伏就在闻公馆里等, 程副在门外望着雨幕绵绵的路, 等着先一步张望到闻锡乘坐的汽车。
公馆里空荡荡的, 江伏昨晚改变主意把元辰送到了附近的旅馆里,总之闻锡也只待一两天,等闻锡走后再接元辰回来,这样闻锡就不会赶他走了。
程副是闻锡留下来看护江伏的眼线,但他在江伏的请求下选择和他一起隐瞒了元辰的存在。
客厅的西式洋钟指到十二点的时候,有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的雨幕里钻了过来,闪烁的车灯提醒着他们闻锡的到来。
程副撑着伞走了出去,沙发椅上的江伏没有动,只心不在焉的揉着烟卷不说话。
很快, 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阔步走进了公馆的客厅,他的面容俊朗, 棱角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沉肃戾气, 是天生不怒而威的凶相。
但看到江伏的刹那间,他整个人犹如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说出口的话轻柔的像是怕惊动他。
“小伏, 我回来了。”
江伏冲他微微一笑,依旧懒懒的窝在沙发椅上。
“大哥。”
鲜少有人能在闻锡面前摆出这样随意的架子,但闻锡视若无睹的脱下淋湿的厚大衣递给程副, 然后立在沙发椅旁, 他隔着手套轻轻摸了摸江伏的脸, 心疼的说。
“怎么又瘦了。”
他的掌心有许多的茧子与伤口,粗糙又硌人,而江伏的肌肤向来很娇嫩,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划出道道血痕。
闻锡不敢轻易触碰他,江伏于他而言是望而却步的脆弱瓷器,很容易就会被自己的力气碰碎。
所以他只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小伏,上楼吧,大哥想同你说说话。”
江伏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虽然闻锡时常不在闻公馆,但这里一直都有他的卧室,也因为每日都有人清扫收拾,所以像是他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
闻锡解开扣子脱下衣装,仿佛那沉甸甸的重担也随之放下了般,他朝江伏招招手,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小伏,过来。”
闻锡脱了手套,没有再伸手碰他,只是用眷恋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江伏的每寸眉眼,宛如要烙进骨子里一样。
最后,他惆怅的叹了口气,像是在为自己没能陪伴江伏而感到惋惜。
“小伏瘦了,也长高了些。”
江伏拍拍他的肩膀,温柔的劝道。
“大哥你一定很累了,先睡一会,其他的事情起来再说。”
闻锡顺从的听了他的话,脱了靴子躺在了床上,一双眼仍旧看着江伏。
江伏习以为常的躺在了他身侧,闻锡稍稍朝他凑近了些,中间留下了一掌宽的距离。
原先他还会忍不住抱着江伏,但如今眼见他出落的愈加明秀,便只能以这样的界限警醒自己心里持久的恋慕,再近一些却是不能了。
不消一分钟,闻锡的呼吸声便变的绵长起来。
江伏原本没什么睡意,但窗外的雨声蒙着一层沉沉的灰色,在阴冷黯淡的天气里,身居干燥温暖的屋内着实会让人轻易产生心满意足的倦怠感。
他微微侧过身,揉揉眼也睡了。
闻锡这一觉睡的很安稳,是在外奔波多月里难得的好觉,他起身的时候发现江伏还在安然的睡着,恬静的脸色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