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锡心头一软,轻手轻脚的把他踢开的被子盖严实了,然后默默离开了卧室。
程副始终立在长廊里等着,向出来的闻锡行了个礼。
闻锡无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到楼下去说。
程副给他泡了一杯热茶,闻锡的疲态在睡眠后已尽数消散,他喝了口茶,开始询问程副这几个月里江伏的情况。
他早年在这里的时候,身边也是这个程副,两人算是并肩作战一路打拼到现在。程副是他最相信的人,所以他在去南方的时候把程副留给了江伏。
说是保护也好,监视也罢,每次他回到闻公馆的时候,程副就会事无巨细的向他汇报江伏的情况,这是他们早已习惯的模式。
程副是他的一只眼,但他渐渐发觉,这只眼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不是说不想当面质问程副掩人耳目的小心思,但一旦翻脸的话,他很难再在短时间内去寻找新的心腹来保护江伏,何况他也无法保证程副不会破罐子破摔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南方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他现在分/身乏术,只能粉饰太平的和程副维持现状,时不时再敲打他一下不能僭越了那条警戒线。
他自己舍不得动江伏,而程副是不敢动江伏,所以起码现在三人还都是平安无事的。
专心致志的听程副汇报完后,闻锡撩了撩眼皮,貌似无意的问。
“这公馆有外人来过吗?”
他天性警惕,对自己领域被入侵过的痕迹格外敏锐,即便这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就是直觉的察觉到了有陌生的气息残留,稚嫩的浅浅的气息。
程副顿了顿,然后说。
“没有。”
闻言,闻锡露出一个戾气满满的冷笑。
“过来。”
程副背脊一僵,额上沁出密密的冷汗,他走到闻锡面前单膝跪下,一声不吭。
程副意料之中的感觉到了脖颈被利器抵住的冰凉感,余光可以瞥见冷冷的寒光,这种生命被掌控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感受实在太差,纵使平日里多么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闻锡重复的问了一遍,声音、语气、甚至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这公馆有外人来过吗?”
细密的冷汗滴到了干净的地上,程副的眼皮重重的颤抖着,咬紧后槽牙一言不发。
几秒后,闻锡冷哼了一声。
“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冰凉感消失,程副悬在喉咙的心重重落了下来,他如久旱之人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僵硬的又立了起来,后背黏湿一片。
闻锡平静的抬眼看他,坐着的姿势并没有限制他威厉的气势,扑面而来的沉沉压了过来。
“程副,你跟了我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你对小伏的那点小心思藏着的话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和他一伙为外人来瞒我,是诚心把小伏的安危置之不顾吗?”
程副下意识连忙摇头,他脸色发白,嘴唇翕动了半晌,到底是承受不住闻锡的逼问,不得不说出了元辰的事情。
听完后,闻锡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些,阴霾覆覆的天际也终于施舍的透出了点灰蒙蒙的光。
从二楼传来的迷糊声音打破了客厅里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
“大哥?”
闻锡警告的瞥了一眼程副,起身转向江伏时,脸色的戾气已经化作了温和的笑意。
“睡饱了?”
江伏点点头,问。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发现。”
“刚出来一会儿。”
闻锡笑着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专注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
江伏后知后觉的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困惑的问。
“你就要走了吗?”
闻锡果然点点头,然后怜爱的摸了摸江伏的头,歉意的说。
“南方还有急事,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去,这次就是回来看看你。”
江伏睁着乌黑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细腻的肌肤与精美的眉眼像个娇贵的公子哥,受不得任何摩挲,也禁不住一点点的过分灼热。
闻锡肖想了他多年,渐渐的成了心里的一个不会解开的结。
他待江伏如亲生弟弟,而这份不纯粹的感情里又掺杂着丑陋的欲/念,让他有很多个时刻都忍不住想不顾一切的撕碎了江伏。
可是他舍不得,多年的宠爱让他根本舍不得江伏受一点点的委屈。
只是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难以从江伏身上宣泄的压抑情感在南方久留时不得不找了其他的人替代。
他在那边养了个兔爷,那兔爷和江伏长的截然不同,但那脾性倒有几分相似,因为是个落魄的公子哥,所以怯弱里难免还残留着几分骄矜。
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像了。
闻锡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把一块最柔软的肉生生从心头里割去了一样,每次分离都是如此疼痛难忍。
不过他并不是纠纠缠缠的人,并且也已经习惯了与江伏的分离,因而又简短的叮嘱了三两句话后,他转身便朝着公馆门口走。
他没有打算直接去火车站,而是思忖着要去旅馆里找那个叫元辰的小孩,他必须杜绝江伏身边一切所有可能会危害他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从根本上彻查清楚。
刚打算钻进汽车里时,他的余光瞥见黑漆雕花的大门外露出的一角陌生人影,顿时神色16" 攻略那个人造人15" > 上一页 18 页, 一厉,疾步便走了过去。
门外的守卫正在犹豫是否要阻拦之前住在公馆里的小孩,看见气势汹汹的闻锡出来后忙六神无主的退到了一遍。
闻锡皱眉盯着门口被雨淋湿的单薄小孩,瞥了一眼身后撑着伞执意要送他的江伏,开门见山的问。
“这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孩?”
江伏愣了愣,既然被他知道了这件事,便也不再隐瞒。
“是。”
他吩咐公馆仆人去拿来了一条干毛巾,然后走到元辰面前给他擦头发。
闻锡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后挡,近乎咄咄逼人的盯着沉默的元辰,厉声斥责。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我给你几个大洋,以后你不许再来了。”
元辰的手里紧紧攥着江伏给他的干毛巾,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闻锡身后微微蹙眉的江伏身上,盯了半晌,然后垂下眸。
“请带我一起走吧。”
“什么?”
闻锡一愣。
元辰又抬起眸,看着他的眼眸漆黑如铁,泛着坚韧的硬气。
“我想去南方闯荡,请您带我一起走吧。”
他想变强,然后再回到这里,以一种可以拯救江伏的崭新身份。
江伏也愣住了,他似乎是想开口制止元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的盯着一脸坚毅的元辰,终于没有开口。
闻锡像是被他的童言无忌逗笑了,随意的语气里不加掩饰的露出浓浓的嘲弄。
“知道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那里可这里乱多了,我可不会保护你,兴许你在路上就死了。”
元辰摇摇头,肯定的说。
“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我还会再回来的。
闻锡看他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顽强的心态,原先的轻视也少了一些,但依旧不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这小孩毕竟是江伏捡回来的人,如果不把他带离江伏身边的话,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到时候还在南方的他根本管不过来这里,倒不如先把这个麻烦带离江伏。
稍微思索一下后,闻锡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我只负责带你走,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元辰点点头,向他道了声谢。
闻锡不再耽误时间,转身便钻进了汽车里,元辰深深的看了安静的江伏一眼后,也利落的爬进了汽车里。
黑色的汽车发动着逐渐驶离闻公馆,江伏撑着伞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过了很久才转身走了回去。
第48章 民国纪事04
江伏虽然是从闻锡手中接过来的北城,但他在这里管了好几年, 自然也有相当的能力来护的一方安稳。
几年后, 城内渐渐入住了不少新贵们, 包藏祸心的他们觊觎这繁荣的北城, 暗中联合起来试图将江伏这个大人物从高处拉下。
江伏原本懒得去搭理他们, 但总会有新贵派人故意作乱,然后等他过去后便缠着邀去喝酒, 酒席间旁敲侧击的提出想平分这北城权势的微妙心思。
江伏自然不肯同意, 他一方面是要护住闻锡辛辛苦苦建下的威名,另一面则是清楚权势一旦从一人手里分流而出,必然会引起更多的龙虎争斗,到时候这北城可就不会再安稳下来了。
在多次眼见江伏软硬不吃后,那些新贵们愈加嚣张的趁机作乱, 江伏每天跑去东巷处理纠纷,又要赶去西头的酒楼里查明掺杂酒水的流言, 其实他也清楚大部分都是那些新贵们故意找的碴, 但又不得不亲自赶过去才能不让北城的百姓陷入恐慌里。
程副也帮他分担了一半事务,平日里两人都在为这些焦头烂额的杂事忙碌,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那些平日里纠葛的隐秘心思反倒无暇顾及了。
闻锡从那日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听说南方的事端也很棘手, 江伏听到不少大人物的名字迅速冒起又很快衰退, 但还好闻锡的名字一直都悬在上面。
起初的时候, 闻锡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 听到江伏问起元辰的时候还不大高兴,只是说他还没死,骨头硬的很。
江伏自然知道元辰并不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轻易死掉,见闻锡不悦了也不再多问。
转眼就是四年过去,北城的新贵不知又纠集了哪里来的人,孤立无援的江伏和北城都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
新贵们装模作样的请过江伏不少次,绵里藏针的言语间暗示他让出北城的权势,否则将不择手段的自己夺过来。
江伏次次都没回绝他们的邀请,但一旦提及这种事便但笑不语,打着马虎眼拖延过去。
这天又是从鸿门宴回来,江伏喝了不少酒,后劲熏的人手脚发软。
闻公馆里的仆人已经少了大半,程副也不知跑去哪里了,江伏醉醺醺的躺在沙发椅上不愿意动,仆人被他胡乱的挥到了一边,再三搀扶无果后就不再坚持,于是把沙发椅上放着的被褥铺到了他身上。
江伏曾经吩咐过他们,如果酒醉的自己非要在沙发椅上睡的话,他们不用多管,把被子盖上就可以退下了。
静悄悄的客厅里只有江伏含糊的咕哝声,他侧躺在沙发椅上睡的很沉,墙边的西式洋钟指向凌晨一点的时候,小桌上的电话机忽然响了起来。
清脆的声音响了很久,被吵醒的江伏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慢悠悠的揉着眼睛,被子里的手刚露出了一点点,电话机又安静了下来。
兴许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勉强少了几分睡意的江伏闭眼翻了个身,歪着头又睡着了。
几秒后,电话机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因为他换了个睡姿的关系,距离很近,就在耳边吵吵嚷嚷。
江伏不高兴的皱起眉,慢吞吞的伸出手胡乱摸到了电话机,把电话摘下来放在耳边,嘟囔着抱怨。
“大哥...我要睡觉啦,你...你别打电话啦...”
公馆里的电话机只有闻锡会打过来,所以即便江伏醉的晕晕乎乎的,他潜意识里也觉得这通电话还是闻锡打来的。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努力说话的时候还会突然打小小的酒嗝,那熏熏的酒气仿佛隔着电话就能飘到那边去。
电话里的人一言不发,沉默的等他慢慢说完话,才轻声问。
“你喝酒了?”
如果江伏清醒的话一定能听出来这并不是闻锡的声音,虽然不是,但却非常的熟悉。
不过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浆糊,仍然以为是闻锡在和自己说话,他傻乎乎的笑了笑,捧着电话嘟囔道。
“我每...每天都喝啊,那群新贵们天天找我喝酒...逼我让出北城...,真烦人!我要把...把他们的酒都喝光...把他们都赶...赶走!”
说到后面他已然表达出了豪言壮语,不过醉醺醺的鼻音像是小孩子在胡言乱语,稚拙可爱。
那边的人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温和的附和他说。
“好,我们把他们的酒都喝光,把他们都赶走。”
“没、没错!”
江伏笑嘻嘻的大声喊。
他的酒意上涌,烧的舌头都说不利索了,哼哧哼哧吐出听不清的字句,那人也极有耐心的安静听着他嘀咕。
等酒意稍稍退了些,江伏才好像清醒了一点,他又翻了个身,宝贝似的把电话捧在怀里,冲着话筒失落的问。
“大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在,程副不在,元元...元元也不在,他们...还、还动手动脚的,我不喜欢这里啦...只有我一个...一个人...”
他抽了抽鼻子,委屈的小声说。
“这次等了这么久...太、太久啦...元元到底在哪里啊....怎么、怎么还不回来找我....”
他的难过实在明显,像湿漉漉的刀子无声无息的刺进腹地。
电话那边的人猛地一顿,平和的呼吸霎时凌乱的像摇摇晃晃的暴风雨上的小舟,裹着难掩的苦楚与深深的眷恋。
“快了,就快了。”
他好似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沉默几秒后,声音变得斩钉截铁,似乎不过刹那间便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三天内,三天内我就回去找你。”
江伏模模糊糊的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开心的反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