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坐在会议桌旁,夏一南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环顾四周,每一人脸上都写着激动与迫不及待。
整个联盟等待着他,给这个全新的世纪命名。
夏一南看着屏幕上缓缓跃动的、有着异样美感的淡蓝色物质。
那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人类还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去定义它的存在。在往后的很多年里,直到深入太空,他们也没有完全掌控这种力量。
但它终止了这场战争,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灾害,与此后长久的繁荣。只要有了它,异能可以被任何一个普通人掌控,阿尔法能有足够能源去支撑庞大的算法,星舰将以光速飞掠过穹宇,穿过星云和陨石群,就连太空深处的恒星都触手可及,阿瓦隆在召唤。
这样遥远的将来,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全然无知的。
在诸多目光下,夏一南缓缓开口:“就叫它,‘信’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命名,可这个名字就像是在久远岁月前,就已经被定下,只等着此刻的脱口而出。
就这样,在潮水般的掌声四起时,他突然泪流满面。
所有人只当他太激动,纷纷笑着上前,送上热烈的祝贺。“为了人类的荣光!”他们在欢呼。但情绪失控来得是如此突然和莫名,夏一南急匆匆地退场,路上被迫拿袖子擦了擦泪水,只是视野前怎么样都是模糊的。
在走廊某个拐角以后,他被扯住手臂,转身时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那是一路从会场跟过来的黎朔,见到他这幅模样,眼中带上了讶异和慌乱。
只是夏一南没主动说的东西,他也不会去问,更何况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他只是紧紧抱着夏一南,感受他沉闷的呜咽,怀中身躯微微颤抖,泪水逐渐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两天后他们就回到了厄港,继续悠闲的生活。在某个异常沉重的梦境里,夏一南终于醒来,看见了舰船内的天花板。
他回到了前往罗岛的旅途中。
徐承正在船上忙前忙后,几个科研组的人员在调试仪器。黎朔站在船头,眺望极远处已可见身形的岛屿。
百余年后的罗岛并没有鲜明不同,只是由于战争,上头的居民撤离了不少回到内陆。但仍然有人住在其中,比如凯尔森的妻子。
这座还未沉没的岛屿,最开始是度假休闲的圣地,现在也显得安宁,就像战争从未降临过。
终于登岸,夏一南落脚在沙滩上的时候,回到看到辽阔的海面上,古老的白色灯塔仍然伫立着。
前往岛屿深处,路过了许多废弃不用的建筑,徐承满是好奇地四处打量,终于在见到一座占地宽广的建筑时,回头带着疑惑看向黎朔。
“哦这里啊。”黎朔打量了一下,“是这里当年的一所精神病院,叫白墙医院,现在应该废弃不用了。”
徐承直楞楞地点点头,看黎朔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崇拜,然后望向院墙里头。
夏一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医院的外墙被藤蔓爬满,许赌神最喜欢打牌的桌子上也全是灰尘,几只雀鸟停在上头,叽喳鸣叫。林老太精心装点过的门框,上头装饰也褪去了大半颜色。
花园里长久没人打理,杂草取代了原本娇艳的花。后门锈死了,同样被植物紧紧缠绕,阳光打下,这简直像是什么油画场景。
夏一南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离开。
虽然带着几个科研人员来罗岛的调查纯属敷衍,可真正工作起来,夏一南还是等了三四天,才找到机会独身前往灯塔。
此时距离罗岛被帝国占领,还有一个月,距离它彻底沉没,还有十余年。
黎朔还有别的任务,隔了几小时,才在黄昏的光中去到灯塔脚下。他爬上层层楼梯,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座废弃塔楼里的不同,每一楼层内,都多出了很多仪器。
那些仪器看上去极为专业,密密麻麻塞在灯塔之内,现在都落满了灰尘。
来者对这里狭窄的空间明显不满意,又改造了楼梯,凭空多建了好几层楼,彻底改变了灯塔原本的结构。
黎朔试探性去往了几层,看到了住宿区、办公室、实验室和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设施。
一个庞大的团队曾经来过这里,留下了这一切,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一起离开了,没有留下半点讯息。
为了有更多楼层,里头的天花板很低,走起来有种压抑感。所有的器材与床铺堆挤在一起,衣服晾在办公台之间,占据了每一寸可以用的空间,难以想象在这灯塔里生活和工作,是如何逼仄和难受。
黎朔最后抵达顶层的时候,看见夏一南坐在一堆杂乱的纸张中。
他一动不动,手中抓着一个黑色的设备。
“怎么了?”黎朔走过去。
夏一南这才好像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回头,发现是他后身躯才放松下来。他没说话,摆摆手示意黎朔坐在他身边。
黎朔席地而坐。夏一南轻声说:“这里的资料,就是希尔德当时拥有的。后来我把它们拿到车站之后,它们又被阿诺德带往了太空,被阿尔法扫描入系统,最后被克莱尔反复分析。但是当时希尔德,与后来的克莱尔,都没有见过完整的资料。”
“现在,”夏一南环视周围,“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他随手拿起一片纸张,上头是杂乱的文字,黎朔从来没见过。
他继续说:“这种文字,我在车站里教授的笔记上看到过。后来,又发现阿尔法拥有识别它的能力,据克莱尔说,是在最初编程的时候,就被乔朗写入了解读方法。现在,虽然不多,但我开始能慢慢看懂这些文字了。”
远处巨大的落日下沉至海中。
夏一南侧头看向黎朔,一字一顿地说:“不论希尔德尔还是克莱尔,他们是对的。那种超然人类的存在,是真实的,是一整个群体。”
“我们不是早该猜到了么,星之彩就是它们的一员。”黎朔故作轻松说,但他心中同样沉甸甸的,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是的,所以这不是让我惊讶的事情。”夏一南扬起手中的黑色设备,“你听这个。”
这是个他们从没见过的录音设备,直到今日,还有能量把其中的内容播出。首先开始的时候是一阵杂乱的嘶嘶声,几秒钟后清晰的人声传来——
“这里是黎雅信,进行第十九次实验。”偏低沉的女声传来,“测试内容:如何理解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27),实验对象:十位精神病人,分别呈不同症状,以及组织内十位保密人员,身体状况健康。”
又一阵杂乱的声响后,她继续陈述。
“本次实验是至今最成功的实验,我们,”翻动资料的声响传来,“我们发现,在利用新能源改造身躯后,完全理解时空跳跃对普通人类而言,仍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课题。”
“也许生来我们的大脑,就不适合理解这种知识,理智在这问题上没有任何的帮助,完全变成了我们的阻碍。光是普通的短距离空间跳跃,没有实验对象能够完成,尽管他们拥有的能力,足够让他们短时间穿梭在时空内。”
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落笔书写的摩擦声。
“前几次实验里,精神病人在其中有了一定的领先,首先成功的那位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跳跃,我们在二十二点三十分,在同样的地方与他相见。”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巨大的启迪。这位成功的精神病人,通过妄想自己能通过打开不同的门,就能前往不同时空,得以运用这种超乎人类认知的力量。根据新拟的计划a13448724,我们开始另一角度的测试。”
“这种自我催眠的方法被运用到每个实验对象上,七十二小时后,三位对象取得了成功。”
“也就是说,”黎雅信的声音带上了难掩的疲惫,“不论是催眠还是洗脑,我们必须得把这些知识,转化成我们大脑能够理解的模式。”
“对于那位病人而言,‘门’正是将他穿越的力量进行了合理化,化为了他认定的‘合理的事情’。在我们的常规认知内,‘打开门’也代表了空间的一定移动,门的背后如果出现全然不同的景象,是较容易接受并理解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想象媒介。”
“先前说过,在这件事情上,理智和对这个世界的固有认知,是我们最大的阻碍。我们必须跳脱出这个思维圈,必须逼迫自己相信,这是人类力量可以实现的事情,这是自身拥有的特殊天赋,不然就永远无法运用这力量,不然就会陷入永恒的疯狂。”
又是一阵嘈杂的翻页声。
她最后说:“今天……今天的总结到此为止,明天继续第二十次实验。此次试验结果:十七位实验对象仍然适应不了身体的改造,全部死亡。此后死者呈复活的倾向,身上有青筋爆出,血液呈暗绿色,我们未弄清楚原理,还在继续研究。”
黎雅信的声音远了一瞬,似乎是偏头在和旁边的人讲话:“你明天继续33" 精神病院救世日常[快穿]32" > 上一页 35 页, 安排一下实验吧。”
“好。”一个听上去温和而冷静的男声传来,很年轻,“明天的小实验由我来负责。”
“交给你了。”黎雅信深深叹了一口气,关掉了录音设备。
……
夏一南手中的设备停止了播放,他一言不发。黎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切都太混乱了。
刚才和黎雅信对话的男声,他们都很清楚,那是夏一南的嗓音。
第90章 厄港鸟(4)
“还有这个, ”夏一南从脚边一大堆纸张里, 抽出了一份陈旧泛黄的档案。
“这个组织里,只有外勤人员才会有详细的档案, 其他实验人员和实验对象的名字基本上没有记录。我找到了周辰翊的资料,另外还有一个人,叫夏启明。”
他拿出的档案上有张模糊的照片, 因为某种原因,照片上那人小半张脸都被撕掉了, 但从依稀的眉眼依旧能看出, 和夏一南有七八分相像, 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些痞气。
“长成这个样子,”夏一南看着这份档案说, “说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自己都不信。”
“……”黎朔沉默了会,说, “先回去吧,不然晚上他们就过来找我们了。找时间把资料偷偷带回去。”
夏一南摇头:“我要留在这里。希尔德从军部拿到的资料是毁坏后的版本, 有可能是被战争毁掉的,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我担心出什么意外,还是在这里, 把这些东西都看完比较好。”
他环顾四周,继续说:“只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 这里的所有资料都显示, 他们没有成功完成‘信’的提取。所以他们为什么离开, 之后去了哪里,又到底走到了哪一步?我为什么又忘了这些?”
黎朔叹口气:“这样,我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在这里陪你好了。”
“行。”夏一南点头,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档案。
上头的夏启明年近中年,含笑眼眸中仍然有着锐利如剑的光。
晚上黎朔给几位兵士说了声,徐承执意从罗岛上乘船过来,给他们两人送了晚餐。只是黎朔不敢让他进入灯塔,只站在岸边和他寒暄了几句,就与他告别。
这天晚上灯塔内的灯火没有熄过。
那些资料散乱成一地,杂乱无章,得一点点整理起来。然而其中又有很多破损处,大概是因为长久这样暴露在外,受潮得厉害,字迹有些模糊。加上那些人类从没见过的文字,夏一南看得也是一知半解,只能猜测性地阅读,更拖缓了整理和分析的进度。
这件事情上,黎朔只能先整理好外勤人员的档案,然后在旁边帮夏一南把归类好的文件放在一起。
到了后半夜,连搬运文件的工作都没有了,夏一南借着灯光开始翻一本厚厚的资料,上头的字细如蚊足,生涩难懂,全部都是实验报告。
在他右手旁还放着周辰翊的笔记,虽然破损大半,可仍然能看出,他一直在追寻这些高等存在的脚步。星之彩也在他的记载之中,周辰翊曾经亲眼见到星之彩升空的宏大场景,与空中绚烂浮光不同的是,脚下遍地的尸骸。
然而周辰翊一直追寻的身影,名叫哈斯塔。
哈斯塔身着飘飞的黄衣行走在世间,被称作黄衣之王,也被称作遥远的欢宴者,不可名状者。
这时候没黎朔什么事情,他已经忙了一天,靠着灯塔的墙壁逐渐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破晓,夏一南仍然在翻看那些资料,和他睡着前的坐姿都没多少变化。
“还在看啊?”黎朔站起身来到他身边,“先回岛上休息一会吧,我们还可以再在这里留上几天。”
夏一南没抬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右手背上黄印的事情么?”
在阿瓦隆的某天,夏一南跟黎朔讲过这个印记的存在,包括他使用它的时机。
“记得。”黎朔点头。
夏一南指了指其中一段文字,那些字仍然是扭曲的形状,仿佛是被孩童信手画上:“我找到它的用处了。虽然这段我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是能大概猜到完整意思。”
他继续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如果在这个世界我觉得人类能够继续走下去的话,就一定要用出这个印记。我忘了很多东西,但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得。”
“这个黄印,是用来固定我经历过的事情的。”
夏一南拿出另一份厚重的文件:“这个是黎雅信的研究。她在数十年的研究里,通过其中一位高等存在的力量,证明了平行世界的不存在。所以我以为的世界跳跃根本不存在,我只是在同个世界的不同时间点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