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这次没接话了,眼睛里突然就燃起了好战的、跃跃欲试的光。
数年后在平城市的地下车站,人人都知道,黎朔从一开始就是她的假想敌。后来直到娜塔莎死在了古堡下与白光的搏杀之中,也没有弄清楚两人究竟是有何渊源。
猜测有很多,没有一人想起这场在2143年的简陋宴会。那时还没有爆发的病毒,战况一片光明,他们跳了一支舞,一支再也没被姑娘还回的舞。
舞会结束,黎朔独自回去,听到了楼上的交谈声。
那上头,身着白色长袍的夏一南抱着一堆资料,和实验人员行过长廊。兴许是感受到黎朔的目光,他也望过来,笑了笑。
这么多天,足够夏一南这种理性的人收拾好情绪了。所以那眼神居高临下,一如既往带来些张扬与调侃。
黎朔想起,当时在车站里他就是回忆起了这一幕,才断定夏征有着和夏一南一模一样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从始至终都是这个人。
……
尼坤每天打扮要花上大半个小时,昂首挺胸审查自己的领地,热衷于和黎朔斗嘴,也不知怎么两个将军级别的人非要这么斤斤计较。
娜塔莎还是一脸冰冷,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徐承牵着他的大红走来走去,很腼腆地和人打招呼,偶尔劝劝黎朔和尼坤的架。
有一天黎朔就叫住了徐承:“喂,和我打一场吧,你不是一直想这样么?”
徐承有些讶异,结巴到:“是、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就是知道了。”黎朔笑说。
当时在车站里,他只能和“审判”一决死战,现在至少能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在不断尝试穿越,却依然失败的情况下,夏一南只能接受暂时会在这里过上一段日子的事实。
他经常从高处看向被阳光拥了个满怀的平城市,看见街道上的小医院,安琪拉·塞西尔穿着飘飞的白裙,走在阳光下,每天照顾着不同的病人。
偶尔他也会乘着地铁,去往不同的城区。这个时候的地铁明亮又干净,上头坐着各色的居民,一走出站口就能看见明媚的天光。
此后日子还在平稳向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如一辆永不回头的列车,奔向结局。
终于在某个晚上,夏一南在沉睡过程里,再次感到了沉重的牵扯感。他想要醒来,只是仍然被一片混沌的黑沉沉缠住,无法脱身。
醒来时,他看见了厄港的晨曦。
黎朔还是在他身边。狗蛋已经乖乖等在客厅,准备吃早饭了。最近黎朔在教他看报纸,他脑子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就是帝国口音怎么样都带了点。
夏一南看日历,此时距离厄港大爆炸,还有三天。
“今天我们就走吧,去罗岛。”他和黎朔说。
黎朔犹豫了一下:“要不等到明天?明天能送狗蛋走,今天晚上我答应去带他看星星的。”
夏一南说:“也行,刚好能和军部那些人说一下,让他们准备安排过去的途径。”
狗蛋坐在餐桌前,瞪着湛蓝色的眼睛:“你们要走了么?”
“我们没办法一直照顾你。”黎朔坐在他对面,“我们的工作很忙,要是……要是有机会,我们会来看你的。”
“哦。”狗蛋点头,只是掩藏不住自己的失落。
福利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会有人带他过去,继续生活,直到被领养的那天。黎朔还特意找人叮嘱了福利院里的人,说明了口音问题,让他们多加照顾。
吃着早餐,过了会小屁孩犹豫一下,又磕磕巴巴地说:“我听到过,你们说什么星星,还有什么、时空和力量什么的。那些,是真的么?”
黎朔和夏一南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尽可能避着狗蛋谈论这事了,但毕竟同处一个屋檐下,大概还是不小心被他听到了。
不过反正是小孩子,大概不会想那么多的。
黎朔笑了笑:“你不是喜欢看星星吗,几天前还说过要当科学家?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他指了指夏一南,“以后就能像这个哥哥一样厉害了,就能去到太空了。”
狗蛋使劲点头。
当天晚上,黎朔和夏一南果然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小山上。
那里有个斜坡,长着草和几朵小花。根据预测这天晚上会有流星雨,黎朔才带着这小屁孩来的。三人坐在了草地上,背后是棵歪脖子树。
一般来说,正常的流星一分钟只能看到几颗,但显然今天的流量比平常大很多,每分钟平均有十余二十颗流星划过,它们与大气摩擦时物质在电离,发出耀眼的光。后半夜整个漆黑而清晰的夜空中,流光都在欢呼着奔涌向地面,像是逆向的烟火。
“按照这个流量,这已经算的上流星暴了。”黑暗中夏一南笑说,轻轻握住了黎朔的手,“我们运气很好。”
狗蛋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欢呼声。
有那么短暂的几分钟,流星少了些,他终于得空回头,和两人以不甚熟稔的联盟语认真地说:“我爸爸说要是去到天空上,就能在星星里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他说过、说过要经常看我,可是他没有回来,是个骗子。”
据狗蛋平时无意间说的话,两人都知道他的爸爸是那艘沉没军舰上的兵士。
黎朔刚想说些什么,狗蛋就拱到了他的身边坐着,抬头看他,继续磕绊着,引入了说起这个话题的真正目的:“妈妈说过,骗人是不好的。你们、你们要是没回来看我,等我当了大科学家,就去星星上找你们。”
他又扭头看着夜空,湛蓝的眼眸中满是渴望。
“……”黎朔哑然失笑,摸摸他的脑袋,“你很聪明,总有一天能去探索星空的。”他柔声问,“在这之前,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吧,之前怎么总是憋着不说呢,是怕其他人知道你是从另一个国家来的么?”
狗蛋认真地点点头,凑近黎朔:“那我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别和其他人讲。”
这么多天,黎朔和夏一南心中其实已经明了答案,只是在小屁孩亲口说出来前,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
“希尔德。”小屁孩偷偷地说,好似告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的时候好似有碧蓝汪洋盛在眼中,“我叫希尔德·陶施芬博格,妈妈说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你们不准抢走自己用了。”
特殊感染者的身躯回到了巅峰状态,几乎损失所有记忆,但多少保留了原身的很多情感和观念。多年后,即使是被白光感染了的希尔德,也依然寻求着星空的力量。
他相信星空上有着与众不同的存在,因为他从小就喜欢看夜空,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听见收留自己的人多次谈论此事。
希尔德占据了平城市内最大的游乐场,住在古堡之内,威胁尼坤从军部拿来了研究神明的资料——
那上头的研究更加坚定了他的理论与信仰。
于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不断探索,近乎偏执地追求力量,要砍掉除主干之外的所有枝叶,确保这个种族的树木能够触及头顶的星光。
第一次在诡异的餐桌前宴请教授时,他表现出了对研究人员极大的尊重和向往,笑起来的时候双眸如汪洋,讲话还带着浓厚的帝国口音,就连死之前,都在喃喃:“我也很想坐在上头,看看星光啊。”
毕竟他要前往群星之中,找到故人,尽管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的面庞了,尽管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宴请教授那晚,坐在他正对面的人,就是他一直追逐的对象。
但现在——
但现在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讲起话来还带着未变声的幼稚,明天就要被送到福利院的那种,未来对于他来说还很长。
又是新一轮流星的爆发,他往黎朔怀中缩了缩。
周围长草随着风微微摇摆,萤火虫提着灯慢悠悠地飞舞,暗色天空中是无数华美的光向下倾泻,仿佛有人打翻了银河。
这个级别的流星暴能够见到,实属有幸。整个世界都是恰到好处的美好,夏一南的眉目都被这样壮阔的奇观,染上了柔和与笑意。
结局如何,与现在无关,此时一切都还未发生。黎朔伸手搂住他的肩,又向右边揽了揽小屁孩,指向他最喜爱的夜空,轻声说:
“你看啊,那是星光。”
第92章 厄港鸟(完)参商(完)
第二天狗蛋就被泪眼汪汪地送走了。给他安排的福利院在当地很有名气, 黎朔去看过, 确保环境不错。只是后来的道路怎么走,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
回到屋内, 黎朔叹口气:“带着那种口音,以后在这边很难混的吧。”
“那也没有办法。”夏一南站在桌旁,最后把背包的拉链拉上, 犹豫了一下,“提醒一下, 特感都偏执又傲慢, 没有记忆, 完全是为全新的种群着想了。所以你那时候杀了他,其实是为了他好。真正的希尔德早就死了。”
“……”黎朔笑了笑, “真少见到你安慰人。”
“别人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导致了他们现在的性格和举动,我们都是没办法去评判的。”夏一南说, “可能他以后会是个好人,也有可能因为帝国与联盟的仇恨, 变得一心只想着复仇,不择手段。但这些与你无关,你现在尽到善意就不必多想。遇见34" 精神病院救世日常[快穿]33" > 上一页 36 页, 你, 他已经很幸运了。”
黎朔没再多说,过来帮他系好领带。明明平时自己都是随性系着这种东西, 偏偏帮夏一南的时候就一丝不苟。
门外有兵士在等待, 前往另一处港口的车辆已经准备好。从内陆过去, 抵达接近罗岛的海岸线,再乘船过去会方便许多。
很快在白色海鸟的鸣叫声中,两人乘上了摇摇晃晃的车子,在灿烂的阳光中离开了这片蔚蓝的海。
这几天夏一南梦境里都是混沌的黑,隐隐的不安缠绕在心间,让他白天难免精神不振,心思沉沉。那令人不安的拖拽感和被迫穿越,都让他不得不谨慎。
厄港不远处,就是高耸的山林。车辆走在曲折的山路上,空气清新,阳光被树叶碾碎洒下一路,车身摇摆,夏一南靠着黎朔的肩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他想起那天在平城市,黎朔试探性问起徐承的话语。
“如果,”黎朔当时说,“以后你会因为联盟而牺牲,也没关系吗?”
未来徐承有很多的辉煌,很多的不甘,故事终结在那个人声鼎沸的东南车站,他们把空荡荡的试验场所当作决斗场。黎朔挥拳,他倒下,从生到死都是英勇的战士。
但此刻徐承还是年轻和腼腆的兵士,一腔热血,满心崇拜他的黎朔前辈。
“是的,没有关系。”夏一南听见他小小声却坚定地回答,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我愿意奋战至死。”
黎朔笑了,拍拍他的肩:“那你会是一名很伟大的战士。”
在前往罗岛的路上,夏一南不知怎么总想起这段对话。
还有那个研究高等存在的神秘组织,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坚持,不惜付出这种代价?
如果是为了贪婪和私欲,他并不介意把他们全部揪出来,然后彻底地毁掉所有的计划。
这样除了黄印固定的那些事,其余人说不定能拿回自己真正的人生,在一个没有“信”的世界里。
只是如今他没了过往的自信。在阿瓦隆的每一日,他的力量都在成长,与平凡者的战斗战无不胜,就连唯一的威胁还是自己的发明物,星之彩也不是对手。
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任何困难都能踩在脚下。
当时他已隐隐猜到,所有的穿越世界都是同一个,只是不敢确定。就算黎朔死了又怎么样,总有那么一个世界那么一个时间点,他还好好活着呢,一切都在可以挽回的时候。
但黎雅信的研究,和那日与哈斯塔的接触,毁掉了他的坚定信心。
这是一场他还打不赢的仗。如果那组织的研究是正确的,那么被那些高等存在杀死,即是彻底的抹杀。
这么想着,睡梦中他都微皱着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也差不多该到山顶了。
夏一南正睡着着,突然被黎朔推醒:“那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看,就感觉身躯一悬,平日穿越时的坠落感袭来。视野再清晰起来时,他正坐在厄港屋内的沙发上,外头的花仍然娇艳欲滴。
黎朔就没他那么幸运了,直接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两人都茫然了几秒钟,夏一南说:“什么情况?”
“……我们两个都不会出现幻觉吧?”黎朔站起来,也是满脸困惑,看了看钟,“时间是对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出发快两个小时,抵达山顶了。”
夏一南突然想起来:“你刚刚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黎朔皱着眉,“看上去像是……一大片白光,拦在了山顶的那片区域。但我没一直留意窗外,也有可能是错觉。”他打开了门,刚巧有一队的巡逻兵士在路过,他走上前想去询问。
但那些平日挺崇拜他的兵士,目不转睛地从他眼前过去了。他和夏一南接连又试图拦下几人,包括普通的过路者,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他们明明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所有人却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黎朔打开了军部的通讯设备,看见那辆本该载着他们的车,还在按照路线正常行走,没有人发现不对的地方。
努力尝试了十余分钟后,夏一南直接挥拳朝一个路过的兵士。他收了力,那人只是狼狈地跌坐在地,然后如常站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黎朔和他对视了一眼:“重新回去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