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孽障……”
许其琛此时睁开眼,用胳膊肘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来,“……祖父,您来了。”
谢老爷立刻坐到床边,“你就不要说话了,那孽障下手这样狠,我看他是想要你的命!”
许其琛咳嗽了几声,摸着自己的脖子,声音微弱:“表哥他只是一时糊涂,祖父莫要当真了。”
“一时糊涂?”谢老爷紧紧握着手里的拐杖,“他糊涂了一辈子!”
一旁的丫头忍不住了终于开口:“老爷,霖少爷心性太好了,还替表少爷开脱,方才我们都看的真真儿的,表少爷一边掐着霖少爷的脖子一边大喊着我要杀了你这个野种,那可是卯足了劲,霖少爷当时站都站不起来了。”
许其琛瞄了一眼那个丫头,想起来,之前她倒茶时不小心,泼了些茶水在刘明德的身上,是自己替她挡了挡,才免于被刘明德折磨。
“老爷,霖少爷在府里对每个人都和善极了,对表少爷也是忍让再三,可表少爷他私底下将霖少爷骂了不知多少回,什么腌臜话都说尽了……”
“好了小玉,别说了。”许其琛咳了几声,“祖父,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表哥只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有心而为。”
谢老爷脸色阴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这些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说罢便驱散了屋里的仆人,让他睡下,许其琛点点头,看着谢老爷离开房间,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他便坐起来,扶着脖子走到书桌边,拿起钢笔伏案写着什么。
晚饭时刘明德也没有回来。谢老爷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谢公馆就这么大,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府中上下,里亲外戚也都议论纷纷,若不做出些惩罚,实在是难以服众,何况他本人原本也十分厌恶这个胡作非为的外孙。
到了凌晨,刘明德才一身酒气地回了谢公馆,又胡闹了一番,许其琛在房间里都听见了动静,特意披了外衣出来,下楼扶了一把刘明德,刘明德喝得也不算太多,一看见扶着自己的事许其琛,脾气又冲了上来,一挥手将他推开,“你给我滚远点,狗杂种。”
许其琛也不恼,几个丫头将他扶起来,他便回房休息了。
除夕当天,谢家一派喜气洋洋,上上下下被许其琛的打点得十分妥当,谢家族亲皆对他夸赞不已,可刘明德却是另一番光景,一大早连衣服都没换,酒气熏天的便被叫去了谢老爷的房间。
“昨天的事怎么回事!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谢公馆撒野了!”
刘明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那小子先冒犯我!”
“你还敢狡辩!”谢老爷指着他的脸,“你怎么好意思?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知道你是如何针对霖儿的,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他那是收买人心!”
“住口!”谢老爷站了起来,“你去给霖儿道歉,否则就给我滚出谢公馆!”
刘明德气恼不已,却又不敢在谢老爷面前发作,只得压着火气进了许其琛的房间。进去之后却发现他合眼睡着,只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什么也不做便走了。
许其琛闭着眼,听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才缓缓睁开双眼,掏出前些时谢儒钧给他的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又躺了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
外面鞭炮声响了又响,一大堆小孩子在谢公馆门口看着热闹,捡那燃完了的鞭炮头儿,谢老爷为了庆祝,还专程叫人请了舞狮队,在谢公馆的门口舞了大半个时辰,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谢老爷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晚宴就快开始,对着管家说道,“霖少爷还在休息吗?去叫他准备准备,下来吧。”
“是,老爷。”
方才交代完,便听人来报:“老爷,何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同您说。”
“何小姐?何家的小女儿?”
家仆点头,“是的。”
“还不快请人进来。”
不多时,何雁茵便走进谢公馆,“谢老爷,新年好。”
“哟,雁茵来了。”谢老爷从沙发站起来,走到何雁茵身边,“今日怎么不在本家过年,总不是给我这个老头子拜年吧。”
何雁茵笑了笑,“谢老爷这是拿话揶揄我了,”屋子里暖和,她脱下身上的斗篷,谢老爷见她手里头拿着一份文件,笑道,“这是有什么事吗?”
“是谢霖托我办一件事。”何雁茵望了望楼上,“不知道他现下在不在家,我想和他谈一谈。”
谢老爷点点头,谢霖同何雁茵的来往他是非常赞同的,“在,方才我还叫下人……”
正在此时,方才上楼的那名家仆忽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下楼的时候脚下虚浮,几乎是连滚带爬着下来的,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老爷,老爷,霖少爷他……”
谢老爷眉头一皱,“霖少爷怎么了?”
家仆吓得浑身哆嗦,看了一眼何雁茵,又看了一眼谢老爷,咽了咽口水,指着楼上门敞开的那间房,“霖少爷他、他、好像断气了……”
谢老爷心里咯噔一下,何雁茵立刻上前扶住,厉声训斥道:“大过年的胡诌些什么!”
那家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老爷,何小姐,我怎么敢……”
谢老爷手都开始发颤,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老爷,您先不要急,我是医生,我跟您上去看看究竟。”何雁茵说完,又命刚才那名家仆将谢老爷扶住,跟着他们一同上了楼。
房间里没有别人,三人一同走了进去,许其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熟睡一般,谢老爷一进门,便一连唤了了几声他的名字。
“霖儿,霖儿?”
上前一摸,许其琛的手冰凉,又摸了摸脸,谢老爷登时就站不住了,差点倒在地上,被何雁茵堪堪扶住,“谢老爷,我来看看,说不定只是休克。”
何雁茵脱了手套,将手指伸到许其琛的鼻下探了探,果真没有鼻息了,随即又将其眼皮翻开查看一番。一旁的谢老爷还抱着一丝希望,心急如焚,“他怎么了?还有的救吗?”
何雁茵叹口气,“谢老爷,不瞒您说,他确实是没有呼吸了,我现在需要检查一下他的心跳。”说完便将被子掀开,露出上半身,贴耳于左胸,感觉到他左胸口袋里有什么,便顺手掏了出来,然后再次俯身,细细倾听了一阵。
谢老爷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此刻虽是惊心动魄,却也还强撑着一口气,可他看见何雁茵的表情,心下已然明了,却又抱着一丝侥幸,仍旧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去……去把赵医生请过来……”
何雁茵此时却忽然开口,“谢老爷,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正是跟您府上的赵医生有关,他现下恐怕已经被警署的人逮捕了。”
谢老爷不知晓其中状况,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何雁茵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谢老爷,“其实这件事应该由谢霖告诉您,是他发现他父亲每日的药物有问题,所以趁人不注意时,将一部分药物带给我,托我帮他检测,这是我的检测结果。谢家大少的药物中的确含有毒药,且每日的用量不多,很难察觉,但日积月累,对人体的损伤极其严重。”
她叹了口气,“谢霖起初只是疑惑,为什么他父亲治了这么久的病,身体却越来越差,所以请我帮忙查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谢老爷捏着检测结果的手不住地颤抖,“是谁?!究竟是谁?”
何雁茵展开了方才从许其琛上衣口袋里取出的纸张,大致看了一眼后便交给了谢老爷,“谢老爷,这是方才从他口袋里取出来的,您看一下。”
谢老爷接过纸张,上面是许其琛写下的亲笔信,细细看过内容,几欲昏厥过去。
祖父,
孙儿犹豫再三,决定写下这封信。现在孙儿处境十分艰难,因此不得不防。
日前在何小姐的聚会上,孙儿不慎听见姑母及表哥的对话,言语中似有提及父亲患病与家庭医生之事,但当时孙儿尚未知晓自己身世,仅仅只是宋家家仆,并不敢肆意揣测声张。
如今回归本家,侍奉父亲,细想当日之事,深觉不妥,便求助于海外学医归来的何小姐,协助我调查父亲所用药物,何小姐如今还未给我答复,我亦未曾告诉何小姐有关宴会当日之事,仅仅嘱托她替我验药。但表哥似乎已经知晓我就是当时撞破他二人谈话之人,多次威胁,孙儿恐真相不能得以大白,故书此信以防万一。若孙儿当真有何不测,但请祖父务必尽快联络何小姐,以查明事情真相!
霖儿敬上
“来人!去把那孽障给我捆了!关到柴房不许声张!”急火攻心,谢老爷猛地咳嗽几声,何雁茵安抚几句,“谢老爷,人死不能复生,请务必保重身子。”
“我千辛万苦寻回来的孙儿,没想到……没想到……”
见家仆匆匆离开房间,何雁茵犹豫了一阵,开口道:“谢老爷,我方才看过,谢霖的死因是服用了安眠药,这亲笔信却并非他的遗书,想来必定不是自杀。不知最近谢霖是否患病受伤,需要服药?”
谢老爷皱起眉头,“霖儿昨日才受了伤,服了些镇痛化瘀的药。”他看了一眼桌子,“就是这些药。”
何雁茵查看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对,这些药都不会致死。”她看了一眼谢老爷,“我怀疑,谢霖的药被人偷偷换了。”
“谢老爷,谢霖的身子几乎全凉了,想来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是除夕……谢公馆似乎来了不少族人,此时涉及家族内部争斗,实在不宜声张。”
“可霖儿……”
何雁茵又道:“除此之外,我相信谢老爷您也清楚,谢霖自出生起便是替人挡煞的,虽说我是学医的,可老祖宗的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信,他的腿疾也是替宋小少爷挡了灾,他身上是有煞气的,如今又是枉死……”
做生意的人最讲究风水,谢老爷这一生,独子福薄命浅,独孙又在回归本家之后横死,即便是再不相信这些的人也不能不害怕,“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谢老爷,今日正值更岁之际,若是不尽快将此事低调处理了,怕是来年一年都……”
何雁茵这番话,说得谢老爷心底发麻,原本他就是十分迷信的,见此情形更是不能不怕。
更何况,如今整个族亲的人都聚集在谢公馆,若是不尽快处理,恐怕人心惶惶,第二天便要传遍江衢,到时候哪里还有人敢光顾谢家的商铺。
“此事……的确需要尽快处理。”谢老爷站起来,走到门口,叫来了几名家仆,吩咐了一番,转身回到房间,看见何雁茵仍旧守在床边,艰难开口,“雁茵……这件事……”
何雁茵脸上难掩失落之情,但还是起身开口,“谢老爷,你放心,我同谢霖之前就认识,算得上朋友,如今他出了这样的事,我心痛无比,自然是不会声张,何况他十分信任我,我也终其所托,希望谢老爷务必惩治真凶,换他和沉疴多年的谢大少一个公道。”
言罢,何雁茵便告辞,离开了谢家,留下谢老爷一人呆坐在房间里。
原以为这个独苗可以为他谢家延续香火,世事难料,自己的独子和孙儿竟都遭自家人所害。
外头的鞭炮声仍旧未停。
热闹非凡的除夕家宴摆了十数桌,竟无人发现几名家仆趁乱将自家少爷的尸首暗度陈仓,偷偷运到了十里外的谢家陵墓,用临时买来的楠木棺材草草埋了。
何雁茵那番话,在谢老爷心中久久萦绕不去,实在心焦,于是又请来了算命先生测了一测,说出的话与何雁茵大同小异,甚至更为夸张。
谢老爷花了高价请高人偷偷在楼上施法,听着高人口中念叨不休的术法咒语,楼下又传来欢声笑语,谢老爷的心里惴惴不安。
何雁茵回了趟家,草草吃了顿饭,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便要换衣服走人。
“大过年的,要去哪儿?”
“诊所里有点事儿,我必须得去一趟。”何雁茵抱了抱母亲,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何公馆,开车前往林宅后门。
林念之已在冷风里等了许久,看见车灯照了过来,便走进看了看,果真是何雁茵。
林念之急急钻进车里,“总算来了,一切顺利吗?”
何雁茵点点头,“算是吧,我的亲信方才已经回复我了,说看见他们去了莫岭。”
“那我们得快点了。”
两人开车前往莫岭,到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山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两人谨慎地看了看,发现对方下了车。
是宋沅言。
何雁茵下了车,“你怎么这样快?”
“我猜到他们会埋到这儿,算好了时间直接便过来了。”宋沅言的神色十分焦急,“快些吧,已经过去快五个时辰了。”
何雁茵点点头,三人上了莫岭,这一片不大的山头很早以前就被谢家买了下来,用做墓地。这么些年,这片山头里埋的骨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月黑风高,冬日光秃秃一片的树枝在瑟瑟寒风中撕扯着,留下诡异的影子在地面晃动。这山头除了他们三人,再也没有别人的影子,林念之提着灯笼,幽幽的光照在地上,越发觉得此处阴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林念之戴着帽子围巾,还觉得身上冷得要命,紧紧地贴着何雁茵,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外冒,“雁、雁茵,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啊……”
何雁茵握着她的手,“别害怕,你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
“科学?她现在脑子里怕是只有玄学了。”宋沅言见她一副畏畏缩缩走不动路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就不该叫上你过来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