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年连忙辩解。
“没事,我知道。”这个人看上去很高兴似地,把眼眯成弯弯的两条线,“开个玩笑。”
鼓胀起来的难受像个被戳漏的气球,嗤嗤响了两下就收缩成一团,皱巴巴地凝固在那里,岩讼握紧手里攥着的钥匙,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冷静一些,但开门时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出他的激动。
这种强烈的感情突如其来,不可思议,却又如此,水到渠成。
在对方说出那句“开玩笑”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他想紧紧揪着这个人的领口,逼视那双藏着漫天星河的眼眸,用牙尖厮磨这人又薄又淡的唇珠,一点点噬咬,直到铁锈味充斥口腔,完成一个仪式般的吻。
这个冲动延伸出来的幻象,其实把岩讼吓到了。
最糟糕的是,他……硬了。
米白色的灯光落在小小的两居室中,青年有些拘谨地找出一双男士拖鞋,吴谢睨着这人弯腰时头顶露出的发旋,不知为何,从中察觉到一点呆萌的率性。
“随便做点可以吗?”将食材放在桌上,吴谢进了干干净净的厨房,“这么晚了,快点吃完睡觉吧。”
“好。”青年从卫生间抖着手里的水珠出来,急切道,“我来打下手吧。”
“行。”男人翻找出需要的东西,“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青椒炒肉,再打个青菜汤——你看看够不够。”
“够了。”
青年从袋子里摸出个红色的大番茄,抽出没用过几次的菜刀,他在洗干净的案板前站定,内心忐忑不安……虽然他没做过几次菜,不过这玩意儿应该跟切冬瓜黄瓜没什么区别。
用刀比划两下,他像切苹果一样从边缘往中心划,反正先切成两半,再弄碎就好。
“诶,等一下!”
刷完锅的男人哐当把锅丢下,快走几步冲过来,却还是迟了——
“噗滋。”
鲜红的番茄汁像彩虹一样飙了出来,不仅溅了执刀人一身,来不及救场的主厨也被祸及,厨房顿时从无人踏足区变成凶案现场,两个犯人对视一眼,还握着刀的那位弱声弱气地说:
“……我房间有衣服,要不,你先洗个澡?我去点外卖……”
外卖提议被一票否决,主厨顶着衣服上的番茄汁现场教育了完全不懂的学徒一番,刀锋顺着番茄蒂旁的凹陷处切下,很快,完整的番茄就被分成几瓣,男人快速切丁,岩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会做菜的人,都是天才。
吴谢挑出个番茄让岩讼刀着玩,自己转身就去热油炒蛋,油烟机一开,他炒得额头见汗,岩讼已经靠着案板吃起了番茄丁,之前的“饿过劲”好像都成了幻觉,香味一散,他感觉自己现在能连锅带菜一起吃下去。
准备的两菜一汤完全不够,上了餐桌,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一锅饭,最后开始用饭擦菜盘子里的汤汁,吴谢实在看不下去,又进厨房做了个油炒茄子,岩讼甩开膀子吃,含糊地说:
“吴哥,谁要嫁给你……真的有福。”
已经吃好的吴谢右手夹着一根未点的烟,把空碗往前推,拿起自己的口罩,低声道:
“是啊,只要家里再买个洗碗机就圆满了——我去抽根烟。”
岩讼的家虽然小,但却带了一个可以容人挤出去一些的迷你阳台,吴谢抬头就看到这人的衣服裤子挂成一堆,还有用夹子夹住的……四角内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岩讼还挺保守的。
咬住烟嘴,他拢住打火机点了烟,深吸一口后徐徐喷出,经由冰凉的晚风带走。
“如果能留久一点就好了。”他对着夜色自言自语,“这个世界,挺好的。”
虽然是个随时会死掉的炮灰,但却不用做什么违心的事情,他人设正常,男主人设也正常,没有什么事情脱离正轨,大家都健健康康活着,有法律,有秩序,是个能看到希望和光明的现世。
如果是原来的系统,这时候肯定会劝他一大堆或者聊没营养的废话,不止是现在,之前盗尸案里,他顺手救人质时也多半会被劝“对方只是个数据”之类的事情——说实话,分脑虽然死板又安静,从情感上讲有些无聊,偶尔也会因为得不到回应感到寂寞,但整体而言,他觉得分脑比之前的系统好得多。
至少它不气人。
只能寄希望于安装了情绪插件的系统能变得更讨喜一些。
从脑内呼叫出任务面板,他开始查看数据。
任务道具:偷走的血玉(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存活十天(80%)
2、查清血玉事件(75%)
3、未解锁(1/3)
吴谢低头看了眼手机。
凌晨已过,到第八天了。
血玉事件的进度值飞涨在意料之内,岩讼六点到十一点之间发来简讯的同时,分脑一直在提示事件二的完成度,每次增长都是质的飞跃,今晚这个班加的不亏。
但也辛苦他了。
男人看着端起碗筷进厨房洗刷刷的高大青年,任由烟蒂在指间闪烁,烟头快冷寂下来时,他低头抽了一口——最为浓郁的辛烈气味蹿进喉间,褪去初尝时的丝滑感受,属于烟草的杂质从这一刻顺着白雾冲了进来,带着极为野蛮的粗粝,刷过口腔内壁。
他开始咳嗽。
把烟蒂在窗框上掐灭,男人将完全冷却的烟蒂收进口袋,甩着水珠出来的青年看他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像是没想到一样愣在原地,问他:
“吴哥,你要回去?”
“嗯。”他戴上口罩,“吃完饭了。”
“很晚了,在这里睡就行。”青年眉眼微沉,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你嫌弃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不是……”
“那就先住一晚。”对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拿走了他手里的外套,“衣服我有,热水器好了,去洗澡吧——我去找牙刷。”
吴谢还想说什么,这人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盯住了他,里面的情绪很难看出是乞求还是威胁,但却能直觉地明白,一旦拒绝,后果严重。
“好。”
最终是男人让了步。
青年收回目光,背对着他往房间里走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大的青年低下头去,嗅了嗅那件外套上残留的气味。
是充满烟草香味的,吴谢的味道。
第35章 part.35
雨水细密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
嗒嗒嗒。
鼻尖糅杂着沐浴露与薄淡烟草交缠的气息。
眼瞳中的雾逐渐散去,视线落在嵌着银边的阴影中,他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正沉静地侧卧在一旁,火焰撩过的痕迹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再深入到敞开的领口以下,露出的手臂是完好无损的,一只搭在腹部,一只正……搁在他腰间。
还被他用双手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很奇妙。
醒来时,发现自己想的人就躺在身旁,可以用视线去描摹他安心沉睡的样子,就这样傻乎乎地看上十来分钟也不会厌烦。
天光薄薄地落在黑色布料上,男人狭长的眼张开一线,流光闪动间,又慢慢合上,抬起手罩住自己的脸,迷迷糊糊搓了两把就想转过去再睡一会儿,然后他就发现——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半撑起身体看向限制来源,青年默默松开双手,两个顶着乱发的人陷入沉默,场面一度尴尬。
但很快,彻底清醒过来的男人就在床上坐直,低咳一声,尚未洗漱的嗓有些沙哑:
“我去收拾一下,你再睡会儿。”
青年瘫着脸点头,目送男人趿拉着拖鞋,穿着宽松四角裤往客厅里走,衣服裤子都是他提供的,意外还挺合适。
没过多久,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声音,岩讼在房间里远远听着,莫名涌起一股难言的幸福感,立起双腿抱住自己的枕头在床上疯狂扭动,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乱扭的腰顿时僵住。
“如果我不是鬼魂,恐怕昨晚就把你们俩跟丢了。”
扶着书桌坐下,女人修长双腿交叠,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脸上的妆容跟死前的状态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服也是同款。
“闷骚小警察,趁那位管理员先生还没回来。”她露出个温和的笑,“我们来谈笔划算的交易怎么样?”
……
把昨晚没吃完的冻肉放流离台解冻,吴谢刚吐完嘴里的泡沫,就听到分脑提示:
“叮,进度值+15%,当前进度90%”
岩讼又从哪里得到消息了?
男人从厨房往外探了个头,发现之前还开着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虚掩住,思忖片刻,他没有过去打扰。
从血玉事件值第一次上升他就意识到,这个事件的进展并不需要他去主动收集,而是要促使男主岩讼逐步剥开真相,之前他会错意,以至于把盗尸案设计得这么复杂,还差点把自己交待在现场——不过现在的情况,倒也不坏。
匆匆洗了把脸,他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跟他原本的样貌相差不大,除了那几乎遍布整个前胸的大面积烫伤以外,都非常相似,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昨晚他不想跟岩讼待太久,主要是怕被问,他毕竟不清楚原主的过去,分脑更指望不上,一个不慎极有可能露馅。
想在这个世界待久一些,了解原主的经历必不可少,做完早饭以后,他要尽快按照员工档案上的说明来找原主的家……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明明有钥匙,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更悲伤的事情了。
胡萝卜切丝,就着葱花段跟白米饭炒香,男人用一点酱油把颜色炒出来后,颠了两下锅,觉得差不多就起锅把炒饭划进盘子里,扭头就与青年发亮的眼眸对上,这人朝他打了声招呼:
“哥,早上好。”
行,一觉睡醒把姓氏也省了。
舔掉食指沾到的酱油,吴谢示意对方快把炒饭端出去,昏暗天光从无遮挡的扇窗外透进来,映照出男人稀疏却偏长的眼睫,仿佛根根沾染晴日霜雪,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但很快,这份疏离在光影移动间就像错觉一样闪过去,这人转过头来,纯黑的眼眸中带上些许疑惑。
“怎么了,不喜欢?”
“……不。”有些发愣的青年很快反应过来,“只是,这个好像是一人份的。”
“对,做给你吃的。”男人再度戴上雪白的口罩,“我先回去了。”
“…外面还在下雨。”端着盘子的青年没能拉住对方,“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男人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遥远,不那么清晰,态度却很坚决:
“不了,我想起还有衣服没收。”
“……”
把餐盘放在桌前,岩讼不再说话。
他起身打开鞋柜,蹲下去在里面翻找,见男人穿戴整齐从房间里出来,于是仰头递给对方一把颇新的折叠伞。
“给。”年轻人神色淡淡,琥珀色眼底却藏着隐晦的暗光,“回家好好休息,记得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男人接过,应了声好,将伞夹在腋下,他低头蹬了蹬鞋尖,道别以后,匆匆下楼。
前脚把防盗门合上,青年后脚就跑到阳台边缘直勾勾地往下看。
黑色格子交织的伞面撑起一个醒目的圆,那人并未抬头,撑着伞往昨日来的方向离去,岩讼静静目送那把崭新的伞逐渐走出视线之外。
傻乎乎地在冷空气中站了会儿,骤然变大的雨水凉丝丝地落在额角,岩讼这才缩回脖子“嘶”了口气,转头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坐在餐桌前认真地盯着那盘热腾腾的炒饭。
“喂,小警察。”这个叫徐薇娅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地向他招手,“你要不把我介绍给管理员先生吧——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挺不错的。”
“人鬼殊途。”青年表情冷漠。
“虽然我是鬼,但我有钱啊。”徐薇娅可惜地叹了口气,“这么优秀的人,每天跟尸体打交道多可惜……”
“不义之财。”青年端走盘子。
“诶,你平时对别人都这么冷漠的吗?”女人十指交叠,笑眯眯地撑住下颔,“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包养他,烫伤植皮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开支,长得帅又会做饭,看上去也是个靠谱的人,不知道跟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青年用勺子舀起炒饭,冷笑一声:
“白日做梦。”
徐薇娅:“……”
这家伙杠精无疑,她还是去找管理员先生玩吧。
网织如珠帘的雨幕终于散开,男人在便利店门口抖了抖折叠伞上的水,辨认方向以后,撑伞往一条窄小的单行道走去。
他之前按照员工档案的说明去找原主住的地方,却得知“吴谢”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搬家,从半信半疑的老房东那里套出了话,他借着导航寻摸半天,发现这个所谓的搬家就是挪到三条街之外更偏的地方,除房租便宜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既然找到住址,他就不那么急了。
在便利店吃过一碗面,这场大雨也落到尾声,中途店员给丸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汁溅到雪白口罩上,他不得不顺手买走了店内的最后一张口罩……虽然过程有些瑕疵,但整体体验还算满意,心情也比较美好。
直到他走进这条寂静的单行道。
这里的确是偏僻路段,跟外街的热闹景象不同,这里面的商铺都早早地拉上了防盗卷闸,不知道是没开店门,还是停业了。
单行道的尽头是一个零食铺子,灯牌已灭,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羊角发辫已经湿透,耷拉在两边,她低头靠着卷闸门,显然是在躲雨。
微硬鞋底在水沊边缘踏出浅浅银纹,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伞面。
在这个略显悠长的巷道中,戴着口罩的男人与被脚步声惊动的女孩,有一个寻常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