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先一步知道这场大难,祁夜桥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准备寥寥无几。
当务之急,他只能劝服夏辰往后都留在屋子里。
其实重生之后他断然可以找理由打断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暑假旅行,这样他就不会为发生现在这些预料之外的事情而焦虑烦躁。但平心而论,祁夜桥做不到一夕之间放下纠缠了数年的心魔,做不到重来后将所发生的一切都抹除掉。
——他想知道夏辰临死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想知道究竟是谁人动的手。
他要改写前世导致夏辰惨死的结局,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否则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即使这一世的夏辰还活着,即使他们还是好好的。
正想着,耳边传来小男朋友睡醒后慵懒的嗓音。
“绿色城市建设规划提出大半年了还没有动静,我们老了以后干脆在乡下定居吧?风景好空气也好,真想永远呆在这儿。”
“想都别想。”他立即收回思绪道。
“为什么?”夏辰郁闷。
“我的意思是,定居可以,但得找别的地方。”祁夜桥说。
“哦,为啥?”夏辰问。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祁夜桥说。
“喂,敢情你都没想过我们的以后?”夏辰顿时钻牛角尖不服了,“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是因为某些烂念头或者俗看法而跟我分了,我揍得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尾音刚落觉得这话有些绝,他又哼唧道:“除非你爸妈拿棍子撵着让你别跟我好。”
这一会儿强盛一会儿气弱般的妥协,让祁夜桥挑了挑眉峰,笑道:“这么大反应,”他勾勾手指,“我开玩笑的,过来,赏你个吻去去火。”
夏辰:“我拒绝。”
祁夜桥笑出声。
两人说说闹闹,一晃时间已悄然接近傍晚。
虽然来盏水镇旅游的人不多,但这个地方的确值得游玩的人尽兴。
每栋小别墅的住客人数不限,一部分人只是玩了一天就走,并不过夜,而有专门的卧室配给需要住宿的旅客所用,一栋四间。位于几栋小别墅或较远或很近的最中心,有一处占地广大的菜园子,里面种植着各类时令蔬菜瓜果,旅客可以随意采摘,自己烹饪,但决不允许浪费蔬菜、踩踏菜地。
不说食物的供给齐全,每栋住宿房的厨房配备也格外给力,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连冰箱都有。
夏辰心想,如此吸引人,旅客不多真是奇怪。
下午两个人就吃‘辣子鸡’还是‘海南鸡饭’争论了半分钟,最后商定,一人做一份。
兴致高昂的俩小伙子各占一半厨房,祁夜桥做辣子鸡,这几天因为他的感冒,向来嗜辣的夏辰陪他吃的都是清淡菜系,做海南鸡饭也是在照顾他的口味,本人认为不怎样,他倒心疼得紧,至于‘晚上收拾’什么的,下次有的是时间。
一只鸡被分成两份,一炒一煮。祁夜桥选了鸡腿肉来做,最后干炒时,辛酥辣香的冲鼻香味勾得夏辰食指大动,看向祁夜桥的眼神都隐隐放光。海南鸡饭的主要食材则是鸡肉和大米,以鸡油和浸鸡水烹煮出的米饭色香味俱有,因为当做家常菜,两人做的便没那么讲究。
吃了晚饭,远处的火烧云余晖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夕阳开始无声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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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零点时分,树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细微动静,悉悉索索似有东西降落,肉眼望去,竟是枝繁叶茂的树枝上渐渐凝起了一层冰白霜雾!
四面环木的卧室里,夏辰呓语念了一句‘冷’,往搂着自己的祁夜桥怀里缩了缩,头颅陷阱薄被中,留下几缕短发。
同样熟睡的祁夜桥无意识搂紧他,皱了皱眉,又安然入睡。
雾罩(五)
直到明显的一丝冷气刮到后脖颈,祁夜桥唰地睁开了眼。
野兽低吟般的猎风呼啸声隐隐传来。
他面色丕变,迅速翻身下了床,同时一股冷空气席卷了手臂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几步跨到窗前,推开木销,霎那间祁夜桥以为自己跨进了什么冰河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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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月光洒在枝梢。
丽萱拔开一根岔到自己脸前的树枝,气急败坏道:“姐!你看这都什么破地方啊!吃要自己弄,玩要自己找,唯一的便利店还非24小时营业,现在怎么办?!我这还急着用呢……”话音未完,似是有些恼又不好意思,撅了撅嘴,没继续说下去,郁闷得干着急。
丽薇看了眼头顶难能一见的满空星河,无奈地说:“我本来就不同意你跟着来,你还非要陪着,”她烦恼地皱了皱眉,“回去我问问赵姐,你在别墅里好好待着别乱走,赵姐也没有的话,明天一早我去超市帮你买。”
“可,说不定今晚就要用……”丽萱欲哭无泪。
“……”闻言丽薇叹了口气,摸摸鼻子,“今晚的话,我看看我那儿有没有护垫,应该有的,你暂时代替一下。”
“什么嘛。”丽萱不满地嘟囔一句,护垫管不了多少用啊,却也知道拒绝不了,毕竟这种事情,来势不可抵挡……咳……
丽薇专心用手机照亮脚下的路:“能有就不错了,你跟我抱怨?自己也不会算算,这个时候都应该随身携带的东西,看看你的行李箱,除了花哨潮流的衣服,还有什么生活必需品?你当这是在家呢随时有人伺候你?”
“哎呀我知道啦,你别说话了行不行!”还在叛逆期的丽萱听不得这类似教育的话,更别说现在处于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的暴躁期,烦躁地打断丽薇,她赌气高声道:“出来玩的哪能想那么多啊!”
说的跟自己有多没用似的……用力拍开挡在面前的树枝,白皙滑嫩的手指被粗砺的表皮一带,刮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嘶。”心情越加烦躁,丽萱使劲剁了一脚,也没管脚下湿腻的触感和鞋底突然沾到的泥土,板着脸跟上前面的丽薇。
丽薇听到她不耐烦的声音,无奈摇摇头,“说你又总是不听……”
“你都说我了我干嘛还要听,又不是找虐!”
“都是大学生了,你这脾气再不改,以后吃亏了别来找我和爸妈。”丽薇说。
因为丽萱是父母的老来女,比自己小八岁,从小在爸妈手心里宠着长大,过头了宠出不少小脾气。劝说的话不听,教训的话更不听,丽薇理解她青春期的叛逆躁动,谁没有个年少轻狂仿佛要违抗全世界的中二期,但理解归理解,她不能一味忍让。
“行了行了!我就这脾气我爱改不改,你走快点,我好像踩了一脚的土,难受死了!”
连姐都不叫了,丽薇无法,只好停下满心苦口婆娑,加快脚步。
走过一段林子,别墅就在不远处。
看着还亮着灯的二楼,丽薇看了眼手机屏幕,差五分钟到零点,“正好赵姐还没睡,估计她女儿在闹腾,走吧,我去帮你问问。”
丽萱性格直,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拉了拉丽薇的袖子,“谢谢老姐!”
丽薇回头,看她觍着脸笑的样子,变脸那叫快,呵呵一声,“前不久不是连我都不乐意待见么?不让你来你跟我闹脾气,准你来你还跟我闹脾气,我不过是借口旅游来散散心,好把有些事情想通,结果你一来我连想的力气都没有了。”
“嘿嘿,那不正好吗?一个人是玩,两个人也是玩,更何况多一个我陪你说说话,你就不用再为那个死臭男人伤心啦,姐你这么好,一定会有其他男人……”
“stop!”见她越说越离谱,丽薇忙打断她的话头,“别谈不现实的,你不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诶,姐你这话就错了啊,身为你唯一的妹妹,我不说话就没人跟你说话了好吗。”
“行行行,你漂亮你说了算。”丽薇颇觉心累。
正说着,丽萱突然缩了缩脖子,抱臂摩擦了下短体恤里露出的手臂,“姐,我突然好冷。”
长袖衫的丽薇:“冷就回去睡你的觉,我上二楼,你在房间好好待着。”
丽萱赶紧小跑奔向别墅。
二楼门外,丽薇刚推开门,就听见哄孩子的轻声哼吟声。
“赵姐?”丽薇小声道。
赵姐转过头,手臂间抱着一个睡得满脸通红的四、五岁小女孩,正轻轻摇晃,“怎么了?”
丽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放轻声音说:“姐,你有没有那个……额卫生棉?小萱经期到了,但忘记带东西,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借我一个,超市关门了,我们明天去买。”
赵姐也笑了下,这个话题在不熟的人之间并非是那么容易说的,“你去我包里看看,应该还有。”
“好,谢谢姐。”丽薇轻手轻脚走进去,“媛媛怎么了?哭了?”
赵姐看着小脸蛋上还带泪痕的女儿,“发烧了,哭得厉害,刚吃过药睡着。”
“啊?还好吗?”丽薇翻出一个粉红色包装,里面只剩有两片棉条,“还难受的话,明天去超市药房区看看,我见里面有很多小孩子感冒和退烧的药。”
“明天再说吧。”赵姐说,“找到了吗?”
“嗯,有两片。”丽薇说。
“都拿去吧,我现在不用。”
“好,谢谢姐。”
“跟姐还那么客气。”赵姐笑笑,“对了,外面是不是变天了?刚才媛媛一直说冷,给她裹了俩外衣才消停的,你们多穿点衣服,别感冒啦。”
“好像是的,谢谢姐,那我先回去了,姐你也早点儿休息啊。”
“诶,好。”
刚关上门,一股冷风陡然窜进丽薇的脖颈,她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现四周真的在变冷,丽薇诧异皱眉,直觉有些不对,赶紧快步下了楼。
短短不过几步,丽薇却感觉走了许久,到一楼,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僵了。
气温下降的速度极快,待丽薇走进卧室,脸色竟已冻得发青。而床上,丽萱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牙齿嗑嗑打颤,“姐,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这么冷……”
丽薇也在暗自心惊。
她僵着手从行李箱中翻出几件外套,自己穿上又递给丽萱。这一趟旅行,她们带的大多是夏季衣物,不过考虑到这儿的热带雨林气候,雨热同期,倒是准备了两件棉质棒球服,也是最厚的外套。
一夜未过,气温骤降,热气蒸腾的三九天,突然异常降温,显而易见不会寻常!
丽薇将门窗关紧,从玻璃窗里看去。
夜色撩人,繁星欲坠。
然而目光所到之处,延伸到窗前的枝桠竟然结上了一层霜白!丽薇瞠目结舌,她猛地拉开窗户欲细看,下一秒冷冽的风气刮了进来,她打了个哆嗦,连忙重新关上。
荒谬的恐惧感在这一刻笼罩心头,丽薇看着妹妹惊惧茫然的眼神和颤抖失措的身躯,犹疑之际暗拊自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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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下雪了?!”身后响起夏辰惊诧的疑声。
祁夜桥回过神,啪地关上窗户,说:“没有,是霜降吧,看来变天了,没事的,我旅行箱里有厚外套,你去拿两件出来。”
“六月飞雪?”白霜满落的枝条在眼前一晃而过,夏辰还在惊诧,“这是有多大冤啊。”
祁夜桥:“……”
“回去睡吧,冷的话拿衣服盖在被子上,别着凉。”祁夜桥推着他走回床边,拉开被子示意他上去,自己则去拿了外套,转身时面不改色地说:“听说这种情况在南方很常见,六月飞雾,腊月暴雨,时不时还有大雪冰雹什么的……”
夏辰一脸蛋疼:“……你觉得我会信?”
“你不信?”祁夜桥边说边钻进被子,和他手擦手脚擦脚挤在一起。
“亲,”夏辰真挚道:“我好歹也是文科生,地理虽然是六科里最拉分的,但起码能上七十,能信就有鬼了好吗?”
祁夜桥挤着他,叹气:“那怎么解释这个?”
夏辰呃了一记,说:“可能它属于另外三十分的范畴。”又不放心道:“这……不正常吧?”明显不正常啊!
祁夜桥眨眼:“不知道啊。”
夏辰有些紧张,“……除了这个你就没其他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祁夜桥惊讶:“这话题转的,我还有什么要跟你说的?”想了想,恍然大悟补充,“哦对,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呆在屋里了,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打雪仗就算了,睡一觉起来,说不定明天就天晴了。”
“……”夏辰无语,“雪个屁的仗,你这思维也是厉害,心也忒宽了。”
祁夜桥嗤笑,按了按眼角:“难道要我神叨叨地乱说一通,什么天降大雪啦,灾难日来啦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你才信么?”
“……”夏辰突然靠近他,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叫他心里发毛,才听夏辰轻轻道:“你知道外面的大雾是怎么回事?”
祁夜桥:“……”这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我又不是气象员。”他冷静道。
“是么?”夏辰歪了歪头,“可我感觉你知道。”
“真不知道。”
“……”夏辰眯眼。
“你怎么会认为我知道。”祁夜桥叹了口气。
“那你刚才心虚什么?”夏辰说。
“我心虚了?”诧异。
夏辰点头肯定。
祁夜桥没说话,咋了咋舌,移开的视线转了回来,开始慢悠悠盯着他的脸。
夏辰一脸疑惑,推了推他,“问你话呢。”
祁夜桥眼珠转了转:“……”
夏辰:“诶,快点,说实话。”
祁夜桥眼皮渐渐下垂,目光下移:“……”
眼睛跟着他下移,夏辰突然打了个冷颤,等察觉祁夜桥的视线停留处,夏辰:“……”
夏辰:“我们在讨论很严肃的事。”
“嗯哼。”祁夜桥渐渐凑近他,直到两人密不可分,顺便动了动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