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兰渊玉的触碰,青年的呼吸声更重了,哭音已经压都压不住,抽泣着捂住了脸。
半妖是背离伦常的残次品。
他们通常更强大,更美丽,但同时残缺也更严重。半成品的基因让他们更容易失控,在环境或内心状况混乱时,很容易显出原形,连意识都无法自控。
再一被更强大的同类气息影响,整个身体状态直接陷入异常。而那个同类,也会因此更兴奋。但这种异样……确实有人很喜欢就是了。
兰渊玉眼中闪过几分厌恶。送他来的人,不知是否从哪得知了自己的真身,专门培育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来取悦他……自作聪明。
兰渊玉拇指摩挲着半妖滚动的喉结,手掌覆上了那纤细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他就会像那个想爬上床的小绵羊那样,连痛都来不及喊一句便陷入永恒的安眠。
“求你……救我……”
已经完全没了意识,这半妖还在求救,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那就如你所愿。”兰渊玉轻笑了一下,流露出几分残忍,拇指指甲微一用力,青年细腻的肌肤立刻被割出了一个小口子,淌出一行细细的血。
就在他再要用力时,青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念出了两个字。
“兰君……”
听到这两个字,兰渊玉的神情一变,手抽搐了一下。青年无知无觉,如同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一般,微弱地呼救,“兰君……救……”
那条银色的蛇尾甚至无意识地缠上了兰渊玉的小腿,银眸之中,痛苦、挣扎、欲望,还有……信任。全然的信任。
兰渊玉几乎感到荒谬了。信任?在这种情况下,在生死握在他手里的时候,眼神中竟然是信任?
很多年没有人敢触碰他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君”来称呼他了,乍一听到,他有种被灼烧了一下的感觉。那双微微汗湿的手抓着,兰渊玉脸色阴鸷,手臂的肌肉僵硬起来。
却偏偏没有推开他。
这半妖知道自己是被送过来干什么的吗?他恐怕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无知……又可笑。
兰渊玉眸色暗沉,在他沉默的期间,半妖一直注视着他,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失焦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脸庞,眼泪从那双银色的眼睛里流出。兰渊玉古怪地笑了一下,骤然释放出威压,抽出手,指尖悬停到了半妖的左眼上,而后——
“呜、呜……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叽声,血成股流出。
半妖的蛇尾都痛得痉挛起来,却被灵压死死压制,手都无法动弹。他的瞳孔颤抖着,缩成了细细的一条线,神志因剧痛而恢复过来。
但,只有一只眼睛了。
黏稠的血从原本是左瞳的地方淌了出来,把原本美艳无双的脸庞染得凄厉恐怖。半妖似乎是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惨叫声戛然而止,他死死地咬住下唇,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因为疼痛,身体异常被强行打断了,蛇尾逐渐化为了雪白的双腿。
再美的脸庞,失了一只眼,也有如厉鬼。
他仍旧注视着他,这一回是神志清明的,仅剩的那只银眸雪亮如电,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咆哮、呼之欲出。可却没有恨意。
兰渊玉有些心烦意乱,那这傻里傻气的半妖还在哭什么?不是恨,又在哭什么?还在用这种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一样的眼神在看着他。
他恶意地笑笑,语调优雅:“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说着这样的话,沾满血的手指却将原本属于半妖的那只眼珠转了转,银色的眸子正对着青年的脸庞。
对着自己的眼睛,半妖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便哑声开口:“……临画。如临画中之意。”
“好名字。”兰渊玉站起来,“我留你一条命,寝殿外给你留个位置。”
临画捂住钝痛不止的左眼,撑着身子坐起来,道:“是。”
兰渊玉又看了他一眼。留个位置,也不说设置床榻,像在说一只宠物。这青年却毫无反应,也未透露出不平与恶念,让他不禁好奇这半妖的忍耐底线在哪,善良得愚蠢。
愚蠢得让他熟悉。
他将黑色披风解了下来,劈头盖脸地丢到了临画身上。
这又是一个轻慢的动作,兰渊玉看到临画抓着衣角的手握紧了一下,但仍旧毫无反应。
临画等兰渊玉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把盖在头上的披风扯了下来,抱进怀里,扶着墙站了起来。
血迹滴在暗色的石砖上,绽开朵朵血花。临画苦笑了一下,好歹自己从兰渊玉手里活下来了,而且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半妖。
他恍惚的时候,把这个兰渊玉当成了现实世界的兰君小绒兔,喊了几声“兰君”。不知这句触动到了兰渊玉哪根神经,才收了杀心……不,不能说是杀心。
现在的兰渊玉,杀人已经不需要起任何杀意了。他现在离开往侧殿的方向走,不出意外,应该是打算把留在那里的其他八个美人都杀了。
而他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临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兰渊玉并未告诉自己寝殿的方向,也不敢乱走,更不敢跟着兰渊玉——他直觉兰渊玉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做什么。
只能在这里干等。鞋子早就不知所踪,他赤脚站在冰凉的石板上,感觉寒气一缕缕往上透。
半妖之体果真强大,刚刚还血流不止,现在左眼已经不再淌血了。但疼痛历历在目,半妖异常时的难受仿佛也仍在附在骨中。
兰渊玉杀死原本人格时的痛苦,应该比这再重几倍、几十倍吧?
他被剜下左眼时,也是这么痛么?……他甚至,一声未吭。
临画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所谓的“痛其所痛”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临画站到腿都僵了,也没等到兰渊玉。他只好沿着长道慢慢走,视线缺了一边还不太适应,走得七歪八扭。
不光殿里比他曾经想的还要简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一个仆役。临画乱撞了一会儿,终于在最内部找到了寝殿。
一道石门横在他眼前,连点能进去的念想都不给他。临画脚冷得发抖,叹口气,用兰渊玉的披风把自己裹成一团,缩到了墙角。
但他不敢睡得太死,原著的兰渊玉性情就是冷漠得吓人,若是真的无知无觉,还不知兰渊玉又会做什么。
兰渊玉一直没出现,又没有系统陪聊,临画在一片沉寂的黑暗里心绪乱成一团麻线。鼻端全是披风上的花香和自己的、绵羊少年的血腥味,他鼻子莫名地有点酸,有点委屈,但泪水也很快蒸腾殆尽了。
他哭了,心疼他的也只会是他的兰君。多不值得呢。虽然,他们分明最初都是一个人。
他似乎明白系统的意思了。
……如果答案是否认,那才是最大的惩罚。
如果是否认,他又该怎么看待现实世界的兰渊玉?怎么说,都该有些隔膜了吧?
临画闭上眼,心静如水。哭了不知伤口会不会恶化,至少现在左眼麻痒得厉害,应该是在愈合了。他坐靠在墙边,就这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撑了一夜。
第二日,殿中的黄铜钟醒来,临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见兰渊玉站在自己眼前,瞬间清醒了。
兰渊玉昨晚好像没进寝殿。临画嘴唇动了动,但又把“你去哪了?”这句咽了下去。
他低头盯着地面,听到上方兰渊玉轻笑了一下。
“叮咚”一声,金属砸地的声音。一只银色的面具掉在了他脚边。
“去把血洗了。”兰渊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发出累得半死的声音)
第64章 诱毒其三
这样子怎么样都不会太好看的。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 脸上黏着血痂, 面色苍白得像鬼。临画轻应了一声:“是。”便拾起面具,活动了下酸痛的脚腕,准备站起来。长时间未进食又受重伤,动作略有些吃力。
没想到,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临画肢体僵硬了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
兰渊玉的怀抱从来不是温暖的, 但此刻却让临画有种灼热感。他被圈在坚实如铁铸的臂弯里, 恍惚竟产生了“能够依赖”的错觉。
这是打一棒再给颗甜枣, 想看看他的反应?
兰渊玉的真实想法根本无从猜测, 临画偏头睨了一眼, 只看到他嘴角噙着一贯的笑意,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临画也就没有给出反应,默默记着路,二人一路沉默着在石廊中行走。
走着走着, 曲折长廊里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兰渊玉也听到了,停下脚步。临画循声望去, 只见一黑衣女郎疾步走来。
这女郎黑衣干练,冷艳姝丽。临画第一眼以为是阿朔, 仔细瞧发现眉眼并无相似之处,才想起来——在原著的这个时间节点,岚朔早已死了,早已自愿进了恶鬼口鬼铃中;而兰渊玉腰间也已无金铃。
他松动了一下手腕, 把披风裹紧,第一次有了进入原著剧情的实感。
此时,兰渊玉和秋恒在第三卷末的那一战早已终结,他是身受重创之后了。仙奏自他的肩劈下,在胸膛上留下一道伤口,且中了寒毒。
现在是剧情进展到什么时候了?兰渊玉状态看起来正常无比,不见重伤之态。不过他想来能忍,外表难以泄露出异样,临画偷偷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坦诚相见”,查看他的伤。
“……属下参见主上!”女郎看到了兰渊玉怀中的临画,连单膝跪下时的通报声都慢了一拍,忍不住抬眼,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骇,“主上……”
临画感觉这眼神像在看什么惊天动地的祸国妖妃,顿时啼笑皆非。
“弦月。”兰渊玉的声音有些不悦。
意思就是,当这临画的面说也无妨。
弦月回了神,立刻低头,“是!”她应当是接替阿朔的新护法,听到兰渊玉的语气额头起了点冷汗,口中不间断地开始通报,“据我们推测,‘流火之夜’会在近一年到来,秋成绚那边似乎也已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他们仍未找到八玄宫地址。还有火炎晶……先一步,被秋成绚毁掉了。”
说到末尾,弦月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大气不敢出。
流火之夜?八玄宫?
临画紧接着又听得“火炎晶”,心知这是医治寒毒的药品。原著中说,火炎晶生长条件苛刻,且非常脆弱,秋成绚以寒毒伤了兰渊玉,必然也会想办法把火炎晶一并除去,杜绝后患。
但兰渊玉似乎对自己的伤漠不关心,只是反问道,“近一年?”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气息开始变得狂躁,“废物。”
“属下无力,请主上惩罚!”弦月扶住膝盖的手开始发抖,头低得更低了,“测算只能到这一步了……不,我一定督促,让他们测出精准的时间范围!”
兰渊玉冷冷地注视着她,半晌,待弦月冷汗都滴落了,才道:“我亲自去。”
弦月一凛,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火炎晶……”
寒毒用其他方法根本无法根治,就算尽力克制,它也会慢慢扩散。纵使是兰渊玉,也耗不过寒毒之侵蚀。
临画本以为兰渊玉又要发怒了,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下,道,“无所谓了。”这句话轻飘飘得不像在谈自己的命。他顿了顿,又道,“弦月,你带着他去……去木池。”
“……是。”弦月复杂,深深地低下头,站起来扶住临画。
弦月目送着兰渊玉走远,转过头对临画颔首:“公子。”她看着临画像是想说什么,注意到临画的左眼,又变为了欲言又止。
“走吧。”临画装作没看到。
木池水雾氤氲,弦月把临画带到,“属下去给公子拿些衣服。”不管临画到底是什么身份、兰王又是怎样对他,他都是兰渊玉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人,是以,在他面前弦月亦称“属下”。
临画把自己整个没入水面下,心底慢慢地开始翻起惊涛骇浪。那个“八玄宫”……他想到了大药谷底下的地宫,不正是八扇奇门遁甲之玄门?
但“流火之夜”又是什么?从弦月的话里来看,它和八玄宫有明显的对应关系。
兰渊玉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也要先去关注这个消息,死令下属要推演出流火夜的准确时间。
之前在齐城茶馆时,梨越曾告诉他兰渊玉最终想要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如果这些半生不熟的名词最终都指向这个目的,那么,兰渊玉对火炎晶的漠不关心,那句“无所谓了”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临画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淡红的血水晕染到水中。他仰头看着空旷的殿顶,兰渊玉不重物欲,不近美色,满殿之中只有虚无和血腥。
……因为一切都会覆灭,他又何必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早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再受一道寒毒,又有什么所谓?
他在水池里待了很久,皮肤被蒸得浅粉,温暖的池水将四肢的寒气都驱散了。
系统似乎是有意选择了这一段剧情,在某种程度上,这与现实世界他未知的那几个谜题重叠上了。若说任务本身是惩罚,那这些线索,便是任务的“奖励”了。如果临画取得了足够多的信任,打探到了消息,那么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对他有帮助。
“公子,衣服给您找来了。”弦月的声音从屏风传来,临画应了一声,走出水池提起衣服,发现这还是兰渊玉的黑衣,衣袖长出来一大截。再戴上银面具,一时临画竟认不出镜中之人是谁了。
他正站在镜前,模糊的铜镜忽然映出了兰渊玉的身影。他从身后走近临画,将他半揽入怀。“这样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