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并不是特别难的。“方哲优偏过头道,”哲安一直很安分,方家也就没在他的身上花太多心思,再说现在正处于战后秩序重建的关键时期,他们就更顾不上这边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解掉他身上方家所下的咒术,然后把他送到共存区临奈何路一个小诊所里就行,那里有我的朋友,他会接手的……“
他看着华非越蹙越紧的眉头,自己的眉毛也不禁拧了起来:“怎么,不愿意吗?也是,突然让你做这种事,的确是有些奇怪……”
“不、不是不愿意,也不觉得奇怪,你想说的想做的我也基本上都理解,换做是我也会想这么做的……”华非为难地摆了摆手,“问题是,嗯……你是不是有哪里没说清楚……”
方哲优:“??”
华非:“就是’解掉咒术‘那里——这个才是重点吧?你刚才是不是直接把这个地方快进掉了?”
“……”方哲优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想了一想,躺在地上,开始呻吟。
华非的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我说,你好歹也是来布置任务的,具体的攻略你那边至少也该有一份吧……”
“……”方哲优停止了呻吟,咳了一声,“如果有攻略的话,我还过来干嘛?”
华非懵了:“等一下,你不是方家人吗?你们家的咒!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解法?”
“我有什么办法!”方哲优道,“继承家学的是我哥好吧!我还没成年就出来跟着月亮混了,现在还因为搞基搞得连家门都进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这事华非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愣了一下,气势弱了下来:“……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月亮他知……”
“给我回来!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跑偏重点了!”方哲优撇了撇嘴,用力地一拍地面,“你以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让咱们把话说清楚先。从头到尾,一直在跑偏重点和浪费时间的就只有你吧?花了几百字去讲两个老头子的爱恨情仇,却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给不出来,你这NPC当得很不称职啊!”
“我说清楚了啊!第一步,找到方哲安,第二步,把他身上的咒解掉,第三步,把他送到小诊所,这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吗?当然这只是针对方家的,至于那个契约恶魔的部分该怎么处理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还有,什么老头子,老头子是你能叫的?我把事情从头讲起是为了让你搞清楚方哲安的血统来源,这种事情很重要的,你不要不当回事……”
“完全不在意好不好!我长这么大了连我身体里的鸟血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你看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华非怪叫一声,烦躁地抱住了头,“诶呀我去什么第一步第三步……你这种讲法和‘两步画成猫头鹰’有什么区别?不要用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第二步添上所有细节’这种话啊,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我有办法解掉方家的咒术的?方家可是咒术大家,这个也太强人所难了些……话说你弟弟身上的咒到底是哪种的?长什么样你总该知道吧?“
“……本来可以知道的,直到我被他从房间里踹了出去。”
“……要你何用。”华非烦躁地锤了锤脑门,跳下实验桌,开始当着方哲优的面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像是骤然陷入了某个巨大的难题。方哲优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趴了起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我明白你的顾虑。这种咒术,如果一次解不掉的话反而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搞不好还会招来方家的不满……没事,我理解你的为难,也理解你的菜。既然你不愿意的话,我就自己再想办法好了。”
华非诧异地看了一眼,旋即翻了个白眼:“你在说什么傻话?”
方哲优认真重复了一遍:“我理解你的顾虑,也理解你的菜……”
“你才菜啊!”华非炸了,旋又无奈地颓下肩膀,“真是,谁说我不答应了?会为你带来的问题为难,这本身就已经代表答应了啊。”
华非说着,学着付厉的样,用掌根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我从刚才起就说了,你的想法我都是理解的,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方哲优的嘴角抽了下:“……那你刚才一副逼着你去毁灭世界的样子。”
“因为这个咒的问题确实很难办啊。”华非烦恼地搔了搔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无奈地吐出口气,“不过看来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了。话说方哲安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刚才说时间不够了,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应该还在冥界共存区。”方哲优说着,抬起手来,右手在左手的手背上一抹,一只金色的蝴蝶立刻从他的手背上飞了出来,“我在和他交手的时候偷偷在他身上了放了个追踪的法术,用这个可以迅速找到他。不过这个法术时效不长,估计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失效了。此外……“
华非:“嗯?”
“我不知道那种感知从何而来。”方哲优说着,轻轻咬了咬唇,“但我确实是感觉到了。哲安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以一种很惊人的速度。我很担心,如果去晚了的话,有些事情,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华非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付厉曾跟他说过的——方哲安作为韦鬼的乙方来说,魂魄已经被燃掉太多了。即使能成功地除掉和他签约的韦鬼,中止契约,方哲安本身也必须被毁约师控制起来,或者干脆杀掉,因为失去大部分魂魄的生灵,对毁约师而言,其危险程度,并不亚于韦鬼。
——要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华非?”见他一副愣愣地回不过神的样子,方哲优的神情又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是哲安他……”
“啊不,没什么。“回过神来的华非仓皇地说着,冲方哲优摆了摆手,犹豫了一下后,又忍不住开口道,“方哲优,我问你一下……”
方哲优:“嗯?你说?”
“你到底,为什么会来找我?”华非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种棘手的事情……怎么想都是找一些更能干可靠的人来处理才比较好吧?你是当过驱魔师的,又不缺人脉……所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找上我?”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方哲优安静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地开口:“因为我在今天二刷驱魔师考试成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华非:“???”
“那是一个半妖,说是半妖,却几乎没什么能力,血统稀薄到形同虚设,论实力或许连普通人都不如。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样的家伙,一看就是那种一没本事儿没脾气,除了会刷题和改论文之外一无是处,画个符咒连正反都分不清的书呆子。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就算能过笔试,也肯定会在实践考上被刷下来,说白了就是来送人头的。”
某除了会刷题和改论文之外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但那次,那个人却过了。不仅过了,还过得很漂亮,用一种不算难,却算得上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方式。”方哲优说着,轻轻笑了下,“可能我从那时候起就产生了一个错觉吧,觉得如果所谓的‘逆转’和‘奇迹’真的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我身边而言,最有可能被附身的大概就只有你了。”
“……这样啊。”华非愣了片刻,搔了搔头,后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妈呀突然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心里感觉毛毛的。”
方哲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反而也有点底气了。”华非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了已经理好的包,转头看看方哲优,又看向了在空中盘旋不去的蝴蝶,“这玩意儿是能指路没错吧?是直接就跟着它走吗?”
方哲优看着他这副架势,反而有些被吓到了:“你现在这是……”
“准备出发了。”华非说着,将背包甩在了肩上,“不是你说的吗?感觉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那哲安身上的咒术……”
“边走边想吧。”华非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很快便又加强了语气,“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当时进考场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状况啊,最后不还是把题解出来了……”
“不,问题是这并不是解题,而且难度也不一样……”方哲安徒劳地说着,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质疑起了自己的决定。
……他应该没有找错人吧?奇迹什么的,应该不会真的只是错觉吧?应该不是吧?啊?
“其实本质都差不多啦,重点就是你怎么去看它而已。”华非含混不清地说着,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他走到门边,才拉开门,金蝴蝶就冲了出去,华非抬脚想要跟上,又听方哲优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嘶。”
他的动作有些大了,扯得肩膀又是一阵疼。华非见状,赶紧拦住了他:“别介,你就跟这儿躺着吧,正好我也需要有人帮我看着这儿……你就待在这儿吧,我自己去就行。”
方哲优脸上的不信任更明显了:“你还真的自己去?”
“……我会给自己找帮手的,你安心吧你!真是,你这什么态度啊,到底是谁来找谁帮忙的……”
华非骂骂咧咧着,合上门赶紧走了,边循着金蝴蝶的指引快步往前走边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拨给了付厉。而方哲优则像是被渣男抛弃一般地坐在地上,注视着被关上的房门,怔了好久,终是放弃般地收回了目光,垂下头,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自己确实是没有找错人吧……他的心头仍浮着淡淡的不安,纠结了许久,翻出了蓝岳亮的电话,手指在手机边缘摩挲着,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按下去。
就在此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诧异地回头,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的窗户都是开着的。窗外摇曳着古怪的树影,伴随着风声与树叶摩擦的轻响。他试图再去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细微声响,却发现怎么都听不到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华非大晚上的不回家,一个人睡在这儿,到底是为了啥……来着?
第86章 寝难安(7)
“所以……”
手机的那头,付厉的声音里有些犹豫:“你要去找那个乙方?”
“准确来说是救他。”华非一边对着耳机快速地回答道,一边奋力追逐着那只正在斜上方振翅低飞的金色蝴蝶,脚下的自行车踏板几乎踩到要飞起来。他抽空瞟了眼两旁的建筑,惊险地躲开了一只擦着耳朵飞过的飞头蛮,却又险些撞到两个正扯着一截猪大肠在街口吵个没完的成形肉芝,吓得身子一歪便是一个脚刹,匆匆停下了脚踏车,喘了两口气,复又对付厉说道,“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方哲优拜托我救他,我都答应了的。”
此时距离他离开实验室,已过去了有近二十分钟,华非从路边抢了辆没锁的共享单车,借道冥界,以最快的速度追着金蝴蝶赶到了冥界共存区,手机那头的付厉却像是失了联一样,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联系上,等到电话终于接通时,华非人都已经在冥界共存区横穿了好几次马路了。
“没用的。”付厉冷静的语气从手机里传出来,“他的魂魄已经被烧掉很多了。他很危险。”
“有多危险?”华非问道,“一言不合就咬人的那种危险?”
付厉:“他伤害别人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容易招来其他韦鬼。”
“那你也说是可能啦。”华非蛮不讲理地说着,用力地踩下脚踏板,”你们不能因为一件可能的事情就定他的罪。“
手机的那头沉默了。华非估计他大概是让付厉为难了,心中陡然生出那么一些负罪感,然而想了想还等在实验室里的方哲优,又硬是将那些负罪感给折了起来,叠吧叠吧地给塞进了心事的最里面。说他圣母也好,说他耳根子软也好,说他善变不坚没主见也好,他现在就是觉得,那个方哲安,他得救下来。不仅是因为方哲优的请求,也不是为了去宣扬或者贯彻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救他”这个行为本身,会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
尤其是在自己刚从埋着付厉母亲的墓园回来没多久的时候。
谁有资格审判谁,谁又因何被审判?华非在心里问着自己。然而不管是从付厉还是从方哲安身上,他都找不到答案。有些悲剧总有着相似的内核,有些故事总会殊途同归,他错过了在付厉被判有罪时为他辩护的机会,但起码现在,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不管能不能成,不管别人怎么想,起码他得做点什么。
华非抿了抿唇,明确着自己的想法,并暗暗打定了主意,不管等等付厉怎么劝他怎么告诫他都不要听,油盐不进的状态眨眼就进入了预启动。不料付厉再度开口,上来却是一句:“也行。”
”……啊?“才刚进入状态的华非懵了。
“我不太懂你的话。不过你喜欢救,那就救好了。”付厉的语气依旧镇定而冷静,仿佛那个在两秒钟之内迅速完成立场转换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华非被他的话搞得一愣一愣的,又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对话声,付厉的声音混在里面,像是正在跟旁边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再度回到了手机里:“殊晴好了。他们准备去找乙方,认真道,很急。薛南药这次也去,有点麻烦。我现在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