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进来。”凌彦坐回椅子上。
他与谭母交谈后,那位忧心忡忡的母亲就召集了大夫咨询。不出凌彦所料,大夫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统共下来养生之法也不过动以养形,静以养神八字。谭家公子要准备科考,闲心是做不到了,寡欲倒是可以考虑,于是凌彦不费周折地打消了谭母让儿子早早成亲的打算。
然后凌彦便祭出了“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里看见过的秘方”,嵇康的《养生论》里夹着的纸条。谭母只一眼扫过,不疑有他,咨询了大夫所谓“音乐怡神以悦志”、“形神共养”之类,大夫也都点头称是,于是谭母便一点头,准了儿子每日在家中练习这养生拳法。
方勤也如约而至。
“茂和。”方勤简单地拱手一礼。他显然提前做了准备,换了一身贴身的短衣。“穿成这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凌彦示意他关上门。
“唔,你还准备鸣琴以和?”方勤原本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凌彦认真地点点头。“光是打拳没甚趣味,还是要音乐相合。”
“你练得如何了?”方勤的神色古怪,但还是决定放过这个问题。
“我先来教你。”凌彦郑重地回答。
两个男人关起门来跳广场舞,太劲爆了,换成是在现代,估计能上热搜了。凌彦面不改色地想。即使是在古代,这一幕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方勤的脸渐渐红了。
“你若累了,我们就先歇歇?”
方勤的动作没有停止,然而表情分外纠结,“茂和,这,这动作,着实不大体面……”
看来三观破裂的不止自己一个。凌彦心平气和地想,自己的表现比起方勤来还是不错的嘛。“说到底,不过是为养生之道,圣人亦有君子三戒,可见修身保养之重。我们读书人不可耽与老庄之道,而练习拳法,又有什么不体面的呢?”
方勤愣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闷不做声跟着他接着学了。凌彦看着暗爽,看来自己抓着系统补课备案果然是明智的选择,至少,能把一个举人说的没话了。
方勤也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悟性颇高,凌彦带他跳了一遍他便将动作记得七七八八。凌彦便欣然说:“三郎试一遍,我为三郎奏琴。”开玩笑,没有声音高亢的BGM,算什么广场舞!
方勤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累的,还是羞涩。见他并无反对,凌彦就坐在琴旁,在心中默念启动金手指,伸手拨动琴弦——
刷刷刷,他的动作突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扫过琴弦,指法流畅,琴音阵阵流淌。
凌彦适应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还有心分神抬头看方勤。方勤不愧是大家公子,气度卓然,一举一动,利落干脆,这样别扭的一套广场舞被他跳来也有些肃杀出尘的意味了,配上流畅的琴音,如剑舞一般。
凌彦一边拨琴一边吐槽,
系统一反常态的沉默。
“三郎跳得真好。”音乐一停,凌彦便跳起来大声称赞。方勤无奈一笑,“不是你说的么,好不好不重要,有没有效果才最重要。”
“对对对。”凌彦用力点头。“三郎觉得怎样?我这几日稍加练习,觉得食欲大振,精神竟比往日好多了。”
他含着笑说了这话,方勤自然不忍反驳,“我亦觉得这套拳法打下来,静脉活络,运气自如。看来当真有效。”
凌彦自然不肯放过大好的机会,陈胜追击:“三郎你看,既然当真有效,不如稍加修改,教给别人?”
“你又胡来,我陪你闹一闹就算了,岂可让别人也跟着乱来?”方勤果然不愿。
凌彦振振有词地反驳:“这怎么是胡来?你方才亦觉得有效不是,如何能藏着掖着。这世上大有如我一般体弱的读书人,你便忍心看他们无缘科考,名落孙山?”
“我……”方勤一句话没憋出来,心里觉得委屈。凌彦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说是不是?”
凌彦这顶大帽子扣得飞快,方勤还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被他拉入坑底,只得忍气吞声地点头。
“不过你也说了,这动作还是有些不妥之处,依我看,不如稍加修改,然后重新画出。母亲近来也常常抱怨没精打采,走两步就累了。”
方勤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想……”
“当然。”凌彦含笑,主动握住了方勤的双手,“我自然与三郎一样,想尽一份孝心。”
凌彦也是这几天翻来覆去反复思考才想出这个办法的。经过他的试探,自己编的广场舞,想要让古人直接接受还是有困难的,但是说实话,他也不知该从何改起。而且想要推广,至少也要画成什么剑谱、拳谱之类的,才可以广而告之。然而就凌彦那个绘画水平……
就在这时,系统一语点醒了他:
对啊!他不会画画,可是方勤会啊!
凌彦心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5章 安利广场舞
领悟到这点的凌彦迅速地开始给方勤挖坑:有古人帮忙修改润色,再化成拳谱,若是能印刷出来,再叫人在什么戏楼之类的地方表演一番……
“茂和,贸然叫夫人练这个,”方勤有点犹豫,“我觉得不太合适吧。”
“我到觉得,若是对我娘身体有益,别的什么都无妨。”凌彦没有急着说服对方,而是先退了一步,“不献给母亲,至少也推荐给别人,三郎能先帮我看看如何修改么?若是改的得体,我们也不必闷在屋子里练习了。”
凌彦说话时带了点恳求的语气,手不自觉地拽住了方勤的袖子。两人的距离一时被拉得很近。
凌彦虽说是个娱乐圈出了名的老好人,可是他外热内冷,的确很少与别人这么亲近。凌彦自己呆了一下,方勤也呆住了。凌彦正害怕方勤有进一步的动作,方勤却主动后退一步,点头道:“这个倒是正理。”他也不含糊,立刻找凌彦索要火柴人的图,挥笔就改。
凌彦在旁边看着,在心里啧啧称奇。不愧是举人,不愧是公子,这个字写的。凌彦虽然穿越以来每日关在书房学习都在埋头练字,可是他毕竟已经成人,字体间构都已形成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只能尽力向谭公子的字体靠拢。
“三郎的画,画的真好。”凌彦看得用心,夸赞得自然也用心。
方勤微微一笑。“既然是你托付我的,自然不敢怠慢。”
“就配上我弹奏的曲子如何?”凌彦又问。他其实心还悬着。以凌彦的常识,对于古代的音乐也就知道分俗乐雅乐这一步了。而《荷塘月色》……不管是古代和现代,恐怕都分不到雅乐里去。
“节奏分明,恰好可用。”方勤的回答倒是很自然。
凌彦觉得方勤不仅是个妙人,还是个奇特的人。他自认自己年岁虽不大,见过的人却是多了去了,然而他实在想不出,方勤既然对谭子博一片深情,又为何次次克制自己没有亲昵的举止。莫不是他还不知道谭子博也心仪他?
虽然凌彦对此很庆幸了。
经方勤的手,原本惨不忍睹的火柴人简笔画正式变成了一套拳谱,至少是可以过目的级别了。凌彦双眼闪闪发光。他已经能想想印刷好的拳谱分发出去的场景了。
方勤写写画画的时候,凌彦就在一边临摹,他把方勤修改过的广场舞重新画成火柴人,一画画了许多份,最后一起推到方勤面前。“这套拳也有个名儿,乾坤养气拳,我画的画,三郎提上标题如何?”
方勤不疑有他,挥笔就写。
看着与那字体全然不配的画,凌彦暗暗抹了一把汗,收起那十几张纸。“三郎,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谭夫人对儿子每日的一举一动规划精确到一炷香的功夫,连他去茅厕的时间都考虑在内了。直接后果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凌彦还没能出一次门。这当然不行,所以凌彦牢牢抓住了这位救星。
“茂和,你想去哪儿?”
“我们也许久没有一道出去了,就当是散散心,哪儿都行。”他嘟起嘴,自然地牵起方勤的袖子撒娇。方勤果然是纵容地一笑,“那我就跟伯母说,带你去听听说书,逛逛庄子。”
凌彦原以为谭母不会同意,谁知她这几日正烦心如何叫儿子“闲心寡欲”,一听说还有方公子作伴,安全无忧,便大方同意。不过前提是要两人带上大批护卫。
凌彦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又有方勤在一旁做保证,才勉强说服了谭母,将护卫降至四人,而且皆穿着常服隐于人群中。
凌彦又以方勤举例,强调了一下真的不用大红大绿这样艳丽的色调搭配,素净的颜色也可以很好看,才争取了自己搭配衣服出门的权利。
于是凌彦才得以第一次踏上古代的街道。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凌彦一出门,就被这原生态的古色古香吸引住了眼球。然而一向聒噪科普的系统却一直沉默,而身边的人又是对原身十分熟悉的,凌彦不敢轻易搭讪。
“茂和怎么不说话?”到头来,还是方勤主动打破沉默。
“嗯……我想去书肆看看。”凌彦说。
方勤了然地点头,什么也没问,便转身直接带他往书肆走去。这般自然让凌彦忐忑,又有些好奇。
书肆这种地方,谭子博来得也不多,主要是他有什么需要,自然有丫头小厮跑腿,方勤也会主动给他带最新的书籍话本。这里与凌彦想象中的书店也不大一样:这里有许多桌椅,两边的架子上按照类型堆放了许多书籍很多人伏在桌边抄书。
看起来,不像是书肆,倒像图书馆。
没有系统科普,凌彦心中打着鼓,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问老板:“可不可以印书,在店里寄卖?”
“你想印什么?”一直低头拨拉算盘珠子的书肆老板终于抬起头,审视着眼前的人。
“我……有一套拳谱,想印出来。”凌彦正说着,突然觉得袖子被人拽了拽,一偏头,发现还是方勤,看着他,无奈地笑着。
“方公子?”那老板大惊失色,“您是来店里看账的么?”
“不,只是陪人来的。”方勤不卑不亢,得体地介绍,“这是谭公子。”
“呀,小老今日真是,铺子里蓬荜生辉。”老板搓了搓手,局促地说,“方公子、谭公子,若是想印书只说一声便是,何必那么费工夫?”
凌彦一听老板对方勤的称呼,就知道,这书肆八成是方家的产业了。他只恨自己没有好好翻回忆,才导致在方勤面前出了丑。回去还不得被系统笑死!不过,他也不由地羡慕方勤,瞧瞧这方公子,手里捏着书肆,说话就是有底气,想印什么就印什么!
方勤取出替凌彦改过重画的稿子,递给了老板,“这是乾坤养气拳的拳谱,谭公子从古书上抄下来的,被我改过,你只管精心印了。”
老板接了过去,连连称是。
凌彦走出书局时,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一开始猜到我想做什么了?”把那稿子揣身上待着,听说要去书肆也不惊讶,还自然而然把他带去自家的书肆,明摆着是一早想好的!
“茂和果然聪慧。”方勤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那是你家的书肆?”凌彦问这话问的理直气壮,谭公子鲜少去书肆显然也是不知情的,对方明摆着是在看笑话!亏他还以为方勤当真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是想逗你开心。”方勤笑容爽朗,那时纯粹的笑意,不掺任何杂质。
虽然又被捉弄了,可是凌彦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跟着笑起来。
“饿了吗?”他问方勤。
凌彦受不了一日两餐,常常叫杏儿偷偷从厨房拿点心,传到谭母耳中,就成了练拳法有用的证据之一。
方勤顺从地点点头,看不出是真的饿了还是不想驳他的意思。“你想吃什么?”
难得出来,当然是打打牙祭。然而想想谭家的饭菜,凌彦就觉得,酒楼里的菜肴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四处张望,突然眼前一亮。“要不……吃面吧?”
面摊不远,在街道一个墙角处,支起的一个小摊子。“好。”方勤自然地抓住凌彦的胳膊,带着他走过去。
“两碗面。”
方勤自然地掏出荷包付钱。凌彦作为一个21世纪的手机重度患者,根本没想过出门带钱这件事,当下有些不自在。他扭头看向墙角,突然眼前一亮。
“老板,有浆糊吗?”
“浆糊啊。”老板抓起一把面扔进锅,顺手递给他一碗面糊,接着就煮面去了,似乎毫不关心他要做什么。
凌彦稍稍放心,从怀里随意抽出一张纸,往北面刷了刷浆糊,直接粘上墙角。
方勤抱着胳膊,在一旁指挥他,“左边低了点,对对,现在好了。”
一张由凌彦亲手画的火柴人,就这样端端正正贴上墙。
老板端着面走过来时正好瞧着墙上的画,他放下面,端详了一会,问道:“这是什么?”他一问,几个埋头吃面的人也跟着抬头看。
凌彦备受鼓舞,立刻打了鸡血一般安利起来:“这是乾坤养气拳,”
那几个食客一听便低头接着吃面了,“哦。”老板应了一声,也走回锅边继续下面。
凌彦被受打击。难道回到古代,他的口才就退步了这么多?
“你贴在这儿,是想让没买书的人也能看见?”方勤拿筷子挑起面条,低声发问。凌彦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那么多图,印成书……应该挺贵的,我想着这样贴,买不起书的人也能看。”
方勤的眼神变得更加柔软。他轻轻开口:“可是……买不起书的人,还会那么在意养气之道么?”
凌彦愣住了。他一心想着推广,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个。
“不过也好,”方勤忽然又改口。“说不定有人会看,比如说家境一般的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