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臣建议,卫岭当立即格杀,以儆效尤!”赵义直的话音落下。
皇帝高坐皇位之上,冷冷地扫视太和殿上众大臣,没有一个人持不同意见,所有人都归顺在赵家的羽翼之下,或许不是归顺赵家,而是归顺大皇子。
大皇子哪还有当初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皇帝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半点儿也不畏惧,反而正面迎上。在他而言,皇位早已经是囊中之物,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父皇,唐家军需要正军风鼓士气,卫岭虽为卫缙之遗子,但犯下大错,即便身染恶疾,亦不能赎其罪孽,还望父皇切勿仁慈!”大皇子亦开了口。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既然如此……”
“不可啊,皇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老臣,皇帝定睛一看,竟是出了三代帝师的谢太傅。
谢太傅颤颤巍巍地跪下,“皇上,卫家几百年护卫我大燕疆土,乃忠臣良将,卫岭也断不可能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更何况卫家儿郎皆已战死,卫岭乃宣宁侯仅剩的独子,皇上,您得放他一条生路啊!”
皇帝没有说话,谢太傅是他的老师,从小教导他,师生情谊不可谓不厚,事到如今竟然只有他一人肯站出来,果然只有谢家才不会和这些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吗?
“皇上,据老臣所知,卫岭已经命在旦夕,躺在病床上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请看在宣宁侯以全家性命为国捐躯的份上,给卫岭一个机会吧。”
“谢太傅,那卫家人做了那等谋逆之事,你还要替他说话,难不成你们谢家同卫家是一伙的?”大皇子恼怒质问。
谢太傅大笑三声,“太子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屎盆子扣在老夫的头上,莫不是在担心什么?莫不是成郡峡一战另有隐情?”
说到这,谢太傅朝皇帝一拜,“皇上,老臣请求亲自彻查此案,还卫家一个清白!”
“你!你竟敢质疑本太子?”大皇子快被这老头子气疯了,但转念一想,他不应该做这出头鸟,卫岭活着最应该着急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看向赵义直,赵义直倒是稳得住,方才被谢太傅质疑一句跳脚的话都没有说。
大皇子便道:“既然谢太傅有疑议,本太子也不必强求,那就请父皇下令由谢太傅主审此案吧。当日孤在苍溪,的确见到了卫岭本人,许多将士都可以坐镇,若非卫岭蛊惑,孤自然不会进成郡峡,哪知却遭了埋伏!至于顾醒说什么他们被围困格乐山北峰,想必都是谎言,其中种种,还请谢太傅查个清楚。”
赵义直一听这话,立时就坐不住了,“太子殿下,此案已由臣核查过,就连周三公子都可以作证,如此还有什么疑议?莫非殿下怀疑臣故意陷害卫岭?卫岭一个黄口小儿,臣与他毫无干系,缘何要陷害他?”
大皇子连忙道:“孤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陷害就说得太言重了,要真这么说,难不成孤在陷害卫岭?周三公子也在陷害卫岭?苍溪数万将士也在陷害卫岭?每个人都亲眼所见,当时卫岭并不在格乐山北峰,而是出现在苍溪,成郡峡一战自然是他与北狄勾结,否则怎么恰好遭遇北狄的埋伏?孤记得那时,卫岭还同北狄的铁木格站在了一起,虽然进到成郡峡的数万将士都不幸牺牲,但他们都看见了,就连孤身边的贴身侍卫都看见了,卫岭同铁木格关系匪浅……”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剩下大皇子的声音,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赵义直附和道:“皇上,此事臣已询问过参与成郡峡之战幸存的士兵,太子殿下所言确实无误。”
皇帝看了一眼谢太傅,谢太傅颤颤巍巍的身子仿佛摇摇欲坠。
他轻咳一声,“既然如此……”
“慢着!”太和殿外响起一道清脆洪亮的声音。
第 59 章
众人纷纷看向太和殿外, 一名娇弱的黑衣女子踏进了殿中。
赵义直第一个皱起了眉头, “阿韵, 你来做什么?”
赵韵看了父亲一眼,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行礼道:“皇上, 臣是来替林岸大人复命的。”
皇帝听到林岸这两个字还有些纳闷,“复什么命?”
赵韵回答道:“皇上,臣奉林岸大人之命潜伏西北探听消息, 关于卫四公子的事, 臣有话说。”
“你奉林岸之命?”皇帝惊奇了, “你难道是玄衣司暗卫?”
“是的。”赵韵面不改色地回答, “臣正是玄衣司暗卫。”
皇帝愈发纳闷了, “可朕没听说过玄衣司有女子,更不知道你身为赵卿之爱女,怎么会入玄衣司?”
赵韵一身黑衣, 身侧挎鹰纹短刀, 当她说出玄衣司暗卫之言时,众人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打扮, “这……这就是玄衣司暗卫的装束啊,你看她身上那把佩刀!”WWw.aIXs.oRG
皇帝自然也注意到了, “既然是林岸之命,那你就仔细说说西北的情况。”
赵韵道了一声是, 皇帝又一抬手, “起来回话。”
赵韵应声而起, 环顾了四周, 只见她父亲赵义直的脸色最为难看。
但此刻也顾不得了,既然踏出了第一步,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说了出来。
“……臣跟随卫四公子进了格乐山,甚至在格乐山受了伤,险些被雪狼咬死,后来顾世子进山救人……”
谢太傅听到此言,最为激动,连忙追问:“那卫四公子是否有离开格乐山?”
“自然是没有的。”赵韵清晰地回答。
赵义直脸色发黑,“阿韵,你可得想清楚了!”
赵韵轻轻笑道:“父亲,我想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我尾随在卫四公子后面,他们在格乐山北峰发生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先是遭遇了狼群围攻,随后又受到北狄人的围困,在北狄人绞杀未果之后,他们又放出了虫毒,导致卫四公子身受重伤,直到现在也不曾清醒。”
这些话八成真两成假,旁人问到细节,赵韵也能回答得丝毫不差。
赵义直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言不发地看着赵韵,目光如同一支利箭。
赵韵全然不顾,她道:“卫四公子和顾世子等人的确从未离开过格乐山北峰,臣愿意以项上人头做担保,殊不知是谁在苍溪冒充了卫四公子,故意诱骗太子殿下,想来定是北狄人假扮了。臣潜伏西北多日,常听闻铁木格擅长伪装,莫不是他施的诡计?”
“赵小姐,仅凭你一面之词,未免太草率了吧?”大皇子到底心里存疑,眼神不住地看向赵义直,想要探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赵义直自那句问话之后,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赵韵笑着回道:“太子殿下,倘若你不信臣所言,自然可以派太医院众太医去宣宁侯府查看卫四公子的病情,看他是否中了虫毒,这等毒是由非常细微的虫子钻进人体内引起的,是北狄特有的□□,唯有北狄人可解。想必回京途中,顾世子四处求医,太子殿下和周三公子都是见证吧?”
“求医这事倒是真的。”大皇子软了语气。
赵韵自信地说道:“那就是了,就算臣一人之言算是一面之词,但围困在格乐山北峰的有三千余人,那些将士们未必个个都被臣收买了吧,他们长着眼睛耳朵难道不会自己看自己听吗?”
说到此处,赵韵朝皇帝一拱手,“皇上,臣正好带了两名当日的士兵过来,此刻正候在殿外,若是要求证真假,可立时传来问话。”
“传。”皇帝下了命令。
两名卫家军被带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卫之一,他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甚至连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赵韵之前跟他交代了两句,让他如实说话便是。
卫之一没有办法,他只能听信赵韵的话,只要能救少将军,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皇帝问了几句,卫之一和另外一名士兵都如实回答了,他们从进山之后遭遇的一切,包括顾醒怎么找到卫岭的,卫岭又是什么时候中的虫毒,他们在北峰待了多久,如此种种说得比赵韵还要详细。
最后他们跪在大殿之上,冲皇帝连连求情,“皇上,少将军是冤枉的,卫家是冤枉的,卫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还请皇上明察秋毫!放过顾世子,还卫家一个清白!”
在场一些中立的大臣无不动容,有些甚至落下泪来,谢太傅亦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皇上,随后又有些大臣站出来,表示相信卫家的无辜。
赵韵亦再次跪下,“皇上,我身入玄衣司,便只会忠诚于皇上,不管是卫家还是别的,臣只会陈述事实。更何况,臣乃忠勇伯之女,天佑二十五年皇上亲封的端静县主,与卫家无冤无仇,亦没有任何恩情来往,自然不会替他们说好话。”
赵韵再次一拜,“臣恳请皇上昭告卫家的清白,赦免顾世子莫须有的罪名!”
谢太傅又用他那颤抖的声音老泪纵横地重复了一遍,其余跟随谢太傅的大臣亦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朝堂上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大皇子见此连忙也替卫岭说话,“父皇,想来定是铁木格那贼子使的离间计,欺骗了儿臣,又害了卫家上上下下,如今只剩下一个卫岭,儿臣还请父皇赦免!”
连大皇子都转了口风,周家派系自然也跟着他的脚步,一时间一大半的臣子都在为卫家求情,赵义直站在其中,仿佛鹤立鸡群,十分瞩目。
在这一刻,皇帝看着赵义直,忽然觉得对方如同自己一样悲哀,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群臣所向不能违背。
皇帝命人拟旨,一来特别说明了卫岭的清白,二来册封卫岭为宣宁侯。
“至于顾醒,那便放了吧。”
待朝会结束,走出太和殿,赵义直就拉住了赵韵,压低声音质问:“阿韵,你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
赵韵道:“父亲,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救卫岭?”赵义直气得胡子都直了。
赵韵道:“自然是我乐意,父亲,你别妄图掌控我,我永远都不会听从你的。”
“你!好啊你,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赵义直在赵韵耳边恶狠狠道,“你竟然替你杀母仇人说话,你有何面目去见你母亲!你忘了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你尚未出生的亲弟弟!”
“我知道!”赵韵红了眼眶,“可是,那都是因为你!她若不是为了去找你,怎么会落在北狄人的手中,我会亲手杀了那个混蛋的!”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赵义直扯住赵韵,不许她离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天你不杀了卫岭,来日卫岭就会杀了你我,赵韵啊赵韵,等到那一天,有你哭的时候!”
赵韵眼中噙着泪花,她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是她该的,她这一生,每走一步都身不由己,好在今时今日,她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当是还那两人的吧,毕竟他们都真心喜欢过自己。
玄衣司大牢。
牢房的门被打开,暗卫道:“顾世子,请吧。”
顾醒茫然抬头,“去哪儿?”
暗卫道:“自然是请顾世子回家,你是第二个从玄衣司走出去的人,第一个是你父亲。”
顾醒站起身,走了两步,他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何事,走到了林岸的面前,林岸仍然躺着,双眼紧闭着,睫毛微颤着。
“你们林岸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暗卫道:“有些事,顾世子不需要知道,林岸大人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痛苦。”
顾醒动容地唤了一声,“林岸大人。”
林岸缓缓睁开眼睛,“顾世子,你这是要出去了吧,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顾醒点点头,“林岸大人,我都记得,我会救你出去的。”
林岸摇摇头,“不必了,保重自身吧。”
当踏出玄衣司的那一刻,顾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阳光,像是灼烧在他的身上,他不禁遮了遮眼睛,天空恨灰,厚厚云层累积着,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玄衣司门口空无一人,他一点一点踏下台阶,多走了两步,在转角处看到了一辆马车,那是一辆熟悉的马车。
顾春上前搀扶顾醒,“世子,你可算出来了,国公爷等你许久了。”
“父亲。”顾醒不曾想奉安公会在玄衣司门口等他,等他上了马车,就看到奉安公坐在马车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精气神都没有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父亲,阿醒回来了。”顾醒看得想要落泪。
奉安公冲他点点头,“好孩子,你大姐夫不在了,你知道吗?”
顾醒点点头,“阿醒……对不起你们。”
奉安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的目光空洞而遥远,不知看向何方。
“你大姐夫就是死在这辆马车上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时候,他坐在马车里等我出来,我们一起回家……”
“父亲。”顾醒从未见过奉安公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觉得好像哪里变了,可事实上父亲的一举一动仍然是曾经的模样,顾醒挑不出任何不同。
“我们高高兴兴回家,马车停到家门口,他先走,就在上咱们家台阶的时候,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我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他扭头冲我笑,口中却吐出大量的鲜血……我抱着他,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就这样抱着他,让他死在了我怀里……”
“父亲,我一定会替大姐夫报仇的!”顾醒发了狠,眼泪不停地流。
奉安公用那双皱巴巴的手,慢慢擦掉顾醒脸上的泪珠,“阿醒,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好的,让我们全家都好好的,所以报仇……又有什么必要呢,好好活着吧。”
岳父,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大概会吧。
第 60 章
顾醒离开玄衣司不到一天, 军机处的紧急军情就传进了上书房, 锦州失守, 唐刻昀仓皇弃城逃至垫海,皇帝震怒:“唐家这是要干什么?脑袋都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