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真是他的旧皮夹克,跟树皮的棕色浑然一体,那孩子昨夜蜷缩在里面,他便以为那树皮里面如今也藏了他的孩子。
他温柔地摸了摸树皮。没有传来小孩子柔软的触感。
皮夹克被拿起又扔下。
疯长的树林被不速之客无情折断。新长的幼苗被大手剐蹭落地,死去。
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在横七竖八的枝杈之间行走。
脸上很快被刮出一道道口子,往外渗着血。
他觉得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明明已经是年少时候的事了。
“正儿!”
他扯开嗓子,顾不得被谁发现,管不了是否正在逃亡。
“正儿!出来!你快出来!”
他做了什么?
他说好了要救的孩子。
他还没有好好照顾那个孩子。
他甚至没有给过他一顿饱饭。
穿过一件新衣服。
宁日的眼里有泪水流出。
带盐分的泪水淌过树枝划出的口子,带来一阵刺痛。
他哽咽着朝天空大喊,“正儿!”
声音从喉咙绵长而出,喷薄有力地刺穿了天际。
远处几声鸡鸣,近处狼嚎归巢,敌不过他一声嘶吼。被惊扰的群鸟怨念地飞离散发出强烈存在气息的这个人。
撕心裂肺的悔恨交叠在他心头。压得他膝盖站不住,直直跪在地上,咔嚓咔嚓压断了往年的碎枝落叶。
在海涛一样绵延不断的山脉里,任何人都是蝼蚁一样的存在。那么微不足道。老虎豹子是猎食者,人类也是。在这片原始的丛林里,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孩子而给予优待。
“他只有我。是我害了他。我的冷漠,我的无情,漠视逼走了他。我的疏忽害死了他。”
宁日捂着脸。哭声从指缝漏出来,打在落叶上,是那么的重。宁日哭得那么伤心,以至于忽视了四周。忽视了放在他肩头摇晃的柔软小手。
“耙耙,耙耙,大鱿,它牙……”
“正儿!正儿。你吓死我了。你跑哪里去了?”
刚摆脱四条腿走路的孩子被宁日钢铁一样的双手紧锁在怀里。胸前可以感知到那伤疤上血脉的跳动。柔软的骨头嘎啦嘎啦地响。他疼的哭了起来。嘴里还反反复复念叨着,台呀台呀呜呜呜。
宁日听见他的哭声,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把人抓太紧了。他稍微松开一点,抹去泪水又抓住后退的宁正,再不允许他离开自己半步。
“你刚才去哪里了?森林里有狮子老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一个人到处乱走。知道吗?”
“台呀,台呀。”
宁正被骂了。心里委屈得很。依然记得手指东方,念着模糊不清的音。
宁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清晨的太阳掀开遮羞的面纱。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霞光万丈。天边云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遥远的天边直冲他们燃烧过来。
是日出。东山上的日出。宁日从今以后最喜欢的日出。
“台呀!”
“是太阳吗?”
宁日其实分辨不出来天上那圆盘是什么东西。
当,清晨的风染上红晕,轻柔地扫在宁日脸上。
暖暖的,他就知道,不是月亮,是太阳。
伤疤往上翘起一点。眉眼里藏不住笑意。
“台呀。”宁正兴奋得举高双手,跳起来要抓住一缕霞光。
“不是台呀。是太阳。”
宁正看着这个没有伤疤的英俊侧脸,偏了一下小脑袋,露出不解的神色。
宁日抓起那双不到他大手一半的小手,单膝跪地。宁日一米九的个子,跪下依然比这刚断奶的娃娃高出一个头。他只好弓着腰,保持视线与他平齐。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开口嘴巴,念出,“太-阳-。”
小孩子看着他大开大合的嘴唇。蠕动着,试探着,把嘴巴长到最大。学着念,“太~呀~”嘴巴一合,咬碎一口银牙。“嗯。”点头太用劲儿。脑门上刘海狠狠鞭了自己脑门儿一下。
宁日抬手揉着孩子绵绵软软的额上红痕,笑了。“小笨蛋。”
宁正也笑。啊哈哈地笑。小手啪啪地拍着玩儿。重复刚学的新词。“台呀。耙耙。耙耙,太,嗯。”
“你刚才喊的什么?”
宁日干枯的泪水再度盈满。
他喊的是,爸爸
他喊我爸爸
宁日把小手紧贴在自己左边脸颊,央求道,“再喊一次。正儿,再喊一次爸爸。”
“耙耙。”
“再喊一次。”
“耙耙。”
那个早上,是太阳出来的日子。
宁正,从喊咬字不清的耙耙到熟练喊出爸爸。数不清练习了多少次。
坐在宁日肩上的视线比以往广阔得多。地面离自己很远。掉下去很危险。可他一点也不怕。
宁正骑在爸爸肩头,拍着小手左右摇晃。嘴里唱着掌声随意拍出来的调子。歌词永远只有一句,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宁日踩着碎叶,避开空心的树枝,小心前进。树枝容易滑倒。尤其是空心的。你无法判断它在这一年间在风雨虫害侵蚀下还剩下多少实木。
宁日两手按紧胸前悬吊的两条细腿。像嚼舌的老婆子一般,嘴里不住念叨道:“坐稳坐稳!屁股长针眼儿了?别晃来晃去的。掉下来头朝地,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宁正的歌词很及时地响了起来。“爸爸。”
宁日反手给他小屁屁来了一下。笑着说,“行。有爸爸呢。交给爸爸。”
第204章 一物降一物
西寅接下了一个下水道翻新的工程,好整一下日升会解散后就没人管的拍子。
对方说他们无牌无证,先勒令整改一番。
年轻人被挑衅,起了冲突,抓了几个崽子进局里。
西寅怒斥崽子们还像以前那样办事,现在没有日升会了。
是日升公司。
西寅做代表跟他们谈。
西寅对一板一眼的宁三没点办法。
钱,不够人家多;女人,人家夫妻感情很好。
没有证件,不行就是不行。
西寅问究竟要怎么样。
那就等牌照下来再施工。
这不耽误事儿吗?
谈不拢。
“霍爷爷,我拜托你啦!那天你就在厨房,不用出来。你就再做一道你拿手菜。柚子皮我都给你备好了。”
霍山扣还是不同意。
“这菜就你能做!人家要见的就是你这个表弟。”
原来对方公司负责人就是宁三。
“做厨师可以。生意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得嘞!回去告诉你们家老板!准备好一间能做饭的办公室!”
墙头有人离去。
被卖的霍山扣怒了。
“西寅!你故意的!”
西寅抱头鼠窜。
霍山扣给宁三做了一些以前他爱吃的菜。做完就走。
西寅拿出廖天瑞向宁家请求的工程制作权的加急回执,解决问题。
霍山扣带着饭盒回到旭日东升顶层。
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只见廖天瑞靠在椅背上勾勾手。
“霍,过来。”
霍山扣放下饭盒,十分听话走过去,伏下身子,一双手搭廖天瑞膝盖上。
“什么事?想好今晚吃啥没有?”
廖天瑞伸手,揉揉他下巴像在揉一条小狗。
“吃你。”
“瑞瑞乖。别闹。”
廖天瑞附身下去,双手环住他脖颈。
一头黑发散开,扫得霍山扣脖子有点痒。
他低声的耳语,顺势的亲亲朱砂痣更是让霍山扣直呼受不了。
身体比大脑快。霍山扣抱过人翻身扑倒在办公桌上。
正像平常一样脱衣服。洗手间出来一个人。
霍山扣扯着廖天瑞的领带拉了出来,自己木偶一样站直身子。
宁三脸色铁青走出来。
对这两人视若无睹,径直坐在沙发上。一杯茶重重压在玻璃桌上。
霍山扣慌忙整理好两人衣服,过来,伸手介绍道:“三哥,这是我媳妇儿。就是,你表弟媳?反正,就是那样儿。三哥,我知道你这人正直。受不了你眼里那些个歪门邪道。不过我跟瑞瑞来之不易。任谁说我也不可能再放开他手的。”
说着,真怕他反对一般,死死抓过廖天瑞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显示主权。
廖天瑞心头小鹿乱撞。
妈呀,这就是见家长吗?
人事练达如廖天瑞也不知道这要怎么办啊!
本着被动吃亏的箴言,廖天瑞先给他上了一杯茶。“表哥,喝茶。”
宁三全程铁青着脸。跟廖天瑞讨论那下水道翻新的具体事宜。
“哦,这个。”廖天瑞说到工作,整个人马上恢复正常。谈笑如常。
霍山扣把饭热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进来都看见他们在忙。又端回去了。趁机开自行车回家取来一物。
宁三直说到中午一点才完。临走时候一脸严肃问他,“领证了吗?”
“领了。在美国那边领的。”
“在哪儿?”
“这儿!”
霍山扣举着两张结婚证进门来。
宁三翻开来看了一下。拍拍霍山扣肩膀没说什么,走了。
人走了,廖天瑞这才感到后怕。一口一口吃着霍山扣做的午饭。
两人谈起这事儿。霍山扣得意说,“我三哥人是死板了一些,可心是包容的,像大海一样。他以前想我上大陆住三娘院子,我不肯,他就由着我了。这么些年都由着我。我就想,三哥为什么要来找你。他觉得我们在一起哪里不对吗?结果,真的是结婚证。”
“所以你回去拿结婚证给他看?”
“嗯。”
“所以,我们,这是见过对方家长了?”
“嗯。”
廖天瑞松了一口气。
“以前也没见过宁三这么严肃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对待感情,三哥一向很严肃。所以他这么大了,才真正安稳下来。在三哥看来,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你的条件又那么好。人也机灵。他怕我这个大笨蛋被你这个聪明人玩弄感情。”
“嗯。你这么老实,确实是挺好玩的。”
霍山扣给他夹粉蒸肉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终还是给他夹了过去。自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带着哭腔求他:“那,你哪天玩腻了提前三个月给我说一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活像哪天廖天瑞真的要离了这婚似的。
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傻子。廖天瑞咬着肥腻的粉蒸肉,眼角里都是笑意。
“那我玩上瘾了要跟你说吗?”
“嗯?”
“我说,我对你玩上瘾了。”
“电话。”霍山扣快要把脑袋埋进米饭里了。
“不接。”廖天瑞生气了。
“院长的。”
一听来电显示是温婉。被打断的廖天瑞一腔怒火,硬是咕噜一声吞下去了。
接过电话,那边吵吵闹闹。
“温暖,不要玩剪刀这么危险的东西。好的,我赔。我打个电话。我带女儿出来买玩具我身上怎么会……温暖!你给我放下!喂,瑞瑞。”
“宁夫人,她又剪坏了我们的限量版。”
“把剪刀给我抢过来!”
“哈!我是剪刀侠!你们谁敢过来?我剪剪剪……”
“瑞瑞,完了完了。”
“温姐姐你先呆着别动。稳定一下温暖的情绪。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霍山扣已经把追踪到的地址和准备好的钱包钥匙给他了。
“哥哥,听说温暖把人家商场里的热卖新品全剪了。瑞哥哥赔了不少钱。你把钱还他没有?”
旭刚回到家,把大衣挂在门后钩子上。搓搓手往手心里哈气。
温暖就是个混世魔王的种儿!
宁正要严加管教。
温婉一句:温暖是我的!我爱怎么教怎么教!
结果把温暖教成一个熊孩子。
终于,这会儿出事儿了。
“回来了?”
子居单手撑在办公桌前站着,转头向他。
电脑前本该是子居坐的地方给垫上了高高的板凳,上面坐着闯祸的主角温暖。方便她的眼睛跟电脑屏幕平齐。
“干嘛呢?”旭过来,把冰凉的手放进子居摊开的手掌心。瞬间一团暖热涌上指尖。
“哥哥你的手好暖。”
“你没戴围巾?”子居捧着他同样冰冷的脸。
“我有哥哥你啊。手。手冷。”
子居又把他手抓过来,放自己口袋里。
旭巴不得整个人贴过去。可惜温暖在。
他们在人背后腻歪,温暖一个人苦干。
她把键盘往里一推,翘起手抗议,“我不想做了。”
“行。”子居伸手向她,“三百万。”
“我今年的零花钱都被扣掉了,还不行吗?不就是几块破布吗?”
温暖不知悔改。子居气得要揍他。旭拉住他。跟温暖讲道理。
“暖暖,一件衣服从养蚕、吐丝、织布,再设计剪裁费了多大的功夫你知道吗?中心小学参观桑梓园你没有去吗?”
“有。”
秃头校长还告诉他们,每一个蚕茧抽过丝就死去了。
这曾一度让温暖害怕衣服上蚕神的鬼魂半夜找她寻仇。
听了旭的话,温暖的语气有点松动。
身子也坐端正了。
旭继续道:“制成布之后,它还要汇聚设计师的心血、商场的运输、承载着所有人美好的憧憬。被你一剪子下去,成了破布。你毁了多少人的心血?浪费了多少蚕宝宝的生命?伤了我们多少人的心?这损失,你造成的,你说该谁来赔?”
“我再也不敢了。这一次,就饶了我吧。”
温暖知道错了。然而,她依然一心想要讨价还价。减轻自己的刑罚。
旭还没说话,子居实在气到不行。冲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做完这个才十万呢。你还欠我270万。给我打一辈子工呗你!”
“小旭哥哥救命啊!”
温暖扑进旭怀里,想靠可爱蒙混过关。
可惜,旭早见过比她更可爱的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