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爷得意笑笑,“你果然记得这个味道。明明只喝过一次。”
旭很奇怪这西街的瘸子怎么跟安夫人有联系。然而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
“我,重生,”
旭试探着说出这禁忌的两个字,没有察觉胸口有针刺的不适他才继续,“为什么?”
第101章 味觉记忆
“不知道。”
“不知道?”
“对。我真的不知道。在西爸爸的事情上,我跟哥哥意见不合。他把我软禁在这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或者救人于水火,我一律不知。我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为什么你重生的记忆没有办法消除。”
“为什么?”
“你溺水的时候,我让牛仁给你做了脑CT检查。一般来说,味觉记忆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记忆在我们爬虫脑部位的,帮助我们识别什么能吃什么有毒不能吃这些很重要的事情。而且端脑、脑干这些涉及生命体征的部位,暂时未查明,所以我们做常青计划,对这些部位也是一直不敢动的。毕竟性命一条。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
常青计划是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旭品一口茶,只觉苦涩不已,不禁皱起眉头。
兔子爷喝着茶,继续自顾自地说,没给他开口发问的机会。
“我们人为删除你的前世记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我现在怀疑,重要的事情你都是用味觉记忆的。换句话说,你用你记录食物的部位,去记录与别人相关的点点滴滴。你觉得是不是这样?我让你过来的时候,”
旭这才察觉从进门开始的惊吓,品茶,都是为了确保他在不熟悉的环境下依然记得这熟悉的味道。
旭觉得眼前人的想法太不可捉摸了。转过千山万水,把他当实验对象来看,控制变量,设置对照组都是什么鬼。
兔子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小实验。旭又喝了一杯不清凉的茶,只觉舌头更加苦涩。放下来,随手掏出怀里的小鱼干叼在嘴里。说了一句,“大概。”
三当家的红烧肉煲仔饭,妈妈的青辣椒炒红辣椒,爸爸的满脸墨水,莫大哥一家的桂花糕,段子在出租屋给他做的生日蛋糕,小霍霍的柚子皮,媳妇儿的青梅酒,自己的血与泪,海水的咸苦,前尘往事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有它自己的味道。
或苦或甜,各有不同。不变的是,他永远记得,像记得活着要呼吸吃饭要吞咽一样自然。
兔子爷高兴了。虽然旭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兴奋。
兔子爷像拿着一份佳作要给老师看的小学生。嚣张得意藏在坦白到让人觉得你真可爱的份上。
“看在你这个娃娃身手不错还有点好玩的份儿上,我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我这第一件要告诉你的就是:你爷爷不是你爷爷。你爸爸不是你爸爸。”
兔子爷放下茶杯仔仔细细端详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叼着的小鱼干还是斜斜在嘴边,轻佻的模样还是那样的欠揍。
他关了手上藏在茶杯里的的针孔摄像头,不再“留下实验数据。”话里有些无趣。“你知道?”
旭双手扒着凳子边沿,抬头抛起小鱼干,小狗一样张嘴接住,点点头,“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前世,”旭砸吧两口嚼完小鱼干,咕噜一声吞进肚子里。“还是居的时候。在青木山上纪念中学。”
彼时,他刚到纪念中学就跟莫逆团子志趣相投。在天池枣树下结义。沉迷滑草玩到天黑,翻过山头回家已经是夜深。三人到了青木山那亮着灯的两层竹棚屋下,停下来。
莫逆拉了两下门,想起来这是自己家,砸了还要修。收起砂锅大的拳头,向身边的弟弟摊开手,“团子,钥匙。”
“哥,你早上说你带了,我就没带。”
“我说妈带了!”
“妈去了隔壁山教写字,明早才回来。”
莫逆看看二楼亮着灯的窗户。拍拍居的肩。“我们,是不是兄弟?”
聚首一起三下五除二,居赢了。团子在最下面,莫逆在中间,旭在最上面。三人叠起了罗汉。左左右右折腾了好久,居的小手总算勾到了二楼的窗沿。
他喘着气,小声对下面的兄弟喊,“莫大哥你再坚持一下。我够到窗户边儿了!莫,莫大哥?”
居扒着窗沿,脚下无依无靠就这么吊在半空。
莫逆扶起地上那一团肉,抬头一脸抱歉,“居你先挂一下。团子撑不住了。”
居哭丧着脸,“这窗户缝儿这么窄不好下手啊!”
莫逆指指左边,“开窗!左边的锁坏了。”
旭想,当时要是没开那扇窗,没有偷听到井叔叔跟他父亲的对话,情况会变得怎么样。
他还会堕落入黑道,不肯回家吗?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居一开窗,井叔叔唱霸王的那洪亮中年男声音就轰炸在耳边。
“哈哈哈!一世人两兄弟,谢什么谢。”井叔叔高大的身躯背对着窗口蹲了下来。他在床边摊开花布,捧起晒干的桂花吸了满鼻子。旭知道,这是要做糖渍桂花蜜。唯一一架电话机开了免提。
团子抽抽鼻子闻到诱人的桂花香,小声问,“是不是妈回来了?我闻到了桂花的味道。”
居想听听好久不见的父亲的声音。不语。回头竖食指在唇中间示意噤声。莫逆捂团子的嘴。大家仔细听。
“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好好看着居。你的儿子,那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九兄弟喝过血酒的,计较个啥?我就奇怪了。他为什么耍计谋也要离开你们家来这么远的学校住宿?我听你的说法,他似乎很着急离开家里。”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大早上背了耽美文库,自己一个人就去了母亲中学报到。之前报志愿也是。啥也不说就给我们留了一张纸条说初中报了母亲中学。三科加起来290呢!他报母亲中学!那是读书学习的地方吗?痞子流氓,打架斗殴,胜者为王。那是我们日升会挑崽子的地儿!我不让他去。他卷走我给圆圆的零花钱翻墙逃出去了!这死小子还学会偷钱!看我不打,”
“不准打。”井叔叔厉声喝断他,“正你先别着急。孩子要慢慢教育。不是打就能完事儿的。不不不,也不是一顿不行再打一顿的问题。哎呀,不就是三年嘛!寒暑假我都撵他回去陪你们。有我在呢。不会出事的。”
他这般承诺,想必是少有而且许诺必定会遵守的。两人之前还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听了他的承诺,电话那头才能很快镇静下来。
居知道,自己的父亲一旦不顺心就要火山喷发。谁也压不住。只能等他发作完自己安静下来。母亲温婉在场的情况下会好一点,因为父亲乱摔东西的时候会有所顾忌。父亲最怕伤着母亲。
然而这一次这样,隔着电话线,只靠几句话轻描淡写安抚了炸毛的狮子,居还是有点羡慕这样的友情的。
尤其是看着下面那对坑他上来扒着窗的好兄弟!
宁正思考了一下,找到了居离家的原因。“他,跟曦闹别扭了。可是我问曦,曦说哥哥一直待他很好。我就不明白了。”
井叔叔挑着桂花,品了一口。闲散随意说出一句让居全身震颤的话。“那他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故意避开你们这俩假爸妈?”
假爸妈三个字钻进脑袋里,从左耳穿进去,在右耳被挡住,在脑内无主游魂地飘荡。
假爸妈?什么是假爸妈?那什么是真爸妈?
居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拉回意识继续听下去。
“应该,不会吧?”宁正的声音特别没有底气。
“走得这么突然,而且处心积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居只觉过了一世纪。
“我还是觉得不会。我下了禁言,日升会没有一张嘴敢再动一下。”宁正斩钉截铁承认了。
居扒着窗,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想起当年那人大手抓着自己小手,看着神台上宁日抄写的七王爷诗集,一笔一划教他写毛笔字。
“宝嘛。就是这样一横一竖~哎?”看看诗集上圆圆的转角又看看自己钢管直的。自己都怀疑自己,“怎么写出来这么直的?”
“爸爸你会不会的呀?”
那人下巴直接磕他小脑袋上,“闭嘴!好好学。你爷爷的字写得这么漂亮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记起当年趴在父亲腰上睡觉,被小心拿下来放在凉席又不舍得放太远。
记得他梦呓里都是,“居你饿了吃我的。你别抢你瑞哥哥的呀!瑞瑞你护着自己那份饭行不行?”
他甚至怀念当年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叫来的家长打得老师都要为他求情的糗事。
想的越多,居的心越痛,比扒着窗子那发白的手更痛。
兔子爷听了,点点头。“井,最晓得怎么才是活着。”
“团团阿姨也是。”
兔子爷没有否认。“既然你都知道。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小心。”说着就要贝塔们招呼他出门。
旭自己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吃着。
贝塔们得到命令,一直闪烁着眼睛,就是没有动。
兔子爷低头仔细看,才发现贝塔们的眼睛都被铁皮蒙住了。探索外界的红外线被铁片原地反弹,七个贝塔都成了瞎子,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停下来。”
贝塔们这才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定在原地。
哪里来的铁片?朝远处一看,贝塔的“尸体”果然少了几块铁片。兔子爷抬起头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小恶魔。
旭喝了半杯才给对面满是厌恶的蓝眼睛倒了一杯。“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听我说过话了。我想找个人,陪我多说几句话。”
“你一天说的话能淹没清河。”
旭嗤嗤一笑。眉眼里的落寞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兔子爷这才发现,此人右眼下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泪痣,殷红如血。
兔子爷盯久了有点失神。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像拿着碎片倔强瞪着自己的瑞瑞。当年瑞瑞抱着廖氏的全身内脏求他救廖氏也是这么要哭不哭的模样。
兔子爷喝一口凉茶定定心神。心想,必定是这泪痣的祸,因为他深知眼前这个日升会前龙头老大不是什么需要别人怜悯的弱鸡。
“可他们都跟旭说话。不是在跟我说话。”茶杯上嘴角浅笑,旭道,“嫂子你知道吗?就算身边有八个弟弟妹妹,虎子哥最爱的依然是我。”
“我知道。”兔子爷很无力。
这个人,无论重生多少次,依然轻而易举得到了他一直追求的梦想。前世是球友,是兄弟。今世,连身体都换了,还是能在九间房吃到虎子亲手下的面。
兔子爷是知道的。自己再怎么努力待他好,那个人永远都只会把他当长辈恭敬着。
自己拥有他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容貌,也敌不过他根深蒂固的一句“叔”。
然兔子爷也是相当倔强不服输的人。“我知道。那又如何?我爱他,我无罪。”
“你是叔,他是侄。没有罪,难道你就敢说没有错吗?”
“有错又如何?错的是我。苦的也是我。与旁人无关。”
茶杯放下。掌声在空寂的大厅突兀地响起。“嫂子。”旭喊他,嫂子。
“长嫂为母。你心胸这么狭窄,怎么嫁我三当家?”旭放下茶杯,要跟他做个交易。
从方才这个人的言论来看,似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当然,兔子爷不会承认这是那个称呼的缘故。警惕地问,“做交易要有筹码。你能给我什么?”
第102章 交易
旭双手扳着小板凳,纤细的脖子往后仰,目视天花板。“我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很伤心。很伤心。之后,井叔叔的话让我更加伤心。”
彼时,他扒着窗沿无声哭泣。井叔叔在电话里还在继续说。“你下了禁言不代表虎子就记不起来。”
那时候的井叔叔用居相处三年也少见的严肃声音说,“正,你还记得过继那一晚吗?”
“虎子?”
这话一出,宁正跟井都心领神会了。旁的不必多说。
然井叔叔这个人就是一张嘴停不下来。“对。虎子这娃儿啊!长情着呢!虎子够孝顺了吧?爸爸说一他没有二话的乖孩子一个。那会儿他敢一拳冲他老子脸上糊过去,把弟弟抢走就跑了个没影儿,长大以后呢?他能不去想着法儿让他弟弟认祖归宗?”
“不可能。”宁正直说不可能。“居年级的时候就跟他认识。”
这会儿倒惊到井叔叔了。“什么什么什么?你还让他跟他亲哥混在一起?”
“你听我说!”
井叔叔于是一点点挑着发黑的桂花把这些不好的剔除出去,一面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们是打球认识的。我没刻意去管。问题是,现在都小升初了。多少年的机会了都?虎子要说早就说了。哪儿还等到现在?说句难听的,米饭都吃我宁家十二年了,还能让你一声哥给拐走了?就他虎子长情?我家居就是个薄情寡义,找到亲爹妈,二话不说就留“我报了母亲中学”七个字,一脚把我们这假的踹开?”
当然不会。我怕的从来都是自己被你们踹开。那一晚,井叔叔转身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居,挑桂花的大手定在半空。米粒大小的干黄好桂花落下。窗台上的手松开。井叔叔惊得冲到床边,大声命令。“逆!抓住他!”
被莫逆一掌打晕拖回去,是他的幸运。在团团阿姨手下吃胖,是他毕生的福气。“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想,也没有错。”
说完前世,收起迷离,旭的眼神,清明如雪水。“我想知道过继酒的细节。想知道为什么,他舍得把我过继给别人家。我的筹码,是瑞哥哥。”
接到义父电话说居知道自己身世的他的瑞哥哥,在井叔叔竹棚的阁楼,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