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某种事情正脱出他掌控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高兴。
带着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住了去路。
拦着他的正是那个刚刚调解完两个吵架的卖家的所谓管理者。
“你们的脸看起来很陌生,有进入许可证吗?”他问。
桑尔的脸沉了下去。
身为兽人王,他几乎是站在这个大陆最顶端的人,不论他想去任何地方,没有他去不成的。
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人拦住,还朝他要什么许可证。
这些该死的人类!
桑尔愤怒地想。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身边那个问价的随从最先反应过来,伸手从怀里掏出先前从店主那里得到的新手交易凭证。
管理者拿过去仔细核对了一下,见他们是新手,这才点头。
“以后多来几次就好了,”他说,“我们这里的皮子不错,皮质和价格都能确保不让你们这些想买的人吃亏。”
“这里的变化确实挺大的。”随从一边收回凭证,一边看似无意地说。
“也就是这半个多月吧,”管理者笑呵呵地说,“不是我们能干,是我们得到了指点,虽然先期准备累了点儿,可真做起来了,才发现这事是我们占了便宜,不像以前累得跟狗似的,还得不着一句好话。”
“得到了指点?”
“是啊,”管理者说,“谁能想得到,集市还能做成这样呢?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正说着,另一边又有两人高声大嗓地叫着,他赶紧走了过去。
桑尔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管理者那个“了不得”是什么意思。
走着走着,他发现不对。
外面那些卖家卖的是兽皮,可是里面的商品除了兽皮外,还渐渐出现了别的东西。
有兽肉,有骨头,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跟野兽没关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这个是什么?”桑尔指着某个摊位上堆放的一小束整整齐齐的杂草问。
“这是止血的草药,效果虽然不如兽人那边的止血药,但也算可以了,如果你要的话,这一小把给一个铜板就行。”那摊主说。
桑尔皱了下眉头。
那杂草在他们兽人族的领地很常见,并没听说有什么止血的效果。
这是遇到了骗子?
“这是草药?不是草吗?”他说。
摊主笑了:“很多人都以为它是草,不过蓝先生就是靠这个给肖首领止血的。那些兽人皮粗肉厚,草药的药性不强烈的的话根本显不出效果。但人类其实并不适用他们的东西,这可是蓝先生的原话。”
短短的几句话,就两次出现了“蓝先生”,可见这人是那个姓蓝的家伙的崇拜者。
“真那么好用?”
“真的,蓝先生确认过的,肯定没得说。”那人说,“这也就是在我这里,这么一把一个铜币就行了,你再往里面走走,至少要你两个铜币。”
“我看外面那些都有牌子的,你这里没有?”桑尔看那摊子上除了那把草药,并没别的东西,有点儿怀疑地问。
“卖皮子的必须有,因为这是兽皮交易集市,兽皮还是最常见的东西,也最容易引起争执。像我们这些卖草药卖工具和卖兽肉一类的,都是最近新出现的,一个月之内都不用交费用。”
当然,相对来说,他们的位置也不像那些卖兽皮的那么好。
毕竟那些人位于集市入口处,进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们。
而他们这些卖其他东西的则是在集市深处,需要往里面走一段路程才看得到。
很多懒得走那么远的可能在集市入口买完所需的皮子就直接离开了。
桑尔扔了一个铜板给那个摊主,把杂草买下来,抽了一根到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兽人不把这种东西当成止血草药用,不过它的叶片和根部都有一种甜滋滋的味道,生活比较困难的孩子时常把它做为糖的替代品。
桑尔不至于这样,嚼草是他身为精灵的习惯。后来虽然变成兽人,这个习惯却渐渐保留下来。
将集市逛了整整一圈,眼见人没那么多了,桑尔这才开口问身边的人:“你们觉得这个集市怎么样?”
那些随从个个都说好。
当然好,又整洁又有服从性,他们走了这么一大圈,竟然没真正看到因为口角引起的斗殴事件。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是我们的集市也能这样就好了。”另一个随从说。
因为身处的地方太敏感,他们只笼统地说了句“我们的集市”。
相对人类来说,兽人更强大,更有力量,也更冲动,一句话不投机就很有可能升级成一片混战。
“能想出这些办法的人简直不得了。”第三个随从说。
一样两样还能说是灵光一闪,但整个集市都井井有条,这已经不是灵光所能掩盖过去的了。
他们刚刚听一个卖家说,这些都是蓝先生想出来的。
那个蓝先生有才,有大才!
这些随从想。
要是能像他们一样投到兽人族这边来就好了。
不过只能想想而已,先前兽人王吩咐一定要弄死蓝医生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既然兽人王不打算收他,那肯定会直接踩死。
啧,真是可惜。
一瞬间,那些随从滋生出遗憾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新的念头冲散。
不收就不收吧。不然以那个人的本事,地位水涨船高,早晚要爬到他们头顶上去。
被个新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谁都没办法忍受。
算那个新人识相!
当然,看他们王的意思,就算知道那个医生有本事,还是没改变杀死对方的打算。
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怎么得罪他们的王了。
“你们说,他弄这个集市这么有一套,那做起别的来是不是也很有方法?”其中一个随从以为自家的王听不到,声音特别低地说。
“说不准,有些人只能耍点儿小聪明,有些人是样样都拿得出手。谁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类的?”另一个人也低声说。
兽人王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集市逛得差不多了,据他感觉,这里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的人,先前的一些事也有了着手做的头绪。或许,可以考虑进行下一步了。
想到这里,他对那些随从做了个手势。
这是他们进来之前的暗号,随从们很快领会,三三两两不被关注地分开,有的仍然慢慢跟在桑尔身后不是特别远的地方。
桑尔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脚步轻巧地从集市另一边的小路上悄悄拐了上去。
那是通往真正的反抗军营地的。
兵贵神速,他要立刻过去,杀死肖孽。
这条路上有关卡,暗哨也不少。但他有内应帮他做掩护,再加上身边的几个随从几次帮他吸引走对方的注意力,让他很轻易就到了营地。
反抗军营地的情景并不比外面好多少,连屋子都是石屋,由巨大的石头堆砌而成,光从建筑就能看得出里面有多简陋。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内应也没办法再帮他多一些。
桑尔正打算寻机挨个石屋查探一下,就听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他一转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斜插着穿过来一队巡逻的反抗军,朝他跑了过来。
桑尔顾不得别的,赶紧拔腿往里面冲去。
潜入已经失败,可他怎么也不甘心空手回去。
既然没办法悄悄地干掉他们的首领,干脆就正面上吧。
只可惜这群巡逻队来得太早了点儿,让他没来得及找出来肖孽到底在哪里。
不过仔细想想,越是首领,越要住在最深处的地方。
只要他一直往里面跑,总归是能找到肖孽的。
那些人见他的穿着不太对,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一见他转身跑,立刻把他当成了JIAN细,边在后面追边吹响了哨子。
一时间很多石屋里面都冲出反抗军,有的手里拿着武器,有的太着急了连衣服都没怎么穿好,乱哄哄地问着“什么事”、“在哪”。
桑尔借机从包围圈里面冲过去,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继续往里闯。
那些反抗军惊叫起来,他听到有人说“不好,他去肖首领的石屋了”。
太好了!看来他的方向是对的!
桑尔信心大增。
那些反抗军很奇怪,在巡逻上看着很有那么点儿意思,好像经受过训练一样。可一碰到意外他们就立刻乱起来,你拥我挤地半天都没抓到桑尔,反而让他在营地里把他们甩脱了。
桑尔却没真正放下心。他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喧哗声,知道那些人早晚会再赶上来。
必须利用这个时间差把该做的事做了!
桑尔再冲几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块空地。
也不全是空地,就是周围很大一片区域都是平地,在平地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石屋。
那石屋很大,屋顶上铺满了兽皮,一看就不是普通反抗军住的地方。
肯定是肖孽的住处!
桑尔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进了石屋里。
他要趁着消息还没传过来的当儿先杀了肖孽!
石屋里很黑,虽然有窗户,但窗子被兽皮挡着。
他从外面闯进来,陡然进入黑暗,不由怔了一下。
不过屋子里有浅浅的呼吸声,明显有人!
他朝着呼吸声扑过去,伸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腿下却一磕,直接跪了下去。
原来那竟是一张床,肖孽正躺在床上。
他现在紧紧压着对方,低声在身下人耳边厉声说:“别乱动!不然直接杀了你!”
第88章:银色碎片(5)
桑尔的手很用力,要不是顾忌到肖孽先前重伤,就算有医生治疗,以人类的体质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恢复,他的手上会再加至少一倍的力气。
果然,身下的那个人一开始大概是没反应过来,压根没想到反抗。等意识到他真是想杀了自己时,才努力伸手去碰他扼着脖颈的手腕,却已经晚了,全身大部分力气都随着意识散去,仅存的那一点儿对桑尔来说连蚂蚁咬都算不上。
虽然手握到对方脖子上时,对手下感觉到的细滑娇嫩有丝惊讶和疑问,但桑尔很快就抛掉了那些杂念。要不是还想靠着肖孽脱身,打算安全离开这里之后才对对方下手,他会在刚刚就拧断那纤细的脖颈。
“你现在命在我手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敢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立刻让你没命,明白吗?”兽人王在肖孽耳边低低地威胁着。
肖孽点了点头。
桑尔看不到他,但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兽人王这才稍稍把手放松了些,力道也收回去大半,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在对方的颈项位置盘旋着。
肖孽猛地咳了起来,身子被压制着没办法动弹,咳嗽却来得相当猛烈。
桑尔嫌弃地转开头。
这该死的人类竟然把唾沫都咳到了他脸上,真是找死!
要不是他知道肖孽不是故意的,非一拳捶死不可!
“你是谁?”肖孽缓过气来,这才问了一句,带着疑问和迷茫。
大概是刚刚被扼得太紧,有点儿伤了喉咙,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只能听出来年纪并不太大。
嗯?年纪不大?
桑尔想起送过来的情报,那上面明明说肖孽都三十来岁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有点儿奶气未褪的嗓子。
倒给他一种刚刚欺负了小孩子的错觉。
外面隐约传来了杂乱的声音,还夹杂着呼喝喊叫。
桑尔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估计肖孽拼着自己死也得留下他不可。
他想杀了对方,却没打算搭上自己。
“一个为了天下太平打算杀你的人。”桑尔故意说。
肖孽咳到一半,突然笑了一声。桑尔莫名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你笑什么?”他虚握着的手往下落了落,重新触到了肖孽的脖子上。
只要对方说的话不中听,他就会再让对方吃一次苦头。
“天下太平啊……什么样才是天下太平呢?是你心里的?我心里的?还是肖孽心里的?”
桑尔一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我心里的,肖孽心里的”?他不就是肖孽么?
正狐疑着对方是不是耍花样,打算手上加力让这人重新吃吃苦头时,外面有喊叫声传了进来。
“蓝先生,蓝先生,你在不在里面,在不在?”
“在。”身下的人慢吞吞地开口。
桑尔一怔。
蓝先生?不是肖孽吗?
这念头刚浮现出来,就听到那些杂七杂八地声音叫着什么“首领来了”。
有人松了口气般地说:“这下好了。”
还有人说:“首领,那JIAN细进了蓝先生的屋子。”
桑尔越听越不对劲,正想着外面的人是不是打算诳骗他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来:“蓝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他身下的人说。
“你屋子里有别人吗?”那人又问。
“有一个,进来就差点把我掐死,还说他是刺客,肖首领,我一个外来者,从来没有过什么仇家,这人不是把我当成了你吧?”
桑尔的心越来越沉。
要说一开始那些人叫什么“蓝先生”时,他还想着会不会是反抗军为了救出肖孽故意使的疑兵之计,现在他却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弄错了人。
既然不是首领的石屋,为什么要建在最里面,周围还都溜溜光地没有任何一间石屋在?
桑尔很郁闷,也很气愤,当然,他的头脑一刻不停地在转,要在当前的情况下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没用的。”身下的人突然说,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刚刚没注意,这时候桑尔才注意到,对方的手很凉,似乎一直凉到他的心里去。